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太后的對峙中,紀衡展現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太后掐指一算,兒子有近半年沒有召幸後宮了,她焦急無比,又跟紀衡抱怨。
紀衡實在不想跟自己親娘鬧得太難看,只好耐心解釋道,「母后,有些事情朕無法向您說清楚。總之季先生之死是因朕而起,朕欠他一家太多。」
「那也不一定非要娶她。」
「對您來說,給季昭尋找一個家世好的夫家便是補償,但對朕來說,若不娶她,便是負她。朕今天把話說明了,朕寧可負天下人,也不會負了季昭。」
「你……你氣死我了!」
「母后,孩兒只問您一事,您認為朕與父皇相比,怎樣?」
「這種話還用說嗎。」太后對那死去的丈夫已經半點情分不剩,冷冷說道。
「您認為朕會成為被美色誤國的昏君嗎?」
太后沒有回答。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女人對待丈夫和對待兒子是完全兩種態度,丈夫再好,在她們眼中也有無數缺點可以挑;兒子再差,在當娘的眼中也是完美的。客觀來講她這兒子本身確實才智超群,基本不可能被女人左右。
「母后,以您識人的眼光,您認為季昭會是妖顏諂媚、惑亂江山的女人嗎?」
「……」當婆婆的很難站在客觀的角度上來回答這種問題。太后其實私下裡已經無數次把季昭跟死去的那位貴太妃放在一處比了,結果是十分違和,季昭跟那個人一點都不像。太后沉默了一下,終於提起了最讓她掛心的人,「可是如意怎麼辦?」
「如意的親娘死了,永遠不可能再活過來,朕為什麼不給他再找一個娘?如意喜歡季昭,季昭疼愛如意,兩人極其投緣,用佛法上的話講,那是前世修來的母子緣分。後宮這麼大,總不能一直使您操持勞累,還是要立一個皇后才好。如意雖有您愛護,但小孩子還是需要一個娘親的,您說是不是?」
「你知道哀家擔心的不是這個。」
紀衡自然知道,他嘆了口氣,苦笑,「朕曾經吃過的苦,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再吃?」
太后聽到他這樣說,也有些放心。紀衡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見她態度鬆動了些,於是就此打住,不再進逼。軟磨硬泡是場持久戰,不能一蹴而就。其實紀衡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比如跟太后玩兒自殘,不怕她不答應。可是當兒子的總不好逼自己母親太過,不到萬不得已時,他不會用那種極端的方式,還是這樣慢慢勸著比較好。他相信母親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她最擔心的也不過是季昭會成為第二個貴太妃。
***
次日,太后把季昭傳進了慈寧宮,又是背著皇上。
季昭以為太后娘娘又要給她亂點鴛鴦譜,她已經做好了來一場硬戰的準備。
不過等待她的是太后娘娘的沉默,沉默,以及沉默。
季昭:「……」
她現在跪在慈寧宮裡,等了半天太后娘娘的訓示,卻絲毫聲音不聞。季昭不知道太后葫蘆裡裝的什麼藥,不過她於下跪一事上戰鬥經驗相當豐富,這會兒不動如山,以不變應萬變。
太后其實一直在觀察季昭。耗了這麼多天,她老人家其實也有點想通了。兒子死心塌地非此人不娶了,她幹嘛一定要當這個惡人,遭自己親兒子埋怨。她跟季昭之間也沒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怨,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再者,她身邊的宮女蕊香說的一句話提醒了她:皇上寄情於季姑娘,總比被什麼狐媚子迷惑住要強太多。
再看看眼前的季昭,在她面前跪了半天,一直從容不迫,氣度倒還可以。
太后緩慢地摩挲著手爐,終於開口了,「你一人在府上住的可還好?有什麼缺短的?是否有人敢找你麻煩?」
季昭想不到太后會跟她拉起家常,她不太適應,不過還是鎮定地一一答了。
太后讓她起了身,給賜了坐,倆人又東扯西扯地聊了一會兒,氣氛一時竟有些緩和。季昭都快不認識太后了。當然了,她知道,太后把她叫過來,肯定不是為了說這些。
果然,太后話鋒一轉,說道,「哀家知道皇上對你用情甚深,就是不知道你是什麼想法了。」
季昭低了頭,答道,「太后娘娘明察秋毫,民女的心意,自是瞞不過您。」
「既然如此,哀家問你,倘若哀家同意你入主中宮,但前提是你不能給皇上生孩子,你可願意?」
季昭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她。
「回答哀家,願意還是不願意?」
