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端午節。
田七愛過節,因為一過節就有賞賜,乾清宮的賞賜尤其豐厚。除了例定的賞賜,作為御前的「紅人」,田七還得了紀衡額外的賞。用五兩五分重的金子鑄成的小粽子,大棗一般大小,葦葉和腰繩栩栩如生,纖毫畢現。就這樣,紀衡還嫌這種東西做工不夠精緻,拿不出手,不過金子倒是足赤,份量也足,很適合賞給愛財的人。
於是紀衡就順手給了田七兩個,然後滿意地欣賞著田七捧著金粽子兩眼放光地吞口水。
端午這天,除了常規的慶祝活動,田七還和如意密謀了一件事。
民間有一些地方,把端午節喚作「女兒節」,這一天是出嫁女子們歸寧省親的時候,家裡有小女孩的,也會把小姑娘好好打扮一番,「飾小閨女,盡態極研」。田七也想打扮小姑娘,可惜皇宮裡找不到小姑娘,只有一個小男孩兒。她就只好哄這小男孩馬馬虎虎客串一把了。
如意本能地排斥穿裙子,但是小孩子嘛,給點甜頭就哄轉了,他又看不到自己,穿上裙子過一會兒也就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該吃吃該玩兒玩兒。
如意是皇子,宮廷戒律裡雖然沒有「不許給皇子穿裙子」這一條,但是做這種事情也是有風險的。不過田七不怕,如意雖然年紀小,卻是個靠譜的好隊友,只要他承認是自己主動要穿的就行,小孩子貪玩兒嘛。再說了,打扮出來的小姑娘賊漂亮,太后一見保準喜歡,太后喜歡了,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果然,田七把如意打扮好了,先領著去慈寧宮轉了一圈,太后一見這麼可人的小「姑娘」,心都要化了,把如意抱在懷裡親了幾下,笑得合不攏嘴。
除了之前串好的詞,如意還進行了自由發揮,「我常聽皇祖母說想要個孫女,田七說今天是女兒節,我便想扮一扮孫女博皇祖母一樂,皇祖母您可喜歡?」
一番話,小大人似的,把室內眾人說得忍俊不禁。
「喜歡,當然喜歡!」太后輕輕在如意額上點了點,笑道,「我的小如意呀,真是個猴兒精。」
從慈寧宮出來,田七一手牽著如意,一手向他豎起大拇指,「殿下,您真是這個。」這次不是拍馬屁,絕對的心悅誠服。
如意聽到田七的稱讚,很高興,腳步有些雀躍,拉著他蹦蹦跳跳地朝乾清宮而去。剛過了月華門,正好看到了前方的紀衡。
紀衡第一眼並未認出如意。眼前這小娃娃典型的女孩兒家打扮,頭上梳著簡單的丱發,兩股發椎像是豎起來的兩隻貓耳朵,由紅色絲絛束起,絲絛末端垂著珍珠與黃色流蘇,隨著走路的節奏輕晃。小女孩兒穿一身櫻桃紅色的衣裙,上繡著百蝶穿花;脖子上掛著明晃晃的金鎖,左手腕一串小佛珠,右手腕一串金鈴,鈴音清脆悅耳。
離著挺遠,就看到這小女孩兒臉蛋白嫩,一雙大眼睛水潤有神。紀衡心想,這是誰家的孩子,真是可愛得緊,一定要抱一抱。
雖然沒認出如意,但紀衡認出了田七,再聯想到平時田七身邊經常出現的某個小傢伙……
走近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事,紀衡瞪了田七一眼。
田七沒出息地一縮脖子。
如意果然講義氣,看到父皇瞪田七,主動承認是自己想穿裙子的。
紀衡沒太后那麼糊弄,不過他這會兒也不揭穿他們,因為如意扮女娃娃實在可愛,他的心也柔軟了幾分,彎腰把如意抱起來,臉貼著他的小臉蹭了蹭。
如意高興地搖了搖手,手上金鈴叮鈴作響。他見父皇抱著他不放下來,便朝田七張開手,「田七,抱。」
紀衡覺得兒子很不給自己面子,順帶著又瞪了一眼田七。
他還真是不明白,會哄孩子的太監宮女們多的是,怎麼如意偏偏就喜歡膩在田七身邊。
後來他總結出一個規律:凡是姓紀的,看到田七都走不動道。
真是冤家。
田七接收到了紀衡的不滿,於是並不敢接如意,只是說道,「殿下,我抱不動你……」
如意便失望地收回手。
紀衡瞥了一眼田七瘦弱的小身板,說了句「以後不可如此胡鬧」,便放下如意,讓他二人去玩耍了。
等紀衡離開,田七帶著如意去找戴三山玩兒了。其實如意之所以喜歡跟田七玩兒,並不是盲目的選擇。田七綜合了太監和宮女的雙重優點,機靈會玩兒就不提了,她還心思細膩,對待小孩子有女性獨有的體貼溫柔,說白了就是母愛。如意的奶娘也有母愛,但由於太過細緻謹慎,並不敢放開了帶他撒歡。有膽量帶他玩兒的,又沒有田七的溫柔。
如意才四歲不到,自然不能親口總結出這些原因,他只知道自己喜歡和田七玩兒,就這樣。
總之對於如意來說,田七就是最適合他的小夥伴。
這會兒這倆小夥伴把戴三山引出來,騎著烏龜繞太液池走了兩圈。如意看到有人端著粽子路過此處,他一時興起,讓人也取來了不少粽子,要和田七分吃。田七知道如意在慈寧宮吃過粽子了,她怕如意積食,不敢讓他多吃,於是哄著如意剝了粽子餵戴三山。
