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娜帶著行李,兩人先辦了入住。
晚上酒店人多,電梯在十幾層一直不下來,段宇成興奮過頭,說要走樓梯。
「你瘋了?十一樓呢。」
「才十一樓!來,包給我!」
段宇成把羅娜的行李輕飄飄扛上肩,像沒重量一樣,一口氣躥上樓梯。
羅娜跟在後面看他的背影,寬背緊腰,健壯的大腿,長而有力的跟腱,他的身體像電腦設計出的機器人一樣充滿動量的美感。
她腦海裡浮現出之前在網上看到的他救人的視頻。
那種驚人的反應和衝刺所營造的視覺衝擊,任何電影特技都無法達到。
不知不覺爬到十一樓,段宇成找到房間,一推門又把羅娜抱住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大部分還是清新的衣香,他習慣早起,身上自然沾著晨風和露水的味道。
羅娜捧起他的臉,倆人叭叭叭一頓親。光親吻還覺得不夠,他們耳鬢廝磨,像兩隻久別重逢的親密貓咪,相互在彼此身上留下氣味。
直到他把她按到牆壁上,手往她衣服裡摸的時候,羅娜才清醒過來。
打住。
有點得意忘形了。
「停……停停停停停!」
她捏住他的手,兩人對視了一眼,段宇成道:「給我抱抱。」
羅娜說:「不行,賽前要禁止這種行為,你膽肥了你。」
「什麼行為,我說的擁抱。」段宇成賴賴唧唧靠在牆上,「你想什麼呢?」
那意味深長的小眼神,看得羅娜連嘖兩聲:「你就接著裝。」
他抬起雙手,說:「來,抱抱。」
羅娜走過去,兩人抱在一起。
他練到現在,連擁抱這麼溫柔的動作也充滿了力量。
硬邦邦的肩膀,硬邦邦的胳膊,抱哪都硌得慌。
「我好想——」
一陣咕嚕嚕打斷了深情的話語。
羅娜抬眼:「想幹嘛?」
段宇成實話實說:「吃飯……」
羅娜嘿嘿笑。
「想吃什麼?去外面吃嗎?」
「就在屋裡吧。」
他餓得已經等不及外賣了,把酒店贈送的四盒方便面煮了。
吃飽喝足後,段宇成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往床上一躺。房間定的是大床房,兩人肩並肩望著天花板發呆。
段宇成先一步翻身,半摟住羅娜。
羅娜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段宇成問:「你怎麼來了?」
「看看情況唄。」她懶洋洋道,「你在電話裡都快斷氣兒了,我有點擔心。」
段宇成肯定不承認。
「我才沒有。」
羅娜努努嘴:「唔,你沒有。」
她識破不戳破的表情讓段宇成微微窘促,他低頭往羅娜懷裡鑽。這麼個龐然巨物鑽到懷裡的畫面有點可怕,羅娜調整姿勢適應了一下,抱著他問:「你備戰情況怎麼樣?」
「還不錯。」
「上面有沒有給你們定成績要求?」
「我們這個項目抓得不是特別嚴,不過今年我和蔡立秋的成績和狀態都不錯,領導希望我們可以爭一塊獎牌。」
「你要加油。」
段宇成抱著枕頭躺在床上看著她,半晌,忽然道:「如果我拿到獎牌咱們就訂婚。」
羅娜斜眼:「什麼色的牌啊?」
段宇成湊到她耳邊,抻著猥瑣的長音:「黃——色——」
羅娜扭頭咬他。
倆人又湊一起鼓搗了一會,羅娜說要走了,段宇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
「走什麼啊,你就住這唄!」
「不行,見你一面已經夠了,本來這都是需要申請的。」
段宇成拉著小臉。
羅娜說:「我來就是怕你拍那些廣告影響了訓練節奏,現在看來應該沒事。」她親吻他的臉頰,「我會在電視上看你的比賽的,你要知道我永遠在給你加油。」
距離出發還有三天,基地開始人滿為患。
田徑隊例行召開了一次新聞發佈會,領隊郭斌再一次把段宇成叫上,讓他作為代表隊員去參加發佈會。
段宇成很不想去,但必須要服從指揮。
發佈會上,除他以外的其他代表隊員都是各項目的佼佼者,最差的也拿過世錦賽獎牌。他無法接受自己因為幾張照片和一個見義勇為的視頻跟他們平起平坐。
但隊裡的領導不這樣想。
他們需要田徑項目獲得關注,根正苗紅的明星選手是必不可少的。
段宇成全程垂著眼坐著,到記者提問的環節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想向段宇成選手提問。」
段宇成抬頭,打扮精緻的呂瑤坐在記者席第一排。
話筒被遞到段宇成面前,段宇成嚇了一跳。
呂瑤笑著問:「段宇成你好,我想問你關於前不久你的照片和救人的視頻火爆網絡,對你的生活和訓練有沒有什麼影響?」
段宇成張張嘴,「沒……」他被話筒放大的聲音嚇一跳,停了一下才說:「沒什麼影響。」
呂瑤又說:「但我聽說你在視頻火爆後的一周內就接了三四條廣告,這不會影響你的訓練嗎?」
