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走出養心殿時兩腿還有些微微打顫,不能走太快。
外面陽光正好,曬得她身上暖融融的。紀衡還在養心殿裡,兩人怕被人察覺,並未一同出來。
剛走出養心殿,田七迎頭看到一大一小兩個金童似的人走過來。大的面如皎月,一身白色繡著淺藍吉祥雲紋的袍子;小的那個粉雕玉琢,穿一身紅衣,紅衣上用金線繡著團福花樣,領口和袖口攢著白絨絨的毛,也不知是兔子的還是狐狸的。小孩兒長得忒可愛,像是年畫上的送財童子,不是如意是誰。
抱著如意的是紀征。他本來在慈寧宮,如意想來養心殿找他父皇,紀征便告退出來,帶著如意一起來了,理由是看望他皇兄。
這倆人的目標其實都不在紀衡。
如意一開始乖乖地被紀征抱著,待看到田七,他很高興,向著田七張開手撒嬌,「田七,抱。」
田七此時自己是個軟腳蝦,也不敢抱他,而是笑看著他們倆,「王爺和殿下是來找皇上的嗎?皇上就在養心殿。」
如意不屈不撓地張著手臂,身體跟著向外探,「田七,抱嘛。」
田七垂著手不接。
紀征看著田七,他有些疑惑。田七兩眼發紅,像是剛哭過,難道她受了什麼委屈不成?他有些心疼,很想問一問田七,可是周圍耳目太多,他無法開口,因此只是笑道,「皇兄最近聖體可還好?」
「回王爺,皇上龍體康健得很,他還時常念叨您。」
她說話帶著鼻音,聲音略微有些沙啞,紀征更確定她哭過。他心不在焉地和她說了三兩句話,田七答得也應付,想等著他們兩個離開,她好退下。然而紀征捨不得放她走,即便是聽她說一些敷衍的話,他也願意。
如意張著手,委屈地看著田七,一言不發。
田七最受不了他這可憐見的模樣,只好把他接過來,打算抱一下哄他一哄。以前也不覺得如意有多重,但是現在田七覺得懷裡的是個沉甸甸的小肉球,她抱著他立在原地不敢走動。
如意胖乎乎的小手在她臉上摸了摸,奇怪道,「田七,你哭啦?」
連如意都看出來了。紀征捏了捏拳頭,田七雖身份不高,但作為御前太監,能欺負她的人實在不多。最大的嫌疑人莫過於紀衡,但是皇兄似乎也對田七有那種想法……紀征皺了皺眉,心內突然冒出來一個不太好的猜測。他現在無比希望田七隻是被皇兄打罵了一頓。
田七剛想放下如意,忽看到周圍人紛紛行禮,口呼「萬歲」,便知皇上來了。她沒想到他出來得這麼快,連忙想要放下如意轉身行禮,不想腰還未彎下,她只覺小腿一酸,便斜斜地向旁邊倒去。
紀征離她很近,趕忙伸手去接,不想紀衡比他動作快上許多,三兩步晃到近前,一把撈起田七。田七懷中的如意眼看著要脫手出去,紀衡又空出一隻手一把抓起如意。他這一串動作太快,旁人反應不及,定睛看時,只見田公公的肩膀被皇上圈攬著,整個人幾乎扎進皇上的懷裡。小殿下的待遇就沒那麼好了,他正在被皇上抓著背上衣服提在空中。皇上手臂向外伸得筆直,像是在拎一塊討人嫌的抹布,隨時準備遠遠地丟出去。
如意突然懸空,不安地撲棱著手腳,像是一隻被捏住了殼的小烏龜。他吃力地仰頭看父皇,但是父皇好像並沒有注意他,而是死死地盯著……皇叔?如意的脖子又向著紀征扭,扭了幾乎半圈,目光才到達目的地。他看到皇叔也在盯著一個人看,他看的是……唔,田七?於是如意又哼哧哼哧地把脖子扭回來……
田七竟然沒有盯著他看,如意很失望。不過他很快又有點擔心,因為田七臉色發白,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田七當然害怕,她快怕死了!就這麼扎進皇上懷裡,那是冒犯聖體。而且她跟他還有了那種事,現在更需要在人前保持距離。現在這舉動太過親暱,一個皇帝和一個太監……實在說不過去!
