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怨氣撞鈴之黑蝶篇(09)

眼前的鉛字像是帶著霧氣,有時候模糊,有時候又扭曲的怪異,一個一個字讀下來,每個字都認識,但是一整篇看完,居然理解不了文章的意思,再想看一遍,文字又突然陌生起來,像是從未認識過——季棠棠慌了,她抬頭四下看看,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閻老七:「不好意思,你幫我看看,這說的什麼?」

閻老七皺了皺眉頭,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覺得這女孩在拿他開涮,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裝的,他掃了掃那篇報導:「就是兇殺案嘛,死了個酒吧老闆,因為死者生前私生活比較複雜,所以懷疑是情殺怨氣撞鈴。」

季棠棠哦了一聲,但接下來問出的話讓人覺得她根本沒聽懂閻老七的話:「人死了嗎?是真死了嗎?還是亂寫的?」

閻老七沒興趣了,覺得她可能真的是腦子有問題:「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寫的。」

他衝著邊上的保鏢使了個眼色,有一個人過來想把季棠棠給拉開,手剛碰到她身子,季棠棠整個人忽然就癱了,在圍觀者的驚呼聲中,雙膝一軟,直接暈過去了。那個保鏢嚇了一跳,像是要撇清責任,趕緊說了句:「是不是生病了啊,碰都沒碰她呢。」

不遠處打電話的鄭仁也感覺到這邊有點不對勁了,伸頭往這個方向隨意那麼一瞅,忽然發覺不見了季棠棠,疑惑地往這邊走了兩三步,遠遠那麼一看,頭皮都麻了,也顧不上岳峰在那頭連連追問,電話往兜裡一揣,拚命扒拉開人擠過來,一邊擠一邊大叫:「不好意思,讓讓啊,我朋友,是我朋友。」

圍在前面看熱鬧的幾個遊客給他讓道,還有人問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啊,你看臉上都沒血色的。」

鄭仁顧不上回答,趕緊把季棠棠從地上扶起來,一時間束手無策,有人在旁邊支招:「掐人中掐人中。」

鄭仁胡亂在季棠棠上唇掐了幾下,也不知道是真奏了效還是季棠棠本來就沒暈的太死,她慢慢又睜眼了,鄭仁吁了口氣,還以為她是身體不適:「棠棠,是不是有高反啊,那咱趕緊回去吧……」

季棠棠呆呆地看鄭仁,這張臉也好像成了報紙上的鉛字,明明熟悉,但忽然間就陌生的不敢認了,她害怕起來,慌亂地朝四面看了看,一說話就帶了哭音:「岳峰呢?」

這話一出,旁人倒還了了,只有邊上正坐回椅子裡點煙的閻老七,聞言動作猛地一僵,再然後伸手就掐滅了冒著火星的菸頭,上眼皮慢慢掀起來,陰鷙的目光錐子一樣,先看季棠棠,然後轉向鄭仁。

猛然和閻老七的目光撞上,鄭仁險些嚇尿了,他結結巴巴妄圖把水給攪混了:「棠棠……岳……岳雷鋒他不在這……」

話還沒完呢,忽然肩膀上一沉,閻老七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俯下身子拍拍他肩膀,拍一下,鄭仁覺得自己的身子就矮三分,再拍一下,又矮三分,閻老七意味深長地笑,伸手遞過來一根菸,又啪的打開手中精緻的銀質打火機:「岳峰這名字聽著熟啊,像是個好久不見的朋友。」

鄭仁還想打馬虎眼兒:「不是,這位老闆你聽錯了,他不叫岳峰,叫岳雷……」

話才到一半,掌心一痛,猛地縮手,才發現閻老七打火機的火苗是在他手心上走著烤的,鄭仁駭的汗都出來了,閻老七還是笑眯眯的,和顏悅色說了句:「兄弟,你自己傻,可別當別人都是瓜。」