「廣告不是——」我要接的,話沒說完,隊裡的發言人馬上打斷道:「隊裡的時間分配很合理,不會存在影響運動員訓練的情況。」
呂瑤不緊不慢點頭,又問:「那段宇成選手,你作為一個新人,有機會跟這麼多成績斐然的前輩們坐在一起接受媒體採訪,請問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呢?」
她一邊強調「新人」,一邊強調「成績斐然」,聽得段宇成的心快擰巴爛了。
他知道呂瑤是故意這麼說的。
他得罪過她,她專挑他的命門踩。
他如鯁在喉,身旁的前輩們也在注視著自己,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一樣。
「我……我很榮幸能跟大家一起接受採訪,我也會努力比賽,爭取拿到好成績……」
呂瑤笑著放下話筒。
段宇成度過了煎熬的半個多小時,發佈會一結束,便一陣風似地逃離會場。後面還有人在追他,一把給他拉住。
他回頭,仍然是呂瑤,她笑著問他:「我不用自我介紹了吧,時間還很充裕,要再聊一聊嗎?」
段宇成:「聊什麼?」
呂瑤笑瞇瞇看著他,沒回答,走近了小聲說:「剛剛那麼多運動員在場,只有就你穿了白色。」她給段宇成使了個眼色,說:「真聰明,知道這樣上鏡又顯眼吧?」
段宇成愣了。
剛剛前輩們都穿著國家隊的隊服,紅艷艷的一排。而他因為剛進屋時有點緊張,出了汗,就把隊服脫了。
他看著呂瑤的笑臉,平生第一次想主動罵人。
呂瑤說:「我們再談談吧,去那邊聊一下。」
「不用了。」
「來,就幾分鐘。」
「真的不用,我還要訓練。」
「不差這幾分鐘,我再給你拍幾張照片,你放心,看著一定比其他人都帥。」
「真的不用……」
「來吧。」
她直接過來拉段宇成的手,段宇成忍無可忍,一把給她推開。
「我說我不去!別碰我!」
運動員的力氣和吼聲都非常可怕,呂瑤被他直接推倒,包裡的筆和本,還有鑰匙口紅,稀稀拉拉散了一地。
如果是平時的段宇成,一定會去扶她,再說幾句道歉的話。但他今天的狀態太極端了。馬上就要比賽了,他所有的弦都崩死了,他不想再為任何事分心。
他轉身走了。
呂瑤驚住好半天,有人過來向她伸出援手,把她拉了起來。
呂瑤:「謝謝……」
蔡立秋笑了笑:「不客氣。」
呂瑤拍拍衣服說:「真是嚇死我了。」
蔡立秋淡淡道:「他這人就這樣,只是看起來不錯而已。」
呂瑤看他:「你是……」
「我是他的隊友。」
「他平時私下就這個態度對你們?」
「不一定,他這個人很精明。」
呂瑤打量蔡立秋,笑著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蔡立秋也笑了,說:「我實話跟你講,我不喜歡他,你要是想聽他的好話就別跟我聊了。」
呂瑤把自己的名片拿出來,遞了一張給蔡立秋。
「他這個態度對我,還指望我寫他好話?」
蔡立秋淡淡一笑,接過名片。
呂瑤辦事速率,當天就寫出一篇名為《段宇成——一個不喜歡國旗顏色的當紅運動員》的報道,發表在各大媒體上。
文章洋洋灑灑一大篇,從各個角度剖析了段宇成的性格特徵。當然內容比較反面,還列了圖證出來——蔡立秋用手機拍下了段宇成推倒記者的照片。
呂瑤的公司在業界話語權不小,故意想炒大事情,買了好幾條熱搜。而段宇成最近勢頭正勁,粉絲們擰成一股繩,口誅筆伐聲討無良媒體,事情越吵越大。
呂瑤的文章避重就輕,穿鑿附會,把段宇成塑造成一個只因為長得帥就有諸多特權的運動員。呂瑤把宣傳片的事情拉出來,說本來要拍片的是另外一名全能運動員,甚至片子前期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可段宇成硬是靠人氣把別人擠下去。在臨近比賽的時候重新拍攝,還把正在備戰的田徑隊的主力選手都召集回來了。
爭吵的人分成兩派,一邊的人說你們看到他救人的視頻了嗎,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像報道說的那樣兩面三刀。
另一邊的人說不是不承認他救人的功勞,但是人火了變得太快。他推倒記者的照片是真的吧,才紅幾天就膨脹成這樣,一點成績沒有也敢跟世界冠軍一起開新聞發佈會。要我說記者就應該告他人身攻擊。
有人說他還年輕,而且運動員脾氣爆一點也正常。
又有人說都成年了不懂為自己言行負責?而且別人都穿隊服就他不穿什麼意思,不喜歡國旗顏色還當什麼中國人?真不知道國家隊是怎麼選人的。
羅娜因為這篇報道差點砸了一台電腦,她當場要去找人算賬,被王啟臨攔了下來。
「他現在不歸我們管,你總不能上國家隊鬧去吧,等我先去探探口風吧。」
羅娜嚴肅道:「你覺得會怎麼處理?」
