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袁雷下地,娥娘則去伺候屋後的菜地,急雲卻早已靈活的收拾起飯桌,去洗碗去了,論幹活的利索程度,就是劉氏也挑剔不出什麼來,洗碗後,急雲擦乾淨手,又牽著袁玉的手,帶他去私塾。
出了門,袁玉邊走,便悄悄地遞了個雞蛋給急雲,說:「阿姐,這蛋我吃膩了,給你吃。」
急雲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一向嚴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她摸摸他的頭,接過還暖的雞蛋,幾下便剝開了,然後輕輕將那蛋掰成兩半,大一些的那邊分給袁玉,說:「一人一半。」然後自己便咬了一口那蛋,蛋黃香得不得了的味道在她味蕾化開,她依稀想起在生身父母那裡吃過的,自己第一次吃到蛋黃,也是驚為天物,後世那些養殖場出來的雞蛋,雖然大,哪裡有這樣的香味!連顏色都大不相同。袁玉看阿姐吃了,也高興地幾下把蛋給吃盡了,他哪裡是不愛吃,只是看到家裡只有自己能吃蛋,他又極為喜歡這個安靜的處處溫柔體貼的姐姐,便悄悄留給阿姐吃,學堂裡頭的同學,哪個不羨慕自己有個這樣漂亮的乾乾淨淨的姐姐?有些頑皮的同學下學後就想欺負自己引起阿姐的注意,阿姐只是輕輕一推,若是還鬧,阿姐就能把同學提起來打屁股,直讓他被全學堂的人都恥笑,之後再也沒人敢欺負自己了。
袁玉一邊說:「阿姐今天我們要學聲律啟蒙了!我晚上回來就背給你聽夫子教的!」
急雲歎道:「新學的呀,你能背下來麼?」
袁玉揚眉挺胸道:「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我不都一句一句的教會阿姐了?阿姐放心,我一定認真聽講,然後講給姐姐聽的!」
急雲臉上又泛起了微笑,這個弟弟真是實心眼,開蒙以來,一日日都堅持回來的路上給她講今天學的東西,倒讓她也學會了這個世界的文字,果然是一個一個的方塊字,急雲想起顧藻那畫上的方塊字,不知道他學起來是不是比自己輕鬆多了?又想起顧藻曾經送給自己的那枚印章上,宛如流雲一樣的字,他說是篆書,可惜沒了,她有些惋惜。
不覺送袁玉到了私塾,急雲看他進了房裡,便極快地出去,拿著鐮刀很快地砍了一束柴,夫子授課,前半部分都是在複習昨日的功課以及檢查功課完成情況,她趁這個機會去附近山坡上砍了滿滿的兩挑柴來,她因調息練拳,每日鍛煉不止,力大無比,因此砍柴並不費她太大的力氣,很快她提著一捆柴,悄悄地放到了夫子的院門前,然後提著另外一捆柴,悄悄到了私塾牆下。時間正好,到夫子講授新內容的時候了,急雲悄悄從窗口往裡頭看,看那夫子展開了一幅字,搖頭晃腦地背:「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韻律極為優美,急雲神馳意奪,這個世界的語言,韻律優美,說話就如唱歌一般,她極為喜歡,忍不住又悄悄去看那紙上的字。
在背誦的夫子早已看到了一雙妙目,他如何不知道就是那袁家的阿瓦?日日都砍了一束柴放在他家門口,時不時又有些新鮮的木耳鮮菇用荷葉裹著放在柴堆上,然後天天到他講授新內容的時候,就開始在窗邊偷聽,他憐憫她一片向學之心,又憐惜她身世,竟不阻止,甚至寫的字更大,每日都看她到了窗邊才開始講新內容,講課的聲音又故意說得極為大聲,滿堂學生裡頭,真心學習的沒幾個,不過是略學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獨袁家的小兒聰明伶俐,一教便會,又有袁家的女兒,虔誠向學,雙目專注之極,倒讓他上課都多了幾分熱情,從前不過是掙點束脩養家餬口,如今卻有了一分教書育人的感覺。
