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鎮其實果然是個大鎮子,上萬戶人家,在這個時代,都夠得上叫做「城」而不是「鎮」了,此外,這還是個繁榮的所在。
這裏紡織業很發達,周邊的鄉間大都養蠶種植棉花,這鎮上有幾十家大布莊,幾十家染坊,出產的布料遠銷整個大陸,其中還有一種極其著名的三思織錦,是作為皇家貢品存在的,貴比黃金,可謂聲名遠揚。
織錦本就是相當複雜的工藝,是用上等桑蠶絲精染成不同顏色,用各種彩色絲線提花織成,三思織錦是以其色彩繁重,花樣精美特殊而著名,尤其它的十七色錦,要用到十七種顏色的絲線,組成極為精美繁複的圖案,而且配色優美和諧,絲毫不覺得過於花哨。
這樣昂貴的物品,掌握它的技術自然能夠代代富貴,衣食無憂,事實上它也掌握在鎮中最大的布莊手中,傳媳不傳女,作為最大的家族機密傳下來的。
依傍它的那些工人,織娘都有好幾百人。
夕陽西下的時候,流經鎮上的清沙河畔,滿滿都是大姑娘小媳婦,挽著褲腿,束緊袖子,在那裏浣紗,洗蠶兜,漂洗染過的絲線,布匹等等,熱熱鬧鬧,鶯聲嚦語的,還有些年輕男子便會圍著調笑,便不時有大笑聲,叱駡聲響起,更顯熱鬧,把秋日落葉紛紛的黃昏景致生生變成一種充斥著凡間生息的溫暖。
魏紫棠很喜歡這感覺。
此刻,她和潘旃在散步,這是她的新愛好,其實在上大學時,她就有過這種愛好,春末到夏秋,傍晚沿著校園的梧桐樹散散步,還是相當愜意的,可這種愛好,只有在安逸壓力小的情況下才能維持,貌似她已經好多年沒有散過步了。
現在有了心愛的人,生死存亡也似乎並不那麼如劍在懸了,又是這樣的地方,當然她會想起散個步什麼的。
潘旃似乎對散步,尤其是在一堆偷窺他的臉和腰身的凡女中間散步相當不耐煩,那些凡女三五成群,不時還咬著耳朵嘰嘰喳喳,眼睛一個個含笑帶羞地偷覷著自己,議論一陣,笑一陣。
這種感覺,實在太不好了。
如果不是魏紫棠在側,他很想放點威壓出來,讓這些凡女像兔子一樣嚇得四散奔逃,或者乾脆嚇暈過去,甚至,如果揮揮手讓她們灰飛煙滅就更好了。
區區凡女,居然敢盯著自己身體議論來議論去!
他回想起自己五百多年前總是被女修士們企圖糾纏的往事,那些女修士們,有的就像這些凡女一樣,看到自己就臉紅撲撲的,又是笑又是裝害羞,有的則大膽,直接就來糾纏,搔首弄姿,自薦枕席,弄得他煩不勝煩。
沒有紫棠之前,他真的覺得女人就是又軟弱又虛榮又愚蠢,令人煩得要命的一種生物,還比不上他養的母狴犴。
他偷偷瞥了魏紫棠一眼,看到她正含笑與人打招呼,同樣是笑,在她臉上就這麼落落大方,令人一見就歡喜愉悅。
她從來都不裝害羞,也不偷笑,不會故作驕傲,更加不會去搔首弄姿,她一般所有情緒表達都很真實卻又很有分寸,大方,該直接的時候直接,該委婉的時候委婉,從來不會有問題。
潘旃突然覺得這樣難得的一個女子居然被自己遇上了,實在是幸運得很,忍不住目含暖意看了看她,心裏高興,昂首往前走。
魏紫棠並不知道潘旃在心裏誇自己,實際上她正在心裏罵潘旃,在鎮上住了一個多月,潘旃救了好幾十個孩子,在鎮上威望甚高,一路上好些人想和他打招呼,都被他那冰山面孔嚇回去了,害得她只好不停和人微笑招手來挽回別人被傷害的自尊心,臉都笑酸了!
好在別人大都已經瞭解潘大夫是個「面冷心熱」的人,而「潘夫人」則非常和藹可親,大都不計較。
兩人正走著,突然後面有急促淩亂的奔跑腳步聲和雜亂的喘氣,似乎是沖著他們來的。
果然,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叫著:「等……等啊,潘大夫,快……救命啊……!」
魏紫棠回頭,看到一個青布帕包頭,穿著半舊褐色襦衣和藍布裙的中年女子,滿臉慘白倉皇,聲淚俱下,頭髮也跑亂了,上氣不接下氣,朝著他們追過來。
醫生這種職業其實還是很累的,隨時都可能有病人需要搶救,不管是半夜還是你在度假。
但魏紫棠很有責任感,聞言道:「怎麼了?人送去醫館了不曾?」
青布帕大嬸連連點頭:「送去了送去了!」
魏紫棠看向潘旃:「那咱們趕緊走吧!」
潘旃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三人於是一起往回趕,可惜人太多,他們也不能用什麼法術。趕到醫館,潘旃和魏紫棠自然沒什麼,那婦人已經遠遠落在後面,氣喘如牛。
醫館前裏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人,魏紫棠心中一緊:莫非那孩子病得很嚴重?
雖說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尋找菩散老祖的轉世,但魏紫棠天生還是挺有母性的,看到那些為傷病所折磨的孩子們,會有強烈責任感要治好他們。
當下連忙撥開人群,一邊道:「讓一讓,讓一讓,我們看看孩子怎麼了。」一邊往裏擠。
不過她也不需要費力,人們看到她已經叫嚷了一句:「好了好了,大夫來了!」便自動讓開。
人群分開,中間躺著的,卻不是什麼孩子,而是一個容貌甚美的妙齡少女,面如金紙,臥倒在地上,十指血肉模糊。
有那好事之人,已經在叫道:「大夫,快給劉七娘看看吧,現在韓家染坊就靠她了,可不能有三長兩短!」
原來這少女叫劉七娘,卻不知韓家染坊又是什麼了。
潘旃跟在紫棠身後過來的,一過來看到那少女,臉色就一變,拂袖道:「我這裏是專治小兒的,治不了大人。」
「大夫大夫,您就救救她把。」
「是啊,是啊,您如此醫術……」
「除了您旁人也治療不了了。」
人們紛紛求情。
魏紫棠忍不住看了潘旃一眼,潘旃眼神依舊冷酷,:「你要治你去治吧,我不會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