王啟臨抽著煙,面色凝重道:「我說真的,這事出的時候不好,田徑辦公室最近換了新領導,一切求穩。十項全能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項目,如果輿論壓力太大,很可能會讓他出面道歉,並且做出停賽處罰。」
一語成讖。
段宇成抵達日本第三天,被告知不能參賽。
郭斌把他叫到房間裡來做通知,當時鄭建平也在。
段宇成聽完之後一語不發。
「你得在這邊多留幾天,針對你這個情況隊裡還要開一次會,明確一下紀律。開完會如果你願意回去可以先回去放假幾天。」
郭斌說完,稍稍偏開視線。
段宇成的眼睛太乾淨,太亮了。他看得不忍心。
可惜日本酒店房間小,站三個大男人實在很擠,視線避無可避。靜了好一會,郭斌也覺得尷尬,交代一聲還有事就先走了。
剩下鄭建平和段宇成。
鄭建平歎了口氣。。
「教練。」段宇成轉頭看他,「別的什麼我都可以忍,但比賽我必須要上場。」他面對鄭建平,沒有大聲說話,也沒有怨氣沖天,就因為這樣鄭建平更覺得愧對他。
鄭建平說:「我也希望你能上場。蔡立秋這個人真是……」他咬牙,「哎!他就是心眼小,太愛算計了!也怪我沒有早點發現他的不滿。」
「讓我們比一場吧。」
「什麼?」
「讓我跟他比一場,一天比完十個項目,如果我分數高就讓我上,我可以證明我的實力。」
鄭建平眉頭緊鎖。
「我知道你有實力,但現在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段宇成終於有些激動了,「參加比賽除了實力以外還能有什麼問題?就因為那幾篇胡扯的報道我就不能比賽了?憑什麼?!」
鄭建平靜了一會,又問:「你昨天是不是跟森本信一出去吃飯了?」
段宇成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這些。
「是吃飯了,怎麼了?」
鄭建平無奈道:「你沒事跑去跟他吃什麼飯啊?」
段宇成說:「我跟森本之前在青海高原基地認識的,我幫過他,還跟他比過百米。我們私下偶爾也通郵件。昨天正好遇到了就一起吃飯了,怎麼了?」
鄭建平說:「有人……唉,我就挑明說了吧,蔡立秋把你們一起吃飯的照片拍下來了。」他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一張圖給段宇成。那是他和森本信一在場館外的餐館吃飯的畫面,他們有說有笑,看起來關係很好。
「有挑事的記者一直拿住你不合群不愛國的事炒作,之前說你不喜歡國旗的顏色,這次又說你背叛隊友,去跟對手一起吃飯,尤其還是日本人。這件事影響很不好,上面也沒辦法,要平息眾怒,必須對你做出停賽處罰。不過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段宇成把圖片往下拉,新聞下面有人評論:「沒有國家的培養他算什麼,這種賣國賊沒有資格進國家隊,正好他那麼喜歡白色乾脆加入日本隊算了。」
他放下手機。
鄭建平的手放到段宇成肩膀上,緊了又緊。
「等這陣輿論的風頭過去吧,你以後的機會還有很多。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氣,這件事對你確實不公平,等比賽結束我們一定找蔡立秋把事情弄清楚。」
段宇成回到自己房間,毛茂齊他們問詢而來。
李格得知事情經過後,二話不說就要去找蔡立秋算賬。
「算了。」段宇成坐在床邊,淡淡道:「你給他揍了,更坐實我的名聲了。」
「師哥……」毛茂齊不懂怎麼說安慰的話,段宇成低聲道:「你們走吧,我累了,想睡一會。」
把隊友送走,段宇成獨自坐在酒店的小床上。
對他的身材來說,這床顯得有些單薄。
他側身躺倒,正對窗子。
日本很乾淨,空氣潮濕清新,陽光裡一點灰塵都看不到。他被日光照得微微頭暈,最後閉上眼,將臉埋在枕頭裡。
屋裡靜到可怕,他思考著要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一周。在房間裡睡覺?還是去現場看比賽?哪個他都不想做。
最後他無意識地掏出手機,無意識地撥通一個號碼。
女人接通電話。
「喂?」
沉穩的聲音漂洋過海安慰了他。
段宇成捏緊手機,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能不能再過來陪我一次?」
一句請求說到最後,支離破碎在哽咽之中。他脖頸發紅,額頭青筋暴露,眼淚浸濕了枕頭。一直以來強行偽裝的鎮定終於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