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殺蛇

卻說那劉舉人開口向面前的美貌女子詢問何方人士,那女子微微一笑:「萍水相逢,何必問出處?先生只管好生歇息,一會兒若有什麼動靜,先生只裝做不知依舊眠臥就是。」

劉舉人聽了這話,卻是心中震顫,兩股戰戰,一時張口結舌:「什麼……動靜……」

那女子卻只是微笑不語。

劉舉人心中納悶,外面風聲唿哨,一陣比一陣可怖,他雖是男子,卻也未曾走南闖北,見過多少世面,不由得膽顫心驚,只扯出身後薄薄的蔽舊鋪蓋,鋪在火堆旁,想想有些羞赧,朝著對面的佳人點點頭,說:「小娘子,得罪了。」便裹著被子哆哆嗦嗦躺下。

對面女子,也就是魏紫棠,看他那床紅碎花打著各色補丁,層層疊疊,看著就又薄又硬,破舊不堪,絲毫不足以保暖的被縟,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讀書的仕子也這般不易。」

那劉舉人聽了心中一動,側過頭看那女子火光中那般俏麗的一張粉面,想到西廂記牡丹亭之類的雜書,心裡有些癢癢的,又見她頭上的珠釵,上頭一顆明珠都足夠自己去往京城的路費,只是想起這女子形跡詭異,怕是鬼狐,不敢多言,更不敢出言勾搭她。

篝火漸漸暗了不少,劉舉人步行跋涉一天,十分困頓,漸漸睜不開眼,卻見對面女子依舊端坐,絲毫沒有就寢的意思,也不見疲累。

二更以後,突然一陣陰風把破舊的廟門猛地吹開,「哐當」一聲,巨響把劉舉人從睡夢中驚醒,他揉著眼睛哆哆嗦嗦坐起來,卻見到一個滿頭珠翠,穿著滿繡的黑色羅紗的美女,嘴唇豔紅,一搖三擺地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兩個青衣小婢。

這女子比魏紫棠裝扮更加華麗,也帶著兩個婢女,可在劉舉人看來,卻更加不像良家婦女,如果剛才在廟裡烤火的不是魏紫棠而是此女,只怕他連進都不敢進來。

黑衣美女進來,眼睛骨碌一轉,柳眉一豎,掩嘴笑道:「哎喲,哪裡來的孤男寡女,漏夜私奔至此,幹的好勾當!」

魏紫棠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也不答話,只看著她行事。

劉舉人卻受不得這個,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對著那黑衣女作了一個揖,道:「這位小娘子切莫冤枉了好人,晚生乃是過路,與那位小娘子萍水相逢,姓名也不知曉的,怎的就什麼……私奔了……」說到後來,卻紅了耳根。

那黑衣女還是掩著嘴,嬌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奴家冤枉了先生,只是,深更半夜,這女子一人在此,豈不可疑?只怕非鬼即狐,先生好大的膽子……」

那劉舉人聽了這話,一會兒看看那女子,一會兒看看魏紫棠,驚疑不定,腿也不由自主直哆嗦。

魏紫棠氣得笑起來,揚聲道:「孽畜伶牙俐齒,倒會倒打一耙。」說著一條紅色絲帶如靈蛇般驟現,插到劉舉人和那黑衣女之間,輕輕一彈,將劉舉人震到一邊,卻是全用的巧勁,並不曾讓他受傷。

那劉舉人驚叫一聲,被彈到大殿一角,卻見最初的美貌女子橫了他一眼,美目凜冽如寒星,帶了三分威嚴道:「叫你不要亂開口,與妖孽搭上話你道會有什麼好嗎?」說著又拔下頭上一根不太起眼的銀漆木釵,朝半空一扔,卻變成枴杖大小,朝著黑衣美女當頭擊去。

劉舉人目瞪口呆,只縮成一團發抖。

黑衣美女卻知道厲害,顧不得再掩嘴嬌笑了,袖子撤下,卻將劉舉人駭得險些暈過去,只見原本一點櫻唇,此刻卻張得如血盆一般,裡頭還吐出長長信子來,不住伸捲顫動。

劉舉人心膽俱喪,恨不得縮到地下去,只恨自己腿臂都太長,不能縮得更小一團。

那黑衣美女的信子朝著魏紫棠的纖腰捲了過去,魏紫棠身上卻騰起一陣白光,將她的信子彈開,另外兩個青衣女婢也露出尖爪獠牙,朝著魏紫棠直撲過去,卻被她身邊的金毛小狗突然抖一抖毛,身子便大,最終變成雄獅大小,威嚴神駿,大吼一聲,朝著其中一個青衣女婢撲過去,那女婢躲閃不及,被一口咬住了雪白的頸子。

