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衡是一個缺乏自省精神的皇帝,所以他把自己幹的一切傻事兒都歸咎於如意的突然而至。於是他決定對兒子進行嚴懲。
首先,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剝奪如意對於「田田」這個稱呼的使用權,收歸為他紀衡獨家專享。這種親密又甜膩的稱呼只適用於情人之間,如意他算個球啊!
哦,話說回來,現在是冬天,那小混蛋裡三層外三層地裹厚衣服,表面上看確實已經算是一個球了……
如意對此決議深感憂傷,此時他正在紀衡的書房裡,田七也在,以「皇上垂問」的緣由被傳進乾清宮的書房。
如意委屈地看著田七,「不是說好不和別人說嘛?」
田七搖搖頭,「殿下,不是我說出去的……」
如意驚訝,「那父皇你是怎麼知道的?」
紀衡張了張口,實在沒臉說是趴在床下偷聽到的,「朕……無所不知。」說著,故意擺出一副「老子是玉皇大帝法力無邊信我者得永生」的高冷范兒。
再聰明的小孩兒也是好騙的,如意果真信了,一臉沮喪。
田七無語地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對峙,她真是想借兩個蛋來疼一疼。
然後紀衡一轉頭就興沖沖地跟田七試驗這個新稱呼了。一聲「田田」叫得那個百轉千回溫柔似水。
田七:「……」
如意叫的時候田七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是被紀衡一叫,她雞皮疙瘩抖落一地,簡直想夾起尾巴馬不停蹄地逃竄。
***
對孫從瑞的審問工作進行得很不順利。老傢伙嘴巴很硬,不是喊冤就是一口一個「我要見皇上」,他覺得皇上應該會考慮輿論壓力,不可能沒有證據就把他處死。
紀衡對孫從瑞的厭惡達到了頂點。算計田七、陷害季先生,這兩件事都是他無法容忍的,孫從瑞都做了。這老傢伙必須弄死,沒商量。
當然了,輿論還是要照顧的,孫從瑞不招供,刑部就暫時不能把他判刑。紀衡本身也希望通過此事幫季先生洗冤正名。
不過人的死法是千變萬化的,又不一定非要砍頭。歷史告訴我們,自古而今,凡是能當好皇帝的,沒一個好人。紀衡也不是純種的好人,某些時候他是冷酷絕情、心狠手黑、不擇手段的。前一段時間的順妃之死給了紀衡靈感,於是過了幾天,獄中的孫從瑞突然就「自殺」了。
孫從瑞所在的牢房是高級牢房,條件不錯,很乾淨,沒有耗子和蟑螂。牆壁上開了一扇窗戶,鑄了鐵欄杆。一早獄吏給孫從瑞送飯時,看到他面對著牆壁,兩腳懸空,腳邊倒著個恭桶,嚇得連忙去報告牢頭。
刑部某神捕親自偵察了現場,初步認為孫從瑞是踩著恭桶把腰帶拴在鐵欄杆上自殺的。仵作驗屍過後,確認孫從瑞的死亡原因正是上吊窒息。
當然了,群眾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有些人就開始懷疑孫從瑞死得蹊蹺,並且不自覺地腦補出一段「孫從瑞在獄中被迫害被逼供走投無路只好赴死以證清白」的戲碼。
紀衡大手一揮,讓刑部下設的仵作培養班集體圍繞著孫從瑞的屍體展開參觀學習,進行公開討論,氣氛熱烈。孫從瑞的屍體除了脖子上的淤青,身上沒半點傷痕,也就是說,並不存在「屈打」「迫害」「逼供」這一類情況。
要知道,一個人在未得到正名之前是不會輕易赴死的,否則他的清白不保,而且他又沒遭到毒打,更用不著自殺。
那麼孫從瑞自殺的原因就很明了了:畏罪自殺。
而他被彈劾的罪狀中,最嚴重的一項就是陷害季青雲了……
於是這一條指責雖毫無證據,但多數人已經越來越偏向它的真實性。
紀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派人四下里散播孫從瑞是大壞蛋陷害忠臣的傳言。季青雲當年是太子的心腹,有正統光環普照,跟大太監陳無庸完全勢不兩立,後來又被冤枉、被殘害,這樣的人是最容易得到普通老百姓的同情和擁護的。於是孫從瑞這個名字經常被老百姓們拎出來罵一罵。孫從瑞一輩子都在追求聲名,沒料到死後卻落個臭名昭著的下場,他若地下有知,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紀衡為了鞏固效果,又讓人專門寫了話本子記錄此事,流傳百世。
其實此事最大的一個疑點是沒有實際上的證據,孫從瑞畏罪自殺只能算是一個旁證。田七又不能證明自己身份,自然也無法做證人,當年涉及此事的人都死了,沒有死訊的也是失蹤多年,跟死也差不離了。
也有人提出這些,不過聲音很快被蓋過去了。紀衡為了盡快給季氏洗冤、給田七正名,是不允許這案子再拖下去的,必須就這樣了結;孫從瑞一死,孫黨樹倒猢猻散,也興不起什麼風浪,加之大部分人相信孫從瑞確實陷害過季青雲,於是幫他說話的就更少了。
這事兒就這麼成了鐵斷。
田七的身份也就這樣確定下來。
官員們倒並沒有十分反對這一點的。多數人對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都硬不下心腸來。且田七又不是沒人罩,皇上對田七的信任顯而易見;在朝堂上,唐若齡及其小弟們上了幾本奏章,把田七一通猛誇;田公公平時為人不錯,除了孫從瑞,也沒跟旁的官員有過節……這一切使得田七一朝變成季青雲之女時,反對的聲音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