她慌忙跪下來,「奴才罪該萬死!」嗯,就不說是什麼罪了,說出來就是欲蓋彌彰了……
紀衡收回目光,看了看跪在腳邊的人,沉聲道,「自己去領罰。」
「遵旨。」
「知道該找誰領罰嗎?」他又問道。
「奴才……知道。」她的聲音微微發著顫,蒼白的臉色又升起淡淡的紅暈。
紀衡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把手中的如意向上一拋,跟不是自己親生的一樣,如意飛起來又落下,竟也不怕,還有心思笑。紀衡又一把接住如意,抱著如意的兩條腿,讓他趴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轉身離開。
如意扶著他父皇的肩膀,還不忘向著田七招手,「田七,記得來找我玩兒。」
紀征兀自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田七,雙目染赤。果然,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皇上把田七……
他無法接受,不願相信,然而事實擺在面前,他不得不信。人的第一反應總是最真實的,方才危急時刻皇上可是一把把田七摟緊懷裡。田七獨自一人兩眼發紅倒也不會讓人懷疑,可是跟皇上站在一起,她怎麼看怎麼像是剛剛被風露催搖的花朵。紀征只覺心臟像是有一把小刀片在一下一下地切著,他難過的垂下眼睛,視線落在田七露在袍子外的褲腳上,那上面沾著一片濕痕。外面的袍子未濕,裡面的褲子倒先濕了,可見不是因著茶水之類的潑濺。再有,袍子一團皺……
紀征痛苦地閉上眼睛。他不能再看下去,不能再想下去……
已經走遠的紀衡突然回過頭,沖紀征喊道,「阿征,你可是捨不得離開?」
「皇兄說笑了。」紀征睜開眼睛,平靜答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後退,目光依然落在田七身上,像是被她纏住了,不能分開。
紀衡駐足而立,等到紀征走到他身邊,他才繼續前行,邊走邊和紀征聊著天。紀征低頭應著,未見任何異常,但紀衡就是覺得自己聽到他磨牙的聲音了。兩人走到月華門外,紀衡盛情邀請紀征共進午膳,紀征卻一俯首答道,「皇兄賜飯,臣弟本不敢辭。只是今日抱恙在身,食慾全無,怕會影響了皇兄的興致。臣弟這便告退。」說著也不等紀衡發話,逕自退下了。
這是公然地違抗聖旨、藐視皇威。紀衡也沒追究,越是勝利者,越喜歡玩兒大度。不過,把情敵刺激跑了,他心裡那個舒暢自是不用說。如意又被他拋起來,這回接住了直接扛在肩頭。紀衡就這麼扛著自己兒子,甩開了腿飛跑向乾清宮。盛安懷正在乾清宮準備給皇上排午膳,一抬頭看到皇上扛著個不明物體飛奔而來,他嚇得直接撞到了門框上。
紀征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確實應了他說的那句話,食慾全無。管家有些擔心王爺,勸著想讓他進些東西,紀征卻一擺手,「把衛子明給我叫來。」
衛子明就是他派下去追查田七身世的人。此人最近工作進展不太順利,這會兒被王爺叫來,以為要挨罵,誰知王爺卻說道,「我要查的東西一定在大理寺。」他才不相信田七會真的為了倒騰古董而去大理寺。
他神色篤定,頓了頓,又說道,「一定是我們找的不仔細。你可以先從蘇慶海身上下手。」
紀征又吩咐了幾句,衛子明便離開了。
他走到飯桌前,提起筷子,瞄瞄這個看看那個,依然沒胃口。想想方才那一幕,他心頭火起,胳膊用力一掃,面前不少杯杯盤盤直接被掃落在地,稀里嘩啦摔了一地狼藉。
幾個侍飯的小丫鬟嚇得連忙跪下,齊聲道,「王爺息怒。」
紀征坐在凳上,目光向地上的人溜了一下,最後指著其中一人,「你,過來。」
被指的小丫鬟站起身,心驚膽顫地跟上王爺,她以為王爺會罰她,沒想到他把她帶進了臥房,然後,一把把她推到床上。
「王爺!」小丫鬟驚叫道。
紀征壓上來,不管不顧地撕扯她的衣服。小丫鬟也有十六七歲,已經通曉一些人事,現在被王爺這樣對待,雖有些懼怕,但又無法拒絕。紀征托著她的腰,在她頸間親吻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痴迷地看著她的臉,「阿七。」他叫她。
小丫鬟頓時委屈起來,「王爺,奴婢不是阿七。」
是啊,你不是阿七。世上只有一個阿七。
沒人比的上阿七。
紀征坐起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欲色淡了一些,「出去。」
小丫鬟怔愣地看他。
「出去,」他又重複了一遍,見她依然未動,他惱怒道,「滾!」
小丫鬟穿起衣服,掩面啼哭著跑出去了。
紀征躺回到床上,手臂交疊枕著後腦。眼前又漾出田七濕潤的雙眸,桃花瓣似的俏臉。他突然勾唇一笑,笑意發涼。
「就算做不了你第一個男人,我也要做你最後一個。」他喃喃自語道。
遠在皇宮中的田七連打了兩個噴嚏。俗話說「一想二罵三念叨」,田七擦了擦鼻子,心想,大概是有人罵她了。要是讓她知道,一定要罵回去。
如意坐在田七懷裡,他仰頭看著田七,還惦記著中午田七哭的事情,「田七,你為什麼哭呀?」
田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輕輕推了一下如意的肩膀,指著不遠處說道,「看,來了!」
那裡支著個大圓簸籮,簸籮底下撒了幾粒穀子,倆人想用這個方法捉幾隻雀兒來玩兒玩兒。田七還未拉動手中的繩兒,如意看到簸籮底下果然落了一隻麻雀,便從田七懷裡跳下來跑過去抓麻雀。麻雀自然不可能等著他來抓,飛跑了。
田七笑呵呵地去追如意,一邊護著他,怕他跌倒。
不少伺候如意的宮女太監們袖著手在不遠處看熱鬧。田公公是御前的人,所以不存在和她們搶功的威脅,她們也就樂得輕省。
兩個宮女靠在一個假山前交頭接耳地聊著天。
「哎,你不覺得今天田公公很奇怪嗎?」宮女甲。
「哪裡奇怪?」宮女乙反問。
「就是……」宮女甲的想法有些猥瑣,不好直接說出口,於是伏在宮女乙耳邊,偷偷說了。
宮女乙聽罷,臉色頓時紅成茄子,輕輕推了她一把,「你個嘴上沒把門的小蹄子,滿腦子都是什麼下流勾當!自己齷齪也就罷了,還說與我聽,羞也不羞!」
宮女甲卻一本正經,「我說的是真的。田公公今兒就跟那些承恩受露的妃子一個模樣,你再看看皇上是怎麼對他的,難道不奇怪嗎?古代也不是沒有專好調弄太監的皇帝,你說是不是?」
「你快閉嘴吧,」宮女乙左右看看,「這種話若是傳出去,你還要命不要!」
宮女甲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住了口。
不遠處田公公和小殿下的笑鬧聲又傳來,掩蓋了假山後面細微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