一上午授課完畢,學童們一哄而散,鄉村私塾,每日不過授課半天,急雲接著袁玉,又一路帶著他回家,袁玉卻是嘰嘰喳喳地給她說今天學到的句子,又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一筆一劃地教急雲寫今天學到的新字,直到急雲也會了,兩人才手牽手回了家。
回到家卻看到家裡氣氛凝重,小姑袁雪居然在家,滿臉淚痕,眼睛紅腫,看到急雲進來,便扯著急雲道:「養到這麼大的娃娃了,難道我們袁家不出米糧的麼?這麼多年,之前我出嫁嫂嫂捨不得給便罷了,如今是救命!嫂嫂也不捨得麼?」
急雲一聽便知道小姑又要打她那套銀鎖的主意了,其實那銀鎖一直收著也沒有意義,若是她父母要找,早就該找到了,如今久久沒有消息,只怕也沒逃過追殺,那銀鎖若是困難時拿出來換了錢也罷了,沒必要拘泥,若是要找生身父母,以後自己親去找就好了,這個世界雖然男尊女卑,她卻一直相信只有自己強大了,別人才不會看不起你,若是自己就先將自己放在卑弱的位子,那自然別人也要看不起你了,因此她早已打算長大些便自己出去走走這世界。
只是小姑哭成這樣,又說是救命,莫非是丁家出了什麼事?
果然劉氏在一旁也出言道:「你妹夫如今病成這樣,論理娘家能出一分力也該出,只是我們也是緊巴巴的,若是雷兒在,也斷不容你這般見死不救的。」
娥娘滿臉為難,袁玉已是抱著袁雪的腿問道:「姑姑別哭了,出了什麼事情了?」
袁雪只是淚落如雨,娥娘過來抱起袁玉,為難地看往急雲,說道:「你姑丈得了肺病,送去縣城看了有名的葉天序大夫,他說須得細細的調養,開了副藥,要吃三個月就能調養回來,只是那藥方的藥極貴,就要三分銀子一副……你小姑姑想借你的銀鎖先用用……」
袁雪哭道:「嫂嫂又裝什麼樣子?阿瓦從小吃我們袁家穿我們袁家,命也是我們救回來的,莫說是一副銀鎖,便是她的命也是我們袁家的,你說給難道她敢說個不?不過是妝模作樣想留著自己做私房罷了,我就是命苦,把我嫁給了個癆病鬼,娘家又不體恤,見死不救只管著自己享福,把我推到了火坑裡……」
邊哭便數落,娥娘臉上漲得通紅,劉氏只是繃著個臉不說話,其實論理她心中也是有些捨不得那筆錢填到那癆病鬼的無底洞裡,若是早知道那家有肺癆,她如何肯輕許了女兒過去!聽說肺癆是治不好的,只有日日的養著,是個富貴病來著,不能累不能氣,吃得要好,這真是坑了女兒!只恨當時只看了他家給的聘金足,人又白白淨淨的,女兒也點了頭,她便許了親,倒不如找個時機和離罷了。
劉氏原是想著那銀鎖將來可以給袁玉讀書用的,那做工極好,加上上頭的紅寶石,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要賣估計能賣上幾十兩銀子。夫子那邊都說了,存多少錢都是少的,趕考就要一筆錢花用!還要交結同年,拜訪座師,若是有幸中舉,上京趕考的路費,得多少錢!至於阿瓦,女兒說得原沒錯,自己袁家救了她,她就是袁家的人,將來大了,若是阿玉暫時沒考上,可以給阿玉做個媳婦兒,省了一筆聘金,她又勤快肯幹,一人能幹兩人的活,若是阿玉有出息當了舉人,那也可以做個妾,正妻陪著阿玉在