鄭仁臉色一白,知道自己是弄巧成拙了,遮掩的太拙劣,反而讓精明的閻老七嗅出不對來了,閻老七指著季棠棠問鄭仁:「這是岳峰什麼人?」

鄭仁不吭聲,閻老七替他答了:「是女朋友吧,岳峰的豔福倒是一向不淺的,姓沈那娘麼之後,就沒閒過吧?」

末了拍拍鄭仁的肩膀:「你去跟岳峰說,我請這姑娘喝杯茶。他要是有興趣呢,就一起來,要是沒種不敢來呢,這姑娘我就帶走,權當填雁子的缺了,一個換一個,我也不吃虧。」

說完朝邊上的保鏢使了個眼色,有兩個人過來架著季棠棠起來,季棠棠大致是知道形勢不對了,但是腦子亂哄哄的,又理不清楚不對在哪裡,腿軟軟的沒力氣,也不想反抗,任由兩個人把她架到帳篷後頭的商務車裡,趴在車座上一動不動,外頭似乎是動靜很大,攝片也不攝了,帳篷道具通通收起來,有些眼神活絡的遊客好像知道不對勁了,但是看閻老七一群人有錢有勢的模樣,也不敢管,只是互相交頭接耳著走遠,鄭仁一個人站當地,眼睜睜看一群人都上了車,半晌才想起來要去給岳峰打電話,抖抖索索從兜裡取出手機一看,居然還在聯通狀態,湊到耳邊,能聽到那邊岳峰還在,只是一直沉默著,讓人心裡發慌。

鄭仁試探性的問了句:「峰子?」

岳峰說了三個字。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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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之後,閻老七一直在打量季棠棠,自從開始洗白之後,閻老七黑白兩道通吃,做事情愈發小心,早不是原先動不動喊打喊殺的流氓頭子可以比擬,季棠棠這個人,從一開始言行就透著古怪,被強行帶上車之後,她也完全沒有流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像是完全當他們是透明的——這一點讓閻老七心裡有點捉摸不透。

他試著跟她講兩句話,但是季棠棠根本不吭聲,閻老七又讓人把那份報紙拿過來給他看,無非就是古城兇殺的報導,實在也沒什麼稀奇的地方,分屍的手段或許有些殘忍,但閻老七聽多見慣,也不覺得有什麼了得,他猜想季棠棠可能認識這酒吧老闆,到底是小女生,聽到死啊殺的就嚇懵了。

岳峰是大概半個多小時後到的,事情過去有幾個年頭了,閻老七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那麼氣了,但是真正見到這個人,埋在心裡的那團火還是噌的一下焰頭又竄起老高——當初這件事情,閻老七是始終覺得窩囊和憋屈的,他當著那麼多手下的面被岳峰給撂倒了,女人丟了不說,鼻樑骨也被打斷,後頭幾次手術,還是留了個畸形的鼻樑,忍氣吞聲收下那一萬塊錢,是因為當初岳峰朋友托朋友有不少人來說和,其中有幾個還是他閻老七要上巴著的,權衡再三,先吞下這口氣,賣個好,拿個錢,放個話,顯得他閻老七大量,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麼?總有算總賬的一天的。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閻老七眯著眼睛看著走近的岳峰,他和急急迎上來的鄭仁說了幾句話,就越過鄭仁直接過來,向著閻老七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後看季棠棠:「棠棠?」

季棠棠愣了一下,手撐著座位爬起來,岳峰看她身上沒有傷,知道閻老七沒有為難她,暗地裡鬆了口氣,伸手給她:「來,棠棠,先下車。」

季棠棠點點頭,伸手給岳峰,正想下車,坐在外座的閻老七腿一伸,直接就把季棠棠下車的路給擋住了。

岳峰笑了笑,他心裡也猜到事情沒這麼容易:「七爺,咱們之間的事,就別牽扯不相干的人了吧,棠棠是我之後才認識的,她對以前的事一無所知,你為難她,有些不地道吧?」

閻老七笑了笑,他指指自己畸形的鼻樑:「岳峰,依著我以前的脾氣,不廢掉你一條胳膊是不會罷休的,不過你運氣好,我這兩年做生意,信佛,知道人要結善緣,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岳峰知道閻老七的脾氣,接下來多半還有下文,也就沉默著不說話,果然,閻老七話鋒一轉:「不過,就這麼放你走了,我又不甘心,畢竟我姓閻的不是菩薩。再說了,今兒是你自己破的戒,你不出現,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偏偏又出現了——當我以前說過的話是放屁是嗎?」

終於撕破臉皮,岳峰反而覺得輕鬆:「七爺,給個準話吧,你要什麼?」

閻老七冷笑一聲,伸手往後一攤,邊上的保鏢遞了把尖利的水果刀在他手上,閻老七一手握了刀把,另一手的指腹在刀刃上磨了磨:「岳峰,當初你託人私了,我只要了一萬塊錢,你沒覺得少了點嗎?別說我丟了個女人,就這幾趟整容的錢,海了去了,要你十萬都不過分——我為什麼只要一萬啊,那是頭款,尾款我還惦記著收呢,要你斷根手指頭,不過分吧?」

岳峰沒吭聲,整件事結合起來看,閻老七的要求的確不過分,但是斷個手指頭不是斷根頭髮那麼簡單,不到走投無路,是絕不能照做的,他努力拖延時間:「七爺,你的要求好商量,不過,能讓棠棠和我朋友先走嗎?」

