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人都看著這個進來的女孩子。
自從上一次腿傷跌倒後,她們就沒有再見到她,說是要靜養謝絕探望。
聽說家裡的大夫們看不好大小姐的腿傷,府城請來的大夫也看不好,最後只有大夫人以巫請神。
那現在這是治好了吧?
眼前這個女孩子身子顯得更單薄了幾分,面色也比往常略白了幾分,但並沒有讓人覺得憔悴,因為那一雙眼比以往似乎還要明亮有神。
「惠惠。」謝瑤第一個跑出來,激動的伸出手,「太好了,你終於來了。」
女孩子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伸出手接住她伸過來的手。
「嗯。」她含笑點點頭。
謝瑤激動的還要說什麼,女孩子鬆開了她的手向前走去。
「開始吧。」她說道。
謝瑤微微愣神但旋即又忙跟上去。
「開始吧開始吧。」她跟著招呼著女孩子們。
女孩子們不敢多說話看著謝柔惠站過來忙讓開一些。
「大小姐,你是先活動一下,還是直接開場?」教習們問道。
「我已經活動過了,可以直接開場舞。」謝柔惠說道,她說到這裡又看了眼四周,「讓鼓手也一起來。」
現在的練舞早已經有鼓樂作伴,但謝柔惠習慣先沒有鼓樂跳幾遍,然後再和鼓,今日怎麼一開場就要直接和舞?
教習們不由對視一眼。
其實她們自然是贊同一開始就有伴著鼓樂的,因為自己跳怎麼都好,但能應和甚至引導鼓樂才是真正的好,畢竟鼓也是巫舞的一部分。
當然這話她們以前可不敢說。
「是。」她們齊聲應道。
隔壁學堂打鼓的女孩子們很快就被叫來了,幾面大鼓也擺在了四周。
看著女孩子們各自站好。教習們站在一邊,抬手示意。
「開始。」
鼓聲先起,一陣鼓點過後,謝柔惠頓足踏地,旋轉而起衣裙翻飛,在她踏出舞步之後,其他女孩子們逐一邁步舞動。一如既往。
大廳裡鼓聲高高低低鏗鏘有力。女孩子們舞步細碎有力,隨著鼓樂以及謝柔惠的舞步,時而成列。時而成行,時進時退,舞的酣暢有序。
「這次看起來不錯。」一個教習稍微鬆口氣低聲說道。
「大小姐這次跳的很穩。」另一個也低聲說道。
千萬別出錯,千萬別出錯。
他們不由屏住呼吸心中默念。
但突然謝柔惠腳步一頓。被身後的女孩子撞上,她腳步未停借勢邁步而過。但身後的女孩子卻哎呀一聲跌坐在地上。
流暢的隊伍頓時凝結散裂。
教習們呼吸一滯,鼓聲也戛然而止。
可見打鼓的女孩子們也都關注著這裡。
還是出錯了啊……
教習們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但剛要邁步,就見謝柔惠轉身一把拉起那女孩子。
「再來。」她拍了拍那女孩子的胳膊說道。轉身又走回最初開始的位置。
女孩子們一陣怔怔。
「再來,再來。」教習們回過神,忙將到了嘴邊的怎麼了嚥回去。
問怎麼了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再來才是最好的。
鼓聲再次響起。
但偶爾還是會停下。
停下之後學堂裡沒有先前的安靜或者沉默,而是響起女孩子的聲音。
「再來。」
「再來。」
「不要看我。看你們自己。」
「打鼓的,你們的鼓點太慢了。」
「打鼓的,你們看我們跳舞的幹什麼?看你們的鼓!」
這聲音簡短有力穿透門窗,落在外邊侍立的丫頭們耳內,丫頭們不由對視一眼。
「今天教習怎麼話這麼多?」有人忍不住低聲說道。
「這不是教習們的聲音。」有人立刻指出,「這是大小姐的聲音。」
大小姐……
大家沉默一刻。
「大小姐除了自己跳還能指導大家怎麼跳怎麼配合她,那這巫舞一定會跳的沒問題了。」有人高興的說道。
對對,沒錯沒錯,以前大小姐可從不說怎麼跳,也不說讓別人怎麼做。
「就知道大小姐能跳好,只是受這腿傷困擾。」
「大小姐的腿傷被大夫人治好了,一切都好了。」
外邊的議論學堂裡的人並不知道,她們已經不知道今日跳了多少次,當教習們宣告今日練習結束的時候,女孩子們都忍不住癱坐在地上。
謝瑤本來也要坐下來的,但看到謝柔惠還站著,便也站住了。
「惠惠,你累不累?你才好了,快些坐下歇歇。」她說道,一面伸手扶住謝柔惠的胳膊。
謝柔惠卻在這時轉身邁步。
