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蕤把她帶去的地方讓魏紫棠大跌眼鏡,居然就是之前她所發現的那個極為隱秘的帶陣法的土丘!
之前她還懷疑那是個前輩洞府呢,居然是田蕤的秘密基地,心裏不覺有些失望。
她倒是聰明地沒有問什麼,田蕤在羅浮門的職位,一定是什麼暗部之類的,這種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田蕤最後追求不成,還不得不把她滅口。
這個地方比田蕤那個後科技風格的洞府還要簡單,就是土石的通道和石室,一點內部裝修都沒有,鼻子裏能聞到泥土潮濕的味道,還有一種年深日久的陳腐味,令人不太愉快。
很多石室他們都經過沒有停留,有的石室裏傳來腥臭的味道,有的還有些動物異常的嘶吼和爬蟲的沙沙聲,魏紫棠只覺得心驚,可此刻除了裝聾作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最後到了比較大的一間,裏面還算有點陳設,有一張簡陋的石榻,一看就是因地制宜雕出來的,上面卻鋪了厚厚的雪域熊皮,舒適度還算可以。
也有簡單的石桌石椅,風格和田蕤自己洞府裏的差不多。
另外一張石案上散落著許多玉簡和卷宗,田蕤看她目光一掃而過,警告她說:「那些東西別去亂翻,看到不該看的我可救不了了。」
魏紫棠苦笑:「田師叔,你若不想害我,就不該帶我來這裏。」
田蕤淡淡道:「你只要乖乖的,誰也不能把你怎樣。」
魏紫棠看他那樣,突然覺得他和潘旃也有相同之處,同樣上位者特有的不經意的傲然,但是這種傲然在潘旃身上自然流暢到讓人不覺得是一種驕傲,而是與快意恩仇,灑脫自然混為一體,潘旃有的時候甚至讓她覺得是親切的。
而田蕤,在朱胖子那個平易的形象之後,即便是那個話不少,表情眼神很多的浮華少年形象,魏紫棠也從未覺得他身上有自然親切的時候,總有一種崎嶇陰鬱之氣,唯有這一刻他來這麼淡淡一句,魏紫棠竟然找到了幾分潘旃的感覺,心中一軟,背也沒那麼僵硬了。
她的細微變化被田蕤察覺了,鬆開她的手,把她帶到石榻旁邊,柔聲說:「坐下吧,你可累了,且歇一歇。」
魏紫棠搖搖頭。
田蕤轉身去搗鼓什麼,沒多久,一陣清香濃郁襲人,魏紫棠愕然轉頭,看到他泡了一壺靈茶,轉身為她倒了一杯,又對她和聲道:「喝一杯吧,這是八千年靈樹的新芽,我今年剛剛采到的,雲霧山靈泉峰如今不好上了,我還取了一條千年花瀾靈蛇的膽焙煉而成。」
魏紫棠對靈茶沒什麼研究,但也聽說過最好的靈茶產在雲霧山,雲霧山最好的則是靈泉峰,靈泉峰十分大,且兇險異常,有天然的厲害禁制,而且進去了也未必能采到年份久的靈茶樹所產的新芽,所以市場上真是一兩難求。
想不到田蕤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親自去採摘焙煉靈茶。
魏紫棠在人家屋簷下,不好太得罪了他,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微苦回甘,靈氣極為濃郁,對於一位築基修士,幾乎不亞於吃了一粒品質上佳的靈丹;若是煉氣期,恐還承受不起這等澎湃靈力;就算是金丹修士,也能得益匪淺;也只有元嬰修士,才把這樣的天地靈物當作尋常飲品。
可魏紫棠本身靈力就過於充沛,而且靈丹對她來說也不罕見,這樣的東西不但她不希罕,還恐怕更難壓制本已活潑躁動的靈力,遂抿了一口就放下,再不肯動第二口了。
田蕤見她如此,只當是要和自己撇清,心中不由氣苦。把那本打算百疊的柔腸收起了七七八八,也不獻殷勤了,把她半晾在一邊,自顧去看卷宗玉簡料理幫務去了。
魏紫棠見他短期內似乎沒有放了自己的打算,之前也曾被他囚禁,知道他還算君子,不會輕易用強,遂乾脆坦然歇息。
田蕤的生活果然如他所說,很簡單,除了料理事情,也沒怎麼修煉,就是發發呆,看著她愣愣神什麼的。
這樣的人,本質應該挺單純的。
可一個單純的人怎麼可能體悟得出世間微妙的百態,把每個角色演得惟妙惟肖?
