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八月中旬的山林已經有些涼意。
邵銘清一步跨過瘋長的草,跳下了山石,落在大路上,他回過頭看去,卻見那女孩子迎面撲過來。
他哈的一聲忙伸手抓住,蹬蹬好幾步後退才站住腳,謝柔嘉掛在他的身上。
「你竟然追上我了?」邵銘清笑道。
謝柔嘉推開他,站穩了身子。
「邵家少爺,你以為你跑的很快嗎?」她說道,「其實只是因為以前我跑的慢而已。」
邵銘清哈哈大笑。
謝柔嘉越過他晃晃悠悠向前走去。
「你每天山上山下的跑幹什麼呢?」邵銘清跟上問道。
謝柔嘉甩著手。
「不幹什麼啊。」她說道。
「不幹什麼是幹什麼?」邵銘清笑問道,上前幾步倒著走看她,「你撒潑打滾也好裝瘋賣傻也好是要不讓我進你家門,你學游水上學堂學什麼繡花都是為了別人,你現在不幹什麼又是為了誰啊?」
謝柔嘉哈哈笑了,笑著笑著又有些鼻酸。
「誰也不為,別人都不稀罕。」她說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兩個多月過去了,曾經光潔嫩白的手已經變得粗糙,其上還佈滿被樹枝或者雜草劃破的小口子。
這雙手曾經捧著一顆心送給別人,只不過……
耳邊似乎響起擊打手的聲音,以及女聲的咬牙切齒。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謝柔嘉覺得自己的手隱隱發疼。
她吐出一口氣抬起頭。
邵銘清笑了。
「那真是別人的損失。」他說道。
這小子也算是說出一句安慰人的話了。
「像你這種傻瓜多好玩,幹嘛不要呢。」邵銘清接著說道。
謝柔嘉鬱結頓消,抬手就打過去,邵銘清三跳兩跳的避開。哈哈笑著沿著山路揚長而去。
謝柔嘉衝著他的背影呸了聲。
水英和江鈴迎面跑來。
「小姐,看山大娘說抓到了一隻小狐崽,咱們去看看吧。」她們兩個眉開眼笑的說道。
現在她們跟看山人夫婦越來越熟了。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
「好啊。」她說道。
才要邁步聽的遠遠的有馬的叫聲傳來,似乎有人進了山。
雖然是散礦產砂不多,但每個月也都會有人來收一次硃砂,今天是八月十三了,馬上要過十五了。提前收了砂。管事的人就不用進山過個自在的團圓節吧。
「走吧。」謝柔嘉說道,不再理會,三人說說笑笑的向看山人的住處走去。
謝家祠堂大宅前人仰馬翻。
小廝們亂哄哄的牽馬。僕婦丫頭們跑前跑後,放腳凳子從馬車上攙扶下自己的小姐。
「拿好我的扇子。」
「我的披風呢?」
門前響起了女孩子們的說話聲,一時間鶯聲燕語熱鬧非凡。
「好了好了,小姐們。都快進來吧,後院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大家梳洗歇息一下。」管事娘子大聲的招呼著。
喊了好一會兒,才讓這些女孩子們魚貫進了宅院,後院裡少不得又是一番熱鬧。
謝老夫人有些不耐煩的將手裡的酒壺放下。
「吵死了,幹什麼來這麼多人?」她說道。
謝柔惠站了起來。
「祖母。」她喊了聲。「是我… 」
謝老夫人撩眼看向她。
謝柔惠聲音一頓。
「是,是我請她們來的。」她接著說道,上前一步。「過了十五就要選定明年三月三參加祭祀的人了,又到過節。先生就給了我們幾天假,讓大家散散心,我正好要來看祖母,所以就請大家一起來了。」
「也是為了讓你這裡熱鬧一下。」謝大夫人說道。
「我用得著熱鬧嗎?」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要認錯,但又想到謝老夫人最恨她認錯,一瞬間很是尷尬。
「母親,你總是這樣。」謝大夫人皺眉說道,「別人的好心就不能領一下嗎?總是要說些古怪的話,讓人難堪,你就高興了?」
謝老夫人嗤聲。
「你都說了,別人的好心,關我什麼事。」她說道。
一見面就吵,總是這樣,謝文興忙打圓場。
「好了好了都是好心都是好心。」他說道,「阿媛和惠惠擔心母親一個人過十五冷清,母親擔心阿媛和惠惠出門,怕你們受累。」
他說完又看著謝柔惠。
「惠惠你快去吧,姐妹們都等著你呢。」
謝柔惠應聲是。