閻老七看著岳峰,意味深長的笑:「可以。」

他放下腿,季棠棠吁了口氣,握著岳峰的手下車,一條腿剛邁到車子下面,頸後突然刺痛,閻老七陰惻惻的聲音響在耳邊:「小妹妹別動啊,不然我這手一抖,針筒摁下去,事情就不好說了。」

岳峰暴怒:「閻老七!」

閻老七笑起來:「岳峰你別吼啊,我膽子小,萬一被你嚇的手抖,出事了可不賴我啊。」

季棠棠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頸部的刺痛感已經消失了,但是針尖細長的涼意,還是一絲絲滲到了周圍的血液裡,岳峰咬牙:「裡頭裝的什麼?」

閻老七輕描淡寫:「也沒什麼,海洛因。本來也不想出這招的,不過你小子太滑頭了,先把女人給支走,再給我玩陰的,我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你真心老實呢,現在就下手切,我這針筒也不會往下摁——這東西不便宜,不是逼急了,我不想破費。」

岳峰咬牙,今天這事,看來不見血是善終不了了,眼下只能順著閻老七的意,走一步看一步了,他鬆開握著季棠棠的手:「刀子給我。」

閻老七把刀子遞了過去,岳峰接過來,深深吸一口氣,左手張開抵住車門,刀尖插到小指和無名指之間,季棠棠驚的嘴唇都白了,大叫:「岳峰!」

岳峰朝她笑了笑:「棠棠,閉上眼睛別看啊。」

閻老七手上加重了力道,語氣中透著威脅的意味:「小妹妹,別亂動啊,他不見血,你這裡就得要命了。你不怕死嗎?」

季棠棠眼眶一紅,她看著岳峰說:「我真不怕死。」

說著,頭突然往邊上一偏,右肘往上狠狠撞了一記,閻老七猝不及防,手裡針管的頭拔出了大半,胸口一陣悶痛,整個人往後跌在車座上,季棠棠隨即就撲了上來,一手扼住他脖子,另一手劈手奪過他手裡的針筒,反手刺進了他的脖頸裡。

兩相處境的轉換,只在分秒之間,邊上的保鏢慢了一步,掏槍抵住她腦袋的時候,閻老七已經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閻老七也知道自己先前是看走眼了,他儘量把脖子往後仰:「小妹妹,你冷靜點,你頭上也有槍指著,這樣吧,咱們各讓一步,同時收手好不好?」

季棠棠沒有回答,她的手顫抖著,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把閻老七給殺了。

閻老七死了,就不會再為難岳峰了,她得為岳峰做一點事情。

閻老七不是傻子,他被季棠棠眼睛裡忽然出現的近乎瘋狂的森然殺意給嚇住了,慌亂之下,目光和岳峰相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岳峰!她是不是瘋了?你把她拉開!」

岳峰屏住氣,衝著拿槍的保鏢搖搖頭,慢慢靠近季棠棠,問她:「棠棠,你幹什麼?」

季棠棠回頭看岳峰,眼睛裡忽然湧上淚,她說:「岳峰,我幫你把他殺了吧。」

岳峰被她的回答給嚇住了,半晌穩住神,伸手過去輕輕握住她拿針管的手:「棠棠你別亂來,你聽我的,不要做錯事。」

季棠棠倒是聽他的,岳峰把她的手拿開,她倒也順從了,閻老七看著她手離開針筒,噌的一下坐起來,手忙腳亂地拔出針筒,也不管這一管是不是價值昂貴了,狠狠扔在了車座底下。

岳峰把季棠棠拉下車子,手心裡都出汗了,他回頭看閻老七:「七爺,這事到此為止行麼,我們就當沒發生過,進溝之前,我怕出事,吩咐朋友報了警,我猜公安也快到了,到時候在這看到又是槍又是毒品的,不好收場。」

閻老七恨的牙癢癢,不過掂量一下輕重,也知道走為上策:「你小子狠,下次再讓我見著,岳峰,你他媽等著千刀萬剮吧!」

話還沒說完呢,眼前突然一花,季棠棠又撲上來了,閻老七真心沒料到她這麼不知死,被她摁住頭抵在椅背上,這才發覺季棠棠的手力大的驚人,她那麼一摁住自己的頭,真跟九陰白骨爪似的,整個腦袋似乎都在咯咯作響了,季棠棠沙啞著嗓子大叫:「你現在給我發誓,你這輩子都不能找岳峰麻煩,你看到他就得繞道走,你給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