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懷不愧是一個靠譜的人。皇室在香山是建有離宮別院的,什麼時候想來玩兒,直接駐蹕在此即可。但盛安懷知道皇上這次出遊不能太大張旗鼓,於是也沒通知那邊的人,直接又給皇上踅摸了另外一處別業。此別業雖不如皇室離宮那樣堂皇華美,但勝在清幽安靜,最適合幽期密約。
這別業門口有一匾額為「偷天酒」,三字取自宋人楊萬里的一句詩,「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松掩醉容」,因此別業的名字就喚作天酒閣。這本是個頗有雅趣的官員所建,後來落在一個富商手裡,盛安懷正是從這個富商手裡買來的。那富商只當是盛公公自己用,便故意開了個很低的價錢,幾乎相當於白送給盛安懷。盛安懷比猴子都精,又怎會不知他是什麼意思,這類人情盛安懷從來不收,因此把價錢抬得比市價高了兩成,才肯接手。
——反正又不是他掏錢。
然後盛安懷又吩咐人按皇上的口味把這別業收拾了一番,名字也換了,什麼「偷天酒」,太齷齪。盛安懷覺得,凡是帶「偷」字的都不是好玩意兒。他於是請了個小秀才來改名字,那小秀才按照他的要求,把「偷天酒」改為了「玉人來」,別業自然該叫做「玉人館」。這名字也是有出處的,《西廂記》裡有句詩是「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崔鶯鶯給張生寫了這樣的詩,之後倆人就幽會了。這麼一看,多應景啊。
盛安懷於是很滿意。
小秀才看著淫-笑的老太監,心想,也不知到底誰齷齪。
以上所有事情,盛安懷只用了三天就做好了。這實在不容易,因為他屁股還疼著呢。
雖然看到了盛安懷的努力,但紀衡依然不想看到他這個人。紀衡無法容忍這世上有除了田七以外的太監覬覦他的**,儘管盛安懷後來跟他解釋了,但他就是不高興。而且,田七還問他盛安懷那樣說是不是他指使的,紀衡還不得不背下這個黑鍋——他要是否認了,指不定田七又要怎麼想,沒準會覺得盛安懷改口是由於受到皇上的恐嚇。他實在不想在這種破事兒上糾纏,早點息事寧人的好。
總之……哼。
因此盛安懷帶著幾個侍衛被紀衡打發到一里之外兩里之內的範圍裡,主要負責在皇上迷路需要幫助的時候及時出現指點迷津。
這些田七都不知道。她本想問一問如意去不去香山玩兒,結果被皇上義正詞嚴地阻止了。
現在,她和皇上手牽著手,走在了幽林深處的石子路上。路邊楓樹無論高低大小,都已經被秋霜染上深深淺淺的醉紅,層層疊疊密密交織,連成一片紅色的海,讓人恍惚以為自己走進了火焰深處。
田七的衣服還是紀衡親手挑的,外面穿一件海棠紅撒玉蘭花交領長衫,長衫下是一條素白棉紗裙。玉蘭花的形狀與楓葉相似,乍一看這衣服倒像是用楓葉潑了紅墨拓染出來的,與眼前的景緻很是相稱。紅與白相間的搭配,也能使人顯得很精神,氣色很好。
總之紀衡很滿意。他現在越來越熱衷於打扮田七,這個時候他最能感受到他對這小變態的佔有權,田七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他可以隨意把她打扮成他想要的樣子,這種意識讓人既感動又滿足。
而且,小變態穿裙子確實好看。
為了配合田七的服飾,紀衡穿了一件白色直裾,袖口和交領上繡著細細的紅色紋路,下襬上畫著一枝寫意老梅,濃墨潑就的枝幹之上染著幾點深紅色梅瓣。虯枝疏花,傲骨凌霜,行走之間使人似乎能聞到冷香暗浮。這衣服雖好看,其實很不好穿,非有足夠的姿色不能撐起那枝梅花。紀衡雖然芯子裡不太正常,但至少從表面上來看,還是很有幾分風骨的,長相又是高潔溫潤的君子,俊美非凡,像是神仙轉世投胎。
這是讓田七不解的地方,這個男人表裡不一,活出了一種精神分裂的境界。
兩個光華四射的美人行走在豔色無邊的楓林之中,如此盛景,實在是言語難以盡述,丹青無法描畫。
石階一級一級盤旋而上,田七走了一會兒便累了,慢吞吞地落在後面,幾乎是被紀衡拖著走。紀衡回頭,看到她累得臉色嬌紅,像是被周圍楓葉一同染了,他好笑地搖頭,「出息!」
田七乾脆兩手握著他的手,輕輕搖了搖,說道,「我們歇一歇吧?」
她的聲音軟軟的嬌嬌的,一聽就是在撒嬌。男人沒有不吃這一套的,更何況紀衡早把田七放在了心尖兒上。他的耳根子一下子軟成了牛皮糖,於是低笑一聲,半蹲下身體說道,「上來。」
田七有些訝異,皇上要背她嗎?這可是龍背啊,連如意都鮮少有這樣的待遇,她……合適嗎……
紀衡只覺後背上好久不見有重量,他於是扭過頭看田七,「傻愣著做什麼,快點。」
田七便爬上他的後背,他的手托著她的腿,輕輕往上一顛,她就穩穩當當地趴在了他的後背上,兩手向前繞過他的肩,攬住他的脖子。她的下巴墊在他的頸窩處,兩人的臉緊緊相貼。田七的呼吸不可避免地噴到紀衡的臉上,平穩和緩的氣流漸漸變得有些急促。她和他貼得太近了,近到沒有縫隙,像是一鞘兩把鴛鴦劍,又像是一支無法劈開的合歡釵。這樣緊挨著一個男人,她本能地感到羞怯。
可與此同時,她又覺得幸福。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大概不會要求這個男人怎樣,但如果這個男人主動為她做什麼,哪怕是舉手之勞,哪怕只是一個小動作,她都一定會幸福得想哭。
田七知道,以紀衡之身份地位,能屈身背她,已是不易。她還能有什麼要求呢。
然而她又有些難過。她喜歡的人是如此的高高在上,她卻是他腳邊的一粒塵埃。只是在他背上停一停,都成了使她諸般小心的奢侈,她又拿什麼去追逐他,愛戀他,攀到他的懷裡,或是站在他的身旁呢。
田七糾結的時候,紀衡滿腦子想的只有一件事。這個時候,男人和女人的思維差異體現得很清楚:
他感覺不到田七的胸!