「祖母,我帶姐妹們來給你問安。」她問道。
謝老夫人皺眉。
「不用,不用,趕路這麼累了,你祖母也不在乎這個禮,大家來了別拘束。」謝老太爺笑著說道,站起身來,「給我問安就行了,惠惠,來,來,看看我在這裡新養的幾隻鳥兒和蟋蟀。」
祖父真是解了這尷尬。
謝柔惠歡喜的忙點點頭,伸手扶著謝老太爺出去了。
「母親,你對惠惠就不能好點嗎?」謝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我對誰都這樣,怎麼就是對她不好了?」謝老夫人說道。
「你對嘉嘉可不這樣。」謝大夫人說道。
謝老夫人哼了聲。
「我沒覺得。」她說道,「我對誰也這樣。」
「你…」謝大夫人又急了。
「好了好了。」謝文興只得再次打岔,「來這裡又不是說這個的,一家人祖孫兩個,有什麼好不好的。」
他說罷看著謝老夫人。
「母親,你真不回去過十五了?」
謝老夫人嗯了聲。
「麻煩,來回折騰。」她說道。靠在椅背上閉目說道。
「怪冷清的。」謝文興說道。
「不冷清,冷清什麼啊,我娘我奶奶我太奶奶都在這裡呢。」謝老夫人說道。
在前邊的祠堂裡,歷任丹主們的牌位都擺在那裡,也只有丹主們的牌位能擺在這裡。
只是這話聽起來更有覺得冷清。
「那,那孩子沒有再來鬧吧?」謝文興忙又換個話題,這個話題出口。屋子裡的氣氛再次低沉幾分。
謝文興心裡歎口氣。適才的話讓人外感冷清,但說道這個孩子,大家心裡都會冷清。
寒心啊。
還有什麼比看著自己的孩子們手足相殘更寒心的。
「沒有。」謝老夫人說道。
「沒來就好。她要是再鬧,母親可別縱容。」謝大夫人淡淡說道。
「我哪裡縱容得了她。」謝老夫人冷笑,舉起手裡的酒壺喝了口,聲音含糊。「人都是自己才能縱容得了自己。」
…………………………………
「這就是咱們家的大祠堂了。」
幾個女孩子看著前邊高大肅穆的廳堂,兩邊長廊相接。飛簷走壁。
「是啊,那邊就是大巫清的墓。」有人對這裡熟悉伸手指著遠處的山上說道。
日光下山景秀麗。
「我們一會兒去拜祭一下吧。」有人忍不住說道。
懷清台四周修建的極其精美,是來郁山必逛的地方之一,只不過她們一年到頭出門的時候有限。一年能來一次就不錯了。
這話立刻引得大家都動了心。
「去跟惠惠說,惠惠很好說話的。」大家亂哄哄的互相攛掇著。
「不過。」一個女孩子想到什麼,帶著幾分不安。眼神四下看了看,低聲說道。「那個…她是關在這裡了嗎?」
這話讓女孩子們都安靜下來,忍不住四下亂看。
那個她啊…
算起來已經被趕走兩個多月了,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
帶上了人前不許摘下的面罩,再被關在這裡…
她們看著高大樹木林立的院落,肅穆漆黑的大宅。
不見天日啊。
聽說不見天日用不多久人就會變成的不像個樣子了。
「你們在說什麼?」有人問道。
這突然的聲音讓女孩子嚇的不由叫了聲,慌亂的轉過身,看到謝柔惠帶著謝柔淑謝瑤謝柔清等幾個女孩子走過來。
她們適才跟著謝老太爺去看鳥和都蟋蟀了。
謝柔淑也被她們嚇了一跳。
「幹什麼啊你們一驚一乍的。」她抱怨道。
女孩子們自然不敢說,紛紛圍過來用別的話岔開。
「咱們去山上轉轉吧。」謝柔惠卻主動說道,「我已經跟祖父說了,他吩咐了人陪著我們上去。」
女孩子們喜出望外歡呼。
「惠惠最善解人意了。」大家亂亂的喊道。
「是我自己也想去玩啊。」謝柔惠掩嘴笑,俏皮的眨了眨眼。
女孩子們更高興,招呼著各自的丫頭向外走去。
謝柔淑要擠到謝柔惠身邊,謝柔惠卻挽住了謝柔清的手。
「有件事我跟母親說了。」她低聲說道。
謝柔清愣了下。
「什麼事?」她問道。
「跳祭祀舞的事。」謝柔惠低聲說道,看著她一笑,「一定會有你的。」
跳祭祀舞的人選由大夫人以及族中的長輩們來決定,雖然為了謝族的臉面,擇選很是嚴謹苛刻,但既然是人來選,到底還是難免人情。
如果按條件選,謝柔清鐵定選不上,但如果大夫人開口,就沒問題。
「不,不,不用的,我……」謝柔清忙說道。
謝瑤伸手搭上她的肩頭。
「三妹妹,這是好事啊,我知道你一直想參加祭祀的。」她笑瞇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