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腳步聲停下來的時候,謝大夫人猶自處在震驚中。
「大夫人,開場舞跳完了。」謝柔嘉深吸兩口氣,喘息便平復下來,對謝大夫人說道,「你看,我跳的還行吧?」
跳的還行吧?
一個師傅準備教學生念一節書,結果學生將一本書都背下來了,你說這好還是不好?
這不可能!
謝大夫人回過神。
「誰教你的?」她豎眉喝道,「你怎麼學會的?」
她知道謝柔嘉上過學堂,但那時候學的舞只是最簡單最基本的,再說她很快就被趕出學堂了,後來那些複雜的巫舞都沒有機會學的。
她怎麼會跳,還跳的這樣好?
「你教的。」謝柔嘉看著她說道。
謝大夫人心裡呸了聲,她的確在教她,可是適才她只是教了一小段而已。
這是在諷刺她吧?
謝大夫人她想到了幾個可能,頓時氣的發抖。
「是不是你偷學的?」她喝道。
早就知道她居心叵測,竟然私下偷偷學了只能丹女跳的巫舞!她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吧!從決定下手害惠惠的那一刻!
謝柔嘉看著謝大夫人,覺得有些好笑。
「大夫人,我偷學?」她說道,「該說你是看得起我,還是說你太小瞧自己了?我怎麼偷學啊?且不說在家的時候,沒人能接近你的書房,後來我是關在郁山,距離你家一天的路程,大夫人,你開玩笑啊!」
那倒也是。謝大夫人看著她。
「那。」她猛地踏上前一步,「是不是老夫人教你的?」
母親!母親!
怪不得母親會提議讓她來跳!母親,是不是也早就等著這一天呢?從她鬧著要搬去郁山的那一刻!
謝大夫人面色鐵青幾乎喘不過氣。
謝柔嘉吐口氣,也上前一步。
「大夫人,你家的老夫人,教我跳舞?」她說道,「你先確定一下。她自己能不能跳?」
那倒也是。上一次在郁山冬祭,老夫人都跌倒了,爬都爬不起來。
這一場巫舞可不是靠說就能說教會的。
謝大夫人面色沉沉。
「那你怎麼……」她說道。
謝柔嘉打斷她。
「我也不知道。一看到你跳,我就醍醐灌頂一下都會了。」她說道。
什麼鬼話!
謝大夫人愕然。
說真話肯定是沒人信了,那就推給老天吧。
不過,這巫舞雖然是前世母親教給她的。但前世她沒機會跳,是上天給了她重來的機會。讓她這一次跳出來,所以說天賜的也沒錯。
謝柔嘉說完後退兩步。
「大夫人,還跳嗎?」她問道。
跳,跳。還跳什麼跳。
謝大夫人豎眉伸手一指。
「下去!」她喝道。
謝柔嘉一句話也不多說,轉身就走,大廳裡只剩下謝大夫人一個人。越發顯得空蕩蕩。
這不可能!
謝大夫人轉身奔了出去。
謝柔惠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裡呆了多久了,她坐在台階上靠著冰涼的石壁。只覺得心都涼了。
石壁就在這時猛地轉動裂開了,謝柔惠不由失聲驚叫,一隻腳站在了她的面前,帶起蜜色的裙擺晃動。
謝柔惠抬起頭,光影裡的一個女孩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謝柔惠猛地起身,卻一個踉蹌,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裙角被這隻腳踩住了。
「讓開!」她喊道。
謝柔嘉看了眼她的裙角,沒有讓開而是抬腳邁了過去,同時將手上的面罩帶在臉上,一句話不多說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沿著台階而下。
謝柔惠扶著牆站起來,看著漸漸融入黑暗裡的背影,那台階不知道有多長,她適才都沒敢往下走,那無邊的黑暗好像能吞噬一切。
她轉過身疾步奔了出去。
石門在她背後關上,書架恢復如常。
明亮的室內謝柔惠臉色慘白看著這書架,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打開了!再也不要打開了!
她左右看了看用力的搬過一張椅子擋在書架前。
不,這個書房她也不要再進來了!
謝柔惠轉身奔了出去。
母親,母親。
母親一定在屋子裡等著她,等著安慰她心疼她,她要告訴母親她在那裡面多麼的害怕,她再也不要進去了。
可是……
謝柔惠站在屋子裡。
屋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母親呢?母親呢?
這才見了那賤婢一次,母親就不管她了嗎?
謝柔惠一聲尖叫,將几案上一把推倒,其上的茶碗茶壺辟里啪啦在地上跌碎。
不行,不行,她決不允許,決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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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夫人疾步進了自己的屋子,早已經回來的謝文興看到她嚇了一跳。
屋子裡的丫頭們被趕了出去。
「這麼快就回來了?」謝文興皺眉問道,「你該不會生氣不教她了吧?」
「她不用我教。」謝大夫人說道,抓住謝文興的胳膊,「你知道嗎?她不用我教!已經有人教她了!」
什麼?