「我去洗洗了。」她說道。
謝瑤手落空,看著走開的女孩子,忙抬腳跟上去。
「我也去。」她說道。
看著她們走開了,其他的女孩子們也三三兩兩的起身。
「我也要去洗了,出的這一身的汗啊。」
「哪天不出汗啊。」
聽到這句話,最先說話的女孩子停了下。
「可是,今天的出的汗,好像是真正跳舞跳出的汗。」她自言自語說道。
旁邊的女孩子聽到了噗嗤笑了。
「好像你以前的汗都是嚇出來的嗎?」她笑道。
話一出口她自己愣住了。
以前,戰戰惶惶,汗出如漿,或者戰顫慄栗,汗不敢出
先前說話的女孩子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走吧。」她低聲說道。
那女孩子也不敢再說點點頭二人忙疾步向後而去。
大廳裡的人漸漸的都走了,謝柔清從地上站起來,活動了下胳膊手腳,像往常一樣從角落裡拎出木桶抹布。
她動作飛快的擦洗了地板,倒了水放好木桶。但做完這些她還是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了大鼓面前。
跳舞穿的是長袖衣衫,謝柔清伸手將衣袖紮起,握住了鼓槌,深吸一口氣敲響了大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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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瑤換了衣裳走出來已經在廊下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女孩子們都走光了,也沒有等到謝柔惠。
不對啊。她對謝柔惠的習慣都熟悉的很。知道她洗澡用多長時間,怎麼今天還沒洗完?
謝瑤急忙又返回去,別說謝柔惠了。連謝柔惠的丫頭都沒見到。
「大小姐早就走了。」粗使僕婦說道。
走了?
謝瑤愕然。
「大小姐第一個洗完的。」僕婦又補充道,「進去就出來了,可快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小姐竟然連她也不理會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謝柔惠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但其實那些古怪對謝瑤來說是並不陌生,她也不害怕。因為這些古怪她都很熟悉,也在她的掌握中。
但怎麼幾天不見,謝柔惠的習慣就變了?這可不好。
謝瑤忙奔了出去,試圖還能追上謝柔惠。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謝柔惠現在其實還沒有走。
謝柔惠在浴室拎起一旁的木桶從浴桶裡提了水直接澆在身上,三兩次後便擦乾了身子自己穿好衣裳走了出來。等候的丫頭們剛要擁簇著她向外走時聽到了鼓聲,她停下了腳。
「現在大家都用功練習了。散了場也總有人會加練。」一個丫頭笑道,看著謝柔惠。
謝柔惠沒有說話,腳步一轉又向學堂大廳走去,丫頭們面面相覷,但不敢詢問忙跟上去。
大鼓喧,歌舞喃,請來神君座上觀,敬神百不憂,降吾之百福。
謝柔清心中大聲的唱著,手裡的鼓槌並沒有越來越緩慢,反而越來越激揚,她的身子也隨著鼓聲晃動,臉上笑容也越來越大,最後乾脆笑出聲。
一場鼓結束,她整個人如同被在水裡泡過,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一邊喘氣還一邊笑,將手裡的鼓槌扔起,然後準準的接住,然後再扔起,她眼角的餘光看到大廳一角站著的人……
啪嗒一聲,鼓槌砸在她的頭上,謝柔清不由痛呼一聲,人也坐了起來。
角落的裡的人哈哈笑了。
謝柔惠。
謝柔清站起來,繃著臉看著她。
自從鼓樂合練之後,每次打掃完她就會打鼓,那時候人都走光了,就算外邊有人聽到了,也只會當做打鼓的女孩子們在加練。
謝柔惠更沒有返回來過。
這次被她看到了,她打算還要怎麼罰自己?
