回到十三所,田七仔細咂摸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皇上二話不說上來直接解她腰帶,說明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知道她腰帶有問題,在這樣的前提下再一看她的落水,就顯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想到這,田七的心又懸起來。
緊張了一會兒,又覺得反正皇上已經把她放回來了,說明她暫時安全。如果皇上回過味來要收拾她,那也是她無力改變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她就等著吧。
果然,沒一會兒就把事兒給等來了。
也是她運氣好,覺著屋裡雖暖和,卻有些悶,於是把窗戶支開來透了會兒氣。透過窗縫,離挺遠她就看到盛安懷由一個太監引著朝這邊走來,他身後還跟著個人,手裡提一小木箱,下巴頦兒一撇鬍子,證明這不是個太監。
連盛安懷都出動了,田七覺得皇上很可能已經發現玄機,所以派這個心腹來索命了。她嚇得在屋裡團團轉,耳聽得外面交談聲由遠及近,一個說「是這嗎」,另一個答「就是這,您請這邊走」,接著,門被咚咚叩響。
雖然嘴上說著聽天由命,但坐以待斃不是田七的風格,她趕緊翻窗而出,把窗子放下來,接著趴在窗下聽著屋裡的動靜。
盛安懷敲了會兒門,見無人應答,乾脆一推門走了進來。
屋裡邊沒人。盛安懷心思細,他走到田七床前,發現被子是展開的,伸手摸了摸,尚有餘溫。
這說明人剛離開不久。
把他們領過來的太監見盛安懷不高興,於是陪笑道,「盛總管親自來看田七,真是折煞那小子了。我才見他回來,想來是剛出去。不知道您來找他有什麼貴幹,倘若方便透露,回頭我一字不差地轉告給他,也能不耽誤您的事兒。您在御前裡裡外外的忙活,沒的讓那臭小子拖著。皇上若是一時不見您,怪罪下來,一百個田七也擔不起。」
盛安懷神色稍緩,答道,「也沒什麼,田七祖上積德,皇上親自下了口諭讓太醫給他瞧病,我這不就趕緊帶人來了,卻沒想到他竟不在。」
田七趴在窗下,聽到這裡,悄悄拍了拍胸口,還好還好,不是來賜死的。不過……太醫是萬萬不能看的,一旦診出她不是純種太監,那就離死也不遠了。
於是她剛剛落下來的心又懸起來。田七發現自己這些日子真是流年不利,麻煩一個一個接踵而至,都不帶歇口氣的。回頭一定找個廟燒燒香,去去晦氣。
裡邊盛安懷又和那個太監聊了幾句。等了一會兒,不見人回來,他也不敢久坐,乾脆讓太醫繼續等著,他自己先回乾清宮了。
田七坐在牆根下想了一會兒,起身回了房間。看到屋裡的太醫,不等對方詢問,她先倒打一耙,問他是幹什麼的。
太醫把事情說清楚了,又問他是誰,田七什麼時候來。
「我叫王猛,田七剛剛出去了,你等著,我把他給你找回來。」
她說著,轉身出門去了王猛的住處,直接把補眠中的王猛從被窩裡拎出來。王猛揉著眼睛,迷茫地看她。
田七捉著他的衣領,一路拖著走,邊走邊說道,「我看你身子骨弱,所以找了個大夫給你看看,一會兒你什麼都別說,只管看病。」
「我自己就是大夫。」
「閉嘴。」
王猛本來就是一個不擅長拒絕的人,他連別人的客氣話都經常照單全收,這會兒田七稍微強勢一點,他果斷閉嘴。
就這麼打劫似的把人給拖回自己房間,看到太醫,田七指著王猛說道,「行了,人到了,您給看看吧。」
太醫仔細給王猛切了脈,看了看眼睛和舌頭,又在他肚子上的幾個穴位按了按,最後搖頭說道,「你的腎臟和脾臟都不好,身子以前虧空過,現在做下病根,要慢慢調理,急不得。」
王猛低頭道,「你說的這些我知道,可是買藥不得花錢嗎。」
太醫嘆了口氣,「我看你也不容易,反正這回是皇上的旨意,我索性給你開點好藥,直接拿著藥方去太醫院領,不用花錢。」
王猛瞪大眼睛,「你說——」
田七及時按住了他的嘴巴,扭頭對太醫說道,「麻煩您,多開點。」