戴三山各色餡料的粽子都嘗了一番,到後來就學會挑食點餐了:不是葷餡兒的不吃。
而且這烏龜都快成精了,隔著糯米不用張嘴咬就能聞出裡頭是什麼餡兒,如果是素餡兒的,它就把頭微微放低一些,一動不動,老僧入定一般。
餵了一會兒,剩下許多剝過了但是絲毫未動的粽子。田七覺得扔了怪可惜的,她自己又吃不完,就詢問周圍人的意見,大家願不願意吃被烏龜聞過的粽子。眾人紛紛表示希望沾一沾神龜的仙氣,於是那些粽子一個沒糟蹋,都進了這幫宮女太監的肚子。
如意見戴三山不吃了,又覺無聊,指著岸邊垂柳道,「田七,用這個給我編個戴三山吧。」
用柳條編烏龜有些難度,主要是田七以前沒嘗試過。不過今天小如意都願意穿裙子了,田七自然要好好地滿足他,於是扯了柳條試著編起來。
兩人並肩坐在戴三山的背上,周圍人照例不敢靠太近,因為神龜雖然吃飽了,卻沒有放鬆警惕,伸著個脖子大睜著眼睛,看起來甚是駭人。神龜咬人事件,有人經歷過,有人聽說過,總之越傳越誇張,現在除了田七和如意,基本沒人敢靠近它。
哦對了,還有一個人有這個膽量,那就是我們的皇帝陛下。不過紀衡靠近戴三山的效果永遠是,這烏龜迅速地縮進殼裡。
紀衡自己也不明白,烏龜到底是怕他還是討厭他。
今天的效果依然如此。端午節,他也不想工作,無聊之下,聽說兒子和田七在太液池玩兒,他又湊了過來,老遠就看到一大一小坐在烏龜背上有說有笑。
別人沒反應過來時,戴三山先看到了他,照例把頭和四肢縮進了殼裡。
走近一些,周圍人剛想請安,就被紀衡給制止了,他很想聽一聽如意和田七在交談什麼。本著關心兒子成長教育的目的,這樣的事兒他也沒少幹。
只聽如意軟軟糯糯的聲音問道,「田七,端午節為什麼要吃粽子呀?」
十三個字!紀衡的老毛病又犯了,數完之後,羨慕嫉妒恨。
「是為了紀念屈原。」田七和如意一樣,面對著湖水,沒有發現紀衡。她一邊低頭編著烏龜,一邊回答如意。
「屈原是誰?」如意又問。
「屈原是很久以前的一個詩人,他被他的主上冤枉疏遠,後來想不開,就投水自盡了。」
紀衡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至少還知道一些基本的典故,也沒說偏。不過,他的滿意沒有維持太久。
如意追問道,「他為什麼會被冤枉呢?」
九個字,紀衡數完,又接著看田七如何解釋。
田七覺得這個問題說起來比較費口舌,而且就算說了如意也未必能聽懂,於是信口謅道,「他姓屈麼,所以就屈死了。」
「……」紀衡很想狠狠敲田七的頭:這是什麼歪理,別帶壞我兒子。
如意是小孩子,什麼都信,這會兒把胡話當真,訝異道,「我姓紀,以後豈不是要急死?你可就好了,以後能吃糖甜死。」
「……」紀衡已經顧不得數字數,他被兒子非凡的舉一反三能力震驚到了。只不過,什麼急死、甜死,也太胡扯了!
紀衡正要打斷他們,忽聽到如意難過的聲音,「我要是急死可怎麼辦呀。」
以你的性子,肯定先把別人急死,紀衡默默地想。
田七安慰如意道,「沒關係,常言道,『事在人為』,殿下以後只要不生氣,不著急,修身養性,做一個謙謙君子,定然就不會急死了。」
如意認真地點了點頭。
回想一番自己當初是怎樣被人灌輸論語中的修身之道,再看看眼前的兒子,紀衡感慨萬千。他發現田七總有辦法把一些歪理給掰正,且又蘊含發人深思的道理,到頭來這樣的道理又不過是小變態隨口扯的玩笑話。
算了,至少如意受到的是正面的激勵,紀衡自我安慰道。
如意這會兒手中拿著個粽子,他拆了一會兒,終於親自剝好了它,於是獻寶似的舉到田七面前,「田七,吃。」
田七正認真編著烏龜,看也不看便咬了一大口,一邊嚼著一邊繼續忙活。那粽子是豆沙餡兒的,配著糯米,軟糯香甜,可口得緊。
如意自己並不吃,他探過身子在田七臉上親了一下。
紀衡終於看不下去了。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怎麼親他這當爹的,現在怎麼隨隨便便就親這個太監。於是他走上前,想把如意抱起來,還故意擠在如意和田七中間。
烏龜的背是拱形的,紀衡想抱起如意就要彎腰探身,這樣一來身體降低,他的臉也只比如意的臉高出寸許,龜殼很大,他不能進犯很多,能擠在兩人中間的只有頭頸。
田七知道如意親了她,但並不知道紀衡擠了過來。她和如意經常玩兒你親我我親你的遊戲,這會兒正專心地編東西,被如意一親,也沒多想,便側頭回親他,目光卻不離手中的東西。
結果這一下結結實實地印在了紀衡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