高興的人很多。除了當事人,最高興的莫過於太后娘娘了。本來太監變女人這種事簡直聳人聽聞,可是眼下情況特殊。田七竟然是個女孩兒,這可了不得,她那變態兒子終於有救了。從田七被軟禁開始,太后就旁敲側擊地打探紀衡的態度,看他是不是果真沒有嫌棄田七。還好還好,兒子對田七的執念一如既往。
所謂皇帝不急太后急,紀衡還沒說把田七怎麼樣呢,太后就躍躍欲試地想著該給田七晉一個什麼位分比較恰當。她老人家也被豬一樣的隊友坑過,這會兒最缺的就是左臂右膀。田七是個聰明人,必然會和她站作一隊,幫她對付後宮裡那些不安分的女人們。
不過從太監到妃子這種轉變有點離奇,太后的意思是,先讓田七成為宮女,放在乾清宮,什麼時候皇上把她臨幸了,就直接晉位,也就說得過去了。
但是紀衡沒有這樣做。他下了一道聖旨,表示本來田七假扮太監混入皇宮該當死罪,但是念其一片忠孝之心,功過相抵,不予追究,現賜放出宮。季青雲蒙冤受害,唯遺此女,皇恩體恤,故賜金銀田產若干,以保其不受飢寒之苦,另賜歸季青雲之家宅,欽此。
太后糊塗了。按理說自己兒子一直惦記人家,現在有機會了,直接留在宮中多方便,為什麼還要把人往外推呢?真是多此一舉。
她老人家又不傻,仔細一尋思,就有了一個很可怕的猜測:皇上難道是不想讓田七當妃子,而是打算直接把她娶進中宮為後?
***
季家的宅子本來被抄沒入官,後來轉賣他人,再後來紀衡登基,把宅子贖回來封了,一直保存至現在。他提前幫田七挑了些奴僕婢女,使他們把宅子打掃乾淨。
宅子的陳設格局基本未變,田七剛一踏進門,一股遙遠卻親切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她的喉嚨澀澀的,像是堵了一團棉花,說不出話來。
紀衡見狀,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如意正坐在他父皇的手臂上,看到田七難過,他雖不明白為什麼,卻也跟著皺起了眉。
田七被如意逗得發笑,她擦了擦眼角,伸手按了按如意的額頭,「小小年紀,裝什麼小大人兒。」
如意也不知這話的意思,看到田七笑了,他便也嘿嘿傻笑。
紀衡實在看不下去這倆二貨了,拉著他們進了二門。
季宅不算大,整體風格偏雅緻,院裡種了不少花木,夏天時候蓊鬱蔥蘢,一片清幽。不過現在正值寒冬,唯一開的也只有梅花了。田七引著紀衡和如意參觀了宅子的角角落落,最後停在自己以前住的院落裡。院中一株梅樹開得正盛,千萬朵豔紅的花朵像是一枚枚小火焰,為灰白的隆冬平添了一樹火熱。田七站在梅樹下,輕輕拍了拍樹幹。多年未見,這梅樹又粗了兩圈。因無人修剪,枝條旁逸橫出,張牙舞爪,早就沒了當年的婷婷之態,從曾經的紅衣少女,變成了如今瘋癲的醉客。
田七又嘆了口氣。她雖傷感,倒也並不難過。現在的結果已經比她預期中的完美許多,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尋找親人的屍骨好好安葬。人不能忘掉過去,卻也不該沉湎過去。
紀衡握著田七的手,溫柔地喚她,「阿昭。」
阿昭點頭衝他笑了笑。
如意聽到父皇跟田七叫阿昭,以為父皇放棄了「田田」這個稱呼,於是他很開心,揪了一朵梅花遞給她,「田田。」
紀衡的臉一黑,「不許叫『田田』。」
如意反問,「那叫什麼?」
紀衡一想,也不能老讓如意直呼阿昭的名字,於是他看了一眼季昭,對如意說道,「叫『娘』。」
季昭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如意悶不吭聲。
紀衡又催了他一下,「叫『娘』。」
如意笑嘻嘻地看著季昭,「娘子!」
紀衡有一種被搶了台詞的憤怒感。這小混蛋才四歲半就這麼多花花腸子,往後長大了還了得。
他把如意放下來,板著臉想要教訓他。季昭連忙勸開了父子倆。
如意就這麼被倒手到季昭懷裡。季昭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問紀衡了,「你剛才……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紀衡認真地看著她,「我想讓你給如意當娘,別人我信不過。」
如意是嫡長子,給如意當娘的意思就是:做我的皇后。
季昭眼圈紅了紅,她認真想過要和他在一起,但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做。中宮之位空缺多年,重立皇后不是小事兒。她從太監變成女人本來就尷尬,又怎麼可能……季昭搖了搖頭,「可是……」
紀衡打斷她,「沒有可是,阿昭。你孤身一人,沒有憑靠。我必須給你最好的。」
季昭鼻子發酸,她怕自己掉眼淚,於是仰頭假裝看梅花。
這時,一個丫鬟來稟報說,「小姐,方才門上的小廝說,外面有個叫王猛的人要見您,看起來似乎是有急事。」
季昭聽說,連忙吩咐人把他請進來。
王猛已經知道田七變成女人的事情。不過他這人對醫術之外的事情反應都不夠靈敏,所以也只驚訝了一下,便接受了這個事實。王猛看到季昭,茶也來不及喝一口,直截了當說道,「快跟我走,方俊似乎想起來了,現在說著渾話,像是與你父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