太醫想了想,開得太多怕被清查出來,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於是他開了兩個月的,又說道,「藥方大致是這樣,吃完之後看情況再增減一二。你還年輕,長期吃下去,過個幾年,應該就能調理回來。」
王猛被田七捂著嘴巴無法發聲,又被田七按著腦袋猛點頭。
送走太醫之後,田七拍了拍胸口,總算又一次化險為夷。這幾天過得真刺激,時不時就在生死線上溜躂一圈,她的心臟都跳出羊癲瘋來了。
王猛卻不滿意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田七攬著他的肩膀,「好兄弟要同甘共苦,欺君之罪,有你的一份兒,也有我的一份兒。」
「欺君!」王猛的眼睛瞪圓了。
「別緊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能混些藥吃,何樂而不為。」說著,田七彈了彈那張藥方,「回頭我去給你領藥。」
「就算我上了賊船,你也得把話說清楚,好讓我心裡有個底。」
田七隻好把事情簡單給王猛說了一番
王猛有些奇怪,「太醫給你看病是好事,你怎麼不願意?」
「我這不是想著你呢嗎。」田七胡謅道。
王猛有些半信半疑。
田七心裡頭有點過意不去,翻箱倒櫃把壓箱底的家當拿出來,還剩一百三十五兩七錢銀子。她把整的給了王猛,整整一百兩的銀票。
王猛看著那銀票上的數字,眼睛有些發直。說實話,並不是所有太監都像田七一樣能攢錢,王猛自己雖在一個不錯的衙門待著,卻沒多少閒錢。
「你什麼意思。」王猛把銀票還給了田七。
田七又塞回來,「拿去買藥吃,加上太醫開的藥,差不多夠吃一年的,一年以後我賺了大錢,再給你買更好的。」
王猛鼻子有點發酸,「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救了我,我今兒還利用了你,所以我又得報恩,又得給你陪不是。這點錢,不夠。」田七實話實說。
***
在更鼓房待了一個月,田七重新做回了都知監監丞。
都知監是二十四衙門裡的「下下衙門」,屬於沒有半點油水可撈的地方,這也是田七之前能夠順利升職的主要原因。許多人躲這個地方還來不及,她上趕著往前湊,就好像一頭痴痴傻傻的肥羊主動親近老虎,自己想不開能怪誰。
其實都知監以前不是如此,這個衙門曾經管著如今司禮監和內官監的一部分職責,也有風光的時候,不過那些都是光輝歲月,現在都知監的主要工作是在皇上出行時清道蹕警的。
但凡聖駕過處,總要先有兩排小太監去前路上鼓巴掌,意在警惕這條路上的人:皇上來了,趕緊走開!
田七幹的就是這個。
雖說這也是一個接近聖駕的機會,但是在皇上面前露臉的概率微乎其微。你可以因為有眼色會來事兒,或是嘴巴甜會拍馬屁而受到注意,但是,你聽說過因為巴掌拍得響亮而被皇上盯上的嗎?
再說了,經過之前那些事兒的鬧騰,田七暫時也沒心思揀高枝。所以她的巴掌拍得不響也不亮,跟旁人無異。
然而紀衡還是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她。
這天朝會時間長了些,下朝時候已是旭日冉冉。東方佈滿了朝霞,像火燒雲一樣彤紅,但比火燒雲多染了一層亮金色,顯得朝氣勃勃活力十足。太陽像是剛從煉爐裡取出來的一枚鐵丸,籠著紅光,散發著灼灼的熱量,烘散黎明時的那幾分涼氣。
整個世界都暖融融起來。
御駕從皇極門回來,一直往慈寧宮的方向而去。紀衡坐在龍輦之上,背著朝陽而行。前面一溜小太監鼓著手掌開道。
紀衡的目光向前面隨意一掃,視線聚攏在某一處。
青色的公服,纖細的身條,腰桿子尤其細,卻挺得筆直;揚著頭,輕輕擊掌,手指也是細細的,白皙通透,陽光漏過指縫,像是在指尖上打了個繞,亮亮的十分奪目,使人移不開眼睛。
這種簡單的事情,他做得十分專注,腰背筆直,身姿挺拔。像是一竿翠竹。
紀衡心裡湧過一個念頭。
這麼好的奴才,一定得放在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