「民女斗膽,請問太后,民女若是不做皇后,能……能留有皇上的血脈嗎?」
太后把臉一沉,「做不做皇后豈是你說了算的?你若是想跟皇上廝守,便不能懷龍種。你是否願意?」
季昭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知道太后的考慮,無非是為了如意,她覺得太后的憂慮是完全沒必要的,如意是嫡長子,誰會吃飽了沒事兒幹去跟他搶儲位?就因為這樣一個在她看來幾乎是不存在的可能性,而剝奪她為阿衡生孩子的機會?真是荒唐。
可是……季昭想到紀衡那天的痛苦。他為了她的事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她又怎麼能一直坐等著他的回護呢?如果只有不能生孩子,他們才能在一起,那要不就這樣吧。至少他們還是能在一起的。
再說了,如意那麼可愛,她把他當自己親生兒子,也挺好的。
想到這裡,季昭點了點頭。
太后向身邊的蕊香揮了揮手,蕊香立刻出門,端了一碗藥汁走進來。
「把這碗藥喝下去,哀家就答應你和皇上的婚事。絕不再阻攔。」
藥是新熬的,還冒著熱氣。藥汁濃得發黑,藥味兒濃郁,不用償,光是聞一聞,就知道它得有多苦。
季昭接過那碗藥,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要是王猛,一定能聞出這裡面都放了什麼玩意兒。
太后見她遲遲未動,說道,「不想喝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我不會後悔。」季昭搖了搖頭。她看著那碗藥,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她其實很後悔,後悔美早點為紀衡懷個孩子。現在好了,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她把藥碗送到嘴邊,剛要張口,卻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哎哎呦呦」的驚呼,像是有人跌倒了,緊接著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知有什麼東西被踢到了。
這也太破壞氣氛了。太后大怒,責問道,「何人喧——」
「嘩」字還沒脫口,卻見花廳門口早已出現一個人,玄冠黃袍,身形挺拔如松,正是她的好兒子。
紀衡面色焦急,也來不及跟太后打招呼,他顯然是跑過來的,到了花廳時腳步幾乎不曾放緩,看到季昭淚流滿面地端著一碗東西要喝,他想也不想地衝過去,一把打翻了她手中的藥碗。
「你怎麼什麼東西都敢吃!」難得地,他朝她發火了。他得了信就跑過來,生怕季昭被太后為難,剛才看到她那樣,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季昭一驚,抬頭看到是他,她眼淚掉得更凶了。
紀衡的心跟著揪疼。他看向太后,目光中透著痛苦與怨恨,「母后,您想給阿昭吃什麼?不如給朕也來一碗?」
他的眼神讓太后感覺有些心虛,又有點惱怒。她哼了一聲,道,「那是滋陰補血的,對女人身體有大大的好處,你真想嘗嘗?」
「……」紀衡錯愕,看看季昭,又看看地上的藥,最後目光回到太后身上,一臉的不信。
季昭也驚訝地看著太后。
這時,一旁的蕊香幫忙解釋道,「皇上,這藥確實是補藥。您若是不信,可傳太醫查看,藥渣還未倒掉,煎出來的藥是分三次服用的,還剩兩次的藥汁未動。」
太后沒好氣道,「不用說了,他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老婆子必然是心腸歹毒至極。」
紀衡聽她如此說,頓感慚愧。季昭卻是早已跪在地上,認罪道,「民女一時糊塗,錯會了太后娘娘美意,實在罪該萬死。」
太后把季昭玩兒了,心中有那麼一種不可言說的得瑟感,她擺了擺手,「萬死倒不用。你死了,誰給哀家做兒媳婦?」
紀衡喜出望外,連忙把季昭扶起來,「多謝母后成全。」
季昭也道,「謝太后娘娘成全。」
「行了,哀家也乏了,你們走吧。剩下的藥拿回去繼續喝,我這裡用不著。那都是費了不少好藥材和功夫熬出來的,沒的糟蹋東西,被佛祖怪罪。」
怕糟蹋東西是假,怕兒子不相信才是真。太后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用不著因為這點事兒使母子間生嫌隙。她今兒這樣做也是對季昭的試探和考驗,聽其言,觀其行,這姑娘待她兒子是真心的,也沒那麼大野心。
這就行了,為了兒子,她也懶得再折騰下去了。
這邊紀衡與季昭離開慈寧宮後,他果然不放心,傳來了太醫查驗那余藥,得出的結論確實是補藥,這才讓季昭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