可偏偏他又不像裝的。
這麼想著,魏紫棠覺得上天生人很奇妙,真的有各種複雜,矛盾的性格,令人不可思議。
過了兩日,魏紫棠悶得無聊,田蕤又在看著她發呆,頗有些癡味,讓她渾身不舒服,於是乾脆開口和他聊天。
瞭解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瞭解他的童年。
「田師叔?」
「嗯?」田蕤醒悟,有些驚訝看著她,這是魏紫棠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聊天。
「你小時候幾歲開始修煉的?你父母是修士嗎?」魏紫棠問。
田蕤臉上掠過一陣陰霾。「不是。」
魏紫棠看出他的回憶並不愉快。連忙說:「田師叔,我只是隨便問問,不想說也不要緊。」
田蕤卻似乎被撩起了傾訴的興頭,自顧說了下去:「我出身在俗世的富貴人家,從小不知道修真這回事,直到我被師父發現,說我有天賦靈根,我的生活才……那時候我十四歲。」
十四歲……魏紫棠沉吟,正是一個人成長最懵懂,最叛逆,最強烈開始萌發自我意識的階段吧?
在這個時候生活和價值觀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想了想,微笑說:「田師叔生在富貴人家,童年一定無憂無慮,很幸福吧?一下子變成清苦的苦修生活,肯定很難適應。」
「無憂無慮……」陰雲覆蓋了田蕤俊俏的臉,他竟然露出類似冷笑的表情。
「我父親是一位侯爵大人,我是他唯一的嫡子,可是他還有許多的庶子……我娘是正室夫人,身體不好,竟眼睜睜無法護得我周全……」
田蕤突然看向魏紫棠,眼神中有一種類似狂熱和絕望的東西:「你不是想知道我真正的面目?我就讓你看看……」
他的臉孔上靈力浮動起來,看起來很駭人。
最後他顫聲說:「看好了,別害怕。」
魏紫棠突然心頭發起顫來,好容易才凝聚視線朝他看過去,雖然有所準備,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田蕤的臉還是原來的俊俏少年的輪廓,五官什麼的一絲不差,只是臉皮上崎嶇不平,還透著令人噁心的粉紅的坑坑窪窪,分明是重度燙傷的……
「噁心吧?對,這才是我的真面目,你看到了,這下你更不會喜歡我了……」田蕤絕望的聲音帶著絕望的笑,尾音有點聲嘶力竭。
「這……你小時候被燙傷了?」魏紫棠又不是沒見過燒傷的病人,最初吃驚,很快就平靜了。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波瀾不驚,而且自己覺得效果還不錯。
田蕤再三在她的眼神和聲音裏搜索,沒有發現任何恐懼,輕蔑和噁心,終於聲音略為正常了些,但帶著一些僵硬的聽天由命,「是,我六歲那年,被我父親的一個寵妾害的。她一舉兩得,害了我,還順便陷害另一個寵妾被我父母杖責而死……你為什麼不害怕?」
魏紫棠不回答他,反而問:「你當年是個凡人自然沒辦法,可對一個修士而言,治點兒燙傷易如反掌,你為什麼不治好?或者說,沒傷的臉才是你真實的臉,只不過你對以前的那張念念不忘?」
田蕤有些茫然:「哪張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不管如何,如果我不遇到師父,我一定會頂著這張臉活一輩子……」
魏紫棠突然心中酸軟,靜靜說:「你已經三四百歲了,凡人的一輩子早就過去了,還說什麼一輩子?」
田蕤突然從儲物袋取出一張黃金面具,面具不大,薄薄的,雖然不如圖坦卡蒙的那麼華麗,但是也可看得出做工極為精緻。
「這是我父親在出事後知道治不好了送給我的,沒有它,我真不知道我怎麼才能熬到見到師父的那一天……」
「母親說,我小時候長得極為可愛,玉雪一般,可出事後,沒人敢看我的臉……我聽到了那些暗中的嗤笑……我不敢取下面具,連睡覺也一樣,有一次,我在洗臉時被一個小丫環看到了,她像看到鬼一般尖叫起來……」
魏紫棠惻然。
「我很喜歡面具,所以,才央求了師父學習異型之術……」
田師叔,這麼大的心境漏洞,你到底是怎麼成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