那邊那黑衣女屢攻不下,焦躁不已,發出一聲怒吼,血盆般口中吐出一股黑霧來,帶著一股腥味和異香,那劉舉人浦一接觸那黑霧,便昏昏騰騰,當真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舉人悠悠醒轉,天邊已經泛白,口中一股藥香,身邊黏呼呼的,昏頭昏腦爬起來,一摸都是血,再一看,嚇得慘叫著跳起來。

只見地上一條水桶般粗細的黑色大蟒蛇,頭頸分離,血流了滿地,連自己的衣服都被浸濕了,再看廟門口,兩隻綠色的大蜥蜴,也都開腸破肚而死。

劉舉人情知這必是昨夜那三隻妖孽,卻不知為何這般橫死。

而那穿月白褙子,戴珠釵的美貌女子,正拿了一把藍汪汪的劍,剖開那巨蟒的肚子,取出血淋淋的鵝蛋大小一枚青綠色蛇膽,又劈開那蟒蛇斗大的腦袋,劍尖在裡面左右攪動,最後挖出一個暗紅色的珠子來,突然扭頭見他醒了,抹了一把額頭,朝他笑道:「你醒了?」卻將手中的蛇血抹了一額頭,再一笑,儘管笑顏如花,卻說不出的可怖,劉舉人嚇得連連後退。

那美女卻不去管他,纖指一指,一束水流就憑空出現,把那蛇膽和紅珠子上的蛇血清洗得乾乾淨淨,那美女又不知怎麼手一動,那兩樣便憑空又消失了。

再見那美女,顰眉深思了一會了,面上露出忍耐的神色,便開始拿劍劃那蛇皮,順著肚皮破開一條線,便開始剝皮,黑光鱗鱗的蛇皮被撕拉一聲剝開一大塊,就露出下面嫩紅的蛇肉來。

美女忙活了一陣子,將蛇皮完整剝下,同樣憑空變出水來清洗乾淨,又同樣憑空消失在她手中。

劉舉人看得驚駭不已,目不轉睛。

美女處理完了,舒了口氣,一拍腰間的皮囊,廟裡憑空多出一隻巨大的神駿白鷹來,朝著美女揚脖清啼,美女也不知怎麼吩咐它的,指了指那剝了皮的蛇屍,白鷹便飛過去,一口口啄食蛇肉。

而那隻又變回金毛小狗的不知什麼怪獸卻不屑於吃食蛇屍,自顧閉著眼養神。

那美女此刻終於擦乾淨臉上的蛇血,走到劉舉人的身邊,對他說:「此處被蛇妖盤踞,妖氣衝天,遠近居民,往來客商俱都喪身蛇妖腹中,君卻不知輕重,孤身路過,幸遇得我,才得保全性命。」

收起寶劍,她上下打量劉舉人一番,點頭說:「君囊中羞澀,衣裳被蛇血所污……」說著扔出一物在他懷中,「此是賠君新衣之資。」

劉舉人低頭一看,卻是沉甸甸一塊金子,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不再理會他,自顧打了個唿哨,那飽食蛇屍的白鷹便騰空而起,那女子抱了金毛小狗,翻身躍到鷹背上,那鷹一振翅,便已到了天邊,杳然無蹤了。

劉舉人呆呆看著,又看著滿地蛇血碎肉,默默無語,收拾自己的東西,拿著金子下山去了。

卻說他將那金子去金鋪稱了,足有二十兩,換了六百雪花銀,雇了車,去到京城,賃了一進清靜宅子,苦讀背書,到了春闈,高中二甲,授了一縣主簿,積累政績逐步遷升,又因一年災荒中他熟知農事水利,連升了三級,最後四十六歲升到工部左侍郎。

年輕時的這段遭遇他在晚年編書時詳細記錄了下來,後來成為一段著名的野史,流傳頗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