好吧,這樣說有些誇張,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感覺到,就是得認真感受……
紀衡忍啊忍,終於忍不住了,問田七道,「你現在還裹著胸呢?」若是沒裹,那麼以後似乎也沒必要裹了……
田七沉默地點了點頭。
紀衡也不知怎的就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有點心疼,總這麼裹著,多難受啊……
田七實在不想和男人分享這種話題,轉口問道,「累嗎?」說著,抬起袖子幫他擦了擦額頭。
紀衡其實不太累。但田七這樣關心他,他很高興,還趁機親了她的手。
他一口氣把田七背到山頂,兩人這才停下來。
這裡的山都不算高,也只百十丈,從山頂俯瞰,底下的一切都很清楚。對面的山上飛懸下一道瀑布,秋天水量少,瀑布收窄,以前是一幅緞子,現在成了一條銀色的細鞭。細鞭垂到山下的一片湖水之中,湖面如鏡,秋水泠泠,水上幾簇蘆花迎著秋風瑟瑟輕搖,岸邊紅葉連綿,有如紅雲織錦,又似潑天火焰。
秋水碧,蘆花白,楓葉紅,這些色彩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幅靜態的畫卷。
紀衡沒有把田七放下來。他看著山下的湖水,說道,「如果我不是皇帝,我大概可以做個隱士,與你泛舟湖上,釣釣魚,劃划船。或者你喜歡錢,我們就去經商,大隱隱於市,賺來許多錢,讓你抱著金元寶睡覺,你說好不好?」
他這樣說著,田七卻沒回答他,他扭臉想問她,卻突然被她捧住臉,不管不顧地親吻起來。
可惜你什麼都不是,你就是個皇帝。田七心想。
那又怎樣,我就是喜歡你,她又想
紀衡閉上眼睛認真地回吻她。兩人現在的姿勢著實彆扭,她還趴在他背上,他的脖子扭成一個很大的弧度,酸酸的很不舒服。
但是他們吻得很投入。
就是因為太投入,田七不自覺地摟著紀衡的脖子,越收越緊。
紀衡差一點被勒死。
他只能先放下她,分開兩人,接著把她推到旁邊一株楓樹上繼續纏吻。
親著親著,紀衡發覺臉上有點點濕意,他以為是田七的淚水,睜眼一看,卻發現天空飄下了細雨。
明明剛才還只是有些雲朵,這雨來得也太快了。又不是夏天,真是奇怪。
紀衡把被親得兩腿發軟的田七拉起來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牽著她的手下山。雨雖然不大,但是秋雨很涼,打在身上容易感染風寒。
兩人一開始走得不緊不慢,到後來就開始飛奔了。幸好石階雖然滑,但紀衡身手好,好幾次田七將要跌倒時,紀衡都會把她抓回來。
他們跑回玉人館時,田七已經累得筋疲力盡。盛安懷早就提前預備好薑糖水,這會兒又默默地消失了。他也有點失算,欽天監的天氣預報不太靠譜,本以為是個晴天,沒想到下起了雨。
紀衡先拉著田七去玉人館內的溫泉內洗澡。這溫泉不大,中間用一塊石壁隔開,下面相通,形成一分為二的鴛鴦池。田七一看到溫泉是隔開的,便放下心,把紀衡推到另一側,迫不及待地脫衣入水。
舒服!
她坐在暖暖的泉水裡,閉著眼睛,悠悠然長出一口氣。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放鬆下來,除了舒服還是舒服。
被田七拒絕了,紀衡有些遺憾,當然了,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不過他一入水,就不遺憾了,因為他發現,隔在中間的那塊石壁很神奇,他竟然可以看到另一面的田七!
紀衡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沒錯,絕對不是幻覺。如果是他的幻想,田七的胸絕不會這麼小……不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看到了她……
紀衡的心狂跳起來,他以為田七也能看到他,但是他發現田七神色如常,她歇了一會兒,睜開眼睛揉洗頭髮,雖面對著他,卻好像視而不見。
原來這石壁是專為偷窺而設的……簡直太猥瑣了!
果然太監才是這天下最猥瑣的一撥人,紀衡心想,不過……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