謝文興皺眉。
「你又發火了,我不是和你說了現在一切事都放在一邊,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教好她跳舞。」他說道。
謝大夫人氣的一把推開她,俯几案大哭。
「哪裡用我教,哪裡用我教,她們都安排好了,她們都算計好了,就把我當一個傻瓜。」她哭道,「我在她們眼裡算什麼東西。」
謝文興被哭的一頭霧水,好言好語的撫慰半日,才問清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她會跳?而且跳的很好?」他亦是不可置信的問道。
謝大夫人想到當時看到場景。點了點頭。
「那這是好事啊。」謝文興喜笑顏開,「原本以為時間短,這是個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豁出去只要不要摔倒就足以的事,沒想到她能跳很好,那真是太好了!」
謝大夫人蹭的站起來。
「好什麼好!我們被她們算計了!」她喝道,說到這裡伸手按住心口,「我甚至都忍不住要想。當初她害惠惠。是她一個人,還是有別人在背後示意……」
她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抬手掩嘴再次哭起來。
謝文興伸手攬著她笑了。
「你亂想什麼呢。」他說道。「她不都說了嘛,第一她沒機會偷學,你不信她還能不信你自己嗎?」
因為一直心內有防備,謝大夫人的書房可以說連襁褓裡的謝柔嘉都沒有進去過。更別提長大後偷看教授謝柔惠巫舞之技。
「還有,母親真的教不了她。母親幾十年前就已經跳不了舞了,你也知道,這種巫舞不是只靠說就能學會的,你自己也是學過的。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以前你不是說過,母親不好好教你跳舞,你學的很艱難。每天都要自己琢磨很久,還好家裡的長輩們知道母親的不靠譜。教習們費了很多心思協助輔導,你才學會的。」
謝大夫人的哭聲漸漸停了。
「可是,她,她怎麼會的,難道真是她說的,一看我跳就會了嗎?」她說道。
「也說不定啊,其實嘉嘉從小聰慧,你忘了,她以前跳舞就跳的很好,這一點你也親眼見過的,所以這也是母親為什麼會提出讓她來替代惠惠跳舞。」謝文興說道,又歎口氣,「雖然她品性不好,但不可否認,她很聰明。」
說著搖著謝大夫人的肩頭又笑了。
「誰讓她有個聰明的母親,有個聰明的姐姐呢,這也是老天爺給的,沒辦法。」
「我寧願她是個傻子。」謝大夫人憤憤說道,長長的吐口氣。
「好了,她怎麼學會的,現在不要去想了。」謝文興說道,「正如我所說,現在我們只要記著一點,就是順順利利風風光光的過好三月三,其他的事,都不是事。」
說到這裡察覺到謝大夫人的身子又僵硬起來。
「有什麼事,等過了三月三,再說,再想。」他忙說道,又笑著拍了拍謝大夫人,「大局為重,莫拘小節。」
為了三月三,為了謝家的榮耀。
謝大夫人長長的吐口氣,只是那心中的濁氣卻似乎怎麼也吐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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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發出聲響的時候,一直守在牆壁前的江鈴立刻跳了起來。
「小姐,這麼快回來了?」她說道。
謝柔嘉哈的笑了。
「江鈴,你還嫌時間短啊,難道不擔心我啊。」她說道。
江鈴笑了。
「擔心什麼啊,現在他們有求小姐你呢。」她說道。
謝柔嘉笑著坐在羅漢床上。
「不過,我擔心的是,以後呢?」江鈴說道,端過來一碗茶。
現在為了三月三,什麼事他們都可以隱忍,但有多隱忍就有多憤恨。
謝柔嘉接過茶。
「以後啊,那就讓他們繼續有求。」她說道。
繼續?江鈴看著她。
「替代,也可以是不可或缺的。」謝柔嘉說道,握緊了茶杯,面罩下眼睛閃亮。
所以這一次,為邵銘清的機會,為安哥俾的機會,也是為了自己的機會。
讓她們看看,這個頂著謝柔惠名字的替代品,也許能跳出不能替代的一場祭祀舞。
天剛濛濛亮,學堂裡的小姑娘們已經到齊了。
教習站在一架屏風前,將其上的一張日曆撕下,一張標有二月二十三的日曆醒目的呈現在眾人面前,提醒了三月三一日又一日的逼近。
「大家一定要好好練,這一次的三月三,大家不僅將在巴蜀民眾的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將被皇帝的使者牢記,這是謝家的榮耀,也是你們自己的榮耀。」
教習們振奮人心的話拉開一天的序幕。
第一次聽很激動,第二次聽很激動,但聽得多了……
一個女孩子在後低頭歎口氣。
「光咱們努力有什麼用啊。」她喃喃說道,「有人跳不好,累害一群人啊。」
她的話音落,旁邊的人用胳膊撞了她一下,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你不想活了!」她低聲說道。
女孩子歎口氣。
「姐姐,你覺得如果這次跳不好,我們還能活嗎?」她低聲說道。
先前說話的女孩子一僵。
是啊,如果真的出了錯,在三月三的祭祀台上出了錯……
她們一定會被獻祭來平息神靈的憤怒,或者說平息家族的憤怒。
女孩子低下頭鼻頭發酸。
她不想死……
「大小姐來了!」
門外忽的響起一聲喊。
屋子裡的女孩子們幾乎是齊齊的顫了顫,抬頭向門口看去。
她來了…
教習們已經疾步上前,緊閉的大門被用力的拉開,一個女孩子高瘦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亮起的晨光給她的身影鍍上一層霞光。
她抬腳邁進來,門在後又被拉上,霞光散去,視線恢復如常。
「大小姐您來了。」教習們恭敬的說道。
女孩子嗯了聲,身形端正的看著眼前的眾人。
「我來了。」她說道,「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