謝柔清已經知道了,三月三跳舞的自己肯定是後備,練習一樣的辛苦,但最終卻沒有機會上場,這就是最殘酷的懲罰。
不過那也沒什麼,反正她也不在乎,之所以還在做這件事,僅僅是因為做了就要做好,對得起自己而已。
謝柔惠收了笑,抬腳邁步走過來。
謝柔清挺直了脊背看著她。
謝柔惠在她身邊停下,彎身撿起鼓槌一抬手。
身後的丫頭們紛紛垂頭縮起肩頭,卻並沒有聽到女孩子被打的痛呼聲,耳邊重新腳步聲響,小心翼翼的抬起頭,見謝柔惠已經走了過去。
謝柔清手裡拿著鼓槌,神情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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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裡,謝大夫人坐在屋子裡等著她。
「回來了,累不累?」她含笑問道,一面催促丫頭們端茶倒水。
謝柔惠坐下來。
「不累。」她亦是含笑說道,「母親不用擔心。」
大小姐腿傷好了,氣氛終於好了,丫頭們動作也變得輕鬆了幾分,分別給母女二人上了茶。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我跟大小姐有事說。」謝大夫人說道。
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謝大夫人的臉上頓時半點笑容也無。
「我是相信你,才讓你一個人出去。」她沉聲說道,「你最好在外邊老實點,別做惠惠不會做的事,故意讓人看出什麼來,如果真讓人看出你不是惠惠。」
她說道這裡冷笑一下。
「謝柔嘉,你別……。」
面前的女孩子放下茶碗抬手打斷她。
「柔嘉。」她提醒道。
謝大夫人冷笑一聲。
「你記得就好。」她說道。
「我記得。」謝柔嘉笑道,「只是大夫人,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像不像她。」
謝大夫人皺眉看著她。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大小姐願意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謝柔嘉說道,「她今天是個樣子,明天是另外的樣子,又如何?誰說大小姐就必須是什麼樣?」
這樣嗎?
謝大夫人愣了下。
「大夫人,放輕鬆些。」謝柔嘉笑道,站起身來,「別害怕,有什麼可害怕的。」
害怕…
誰害怕!
謝大夫人豎眉,還沒說話,門外傳來謝文興的笑聲。
「惠惠,今天怎麼樣?腿傷沒事了吧?」
謝大夫人停下說話看過去,謝柔嘉也轉過身看著邁進門的謝文興。
其實這次她以謝柔惠的身份走出去,大夫人原本是要親自跟隨的,為了避免或者防備她露出破綻,但謝文興卻說不用,就讓她一個人輕鬆隨意的走出去,當然條件是只能去學堂,不能去別的地方。
「大老爺相信我,我自然不能讓大老爺失望。」謝柔嘉說道。
謝文興笑了。
「好,你不讓我失望,我自然也不會讓你失望。」他說道,說著一笑向外揚聲,「去問問,邵銘清來了沒?」
邵銘清來了?
謝柔嘉的眼睛一亮。
門外的丫頭應聲是,大聲的將話傳出去,片刻就有話傳回來。
「大老爺,表少爺已經來了,就在書房等候。」
謝文興轉頭看向謝柔嘉。
「我先告訴他,讓他有個心理準備,然後宗族大會上再宣佈。」他含笑說道,「你說這樣可以吧?」
謝柔嘉笑了。
「大老爺果然言而有信。」她說道。
謝大夫人一刻也看不下去這張臉了,明明是一樣的臉,但是怎麼這個就看起來讓人這樣的生氣呢?
「你下去吧。」她沒好氣的喝道。
謝柔嘉笑著應聲是,轉身向內走去。
謝柔惠這一次沒有哭,而是抱膝坐在台階上緊緊靠著牆壁。
這一次比上一次時間久的多了。
她覺得自己都在這裡呆了一輩子了。
當聽到期盼許久的一聲響,人猛地站起來。
那個女孩子一腳邁進來,一面伸手帶上面罩,依舊越過她沿台階而下,沒有說話沒有看一眼,就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那台階依舊漆黑一片,將那女孩子的身影一點點吞噬。
謝柔惠轉身奔了出去。
「母親。」
「惠惠。」
外邊響起哽咽的聲音,牆壁關閉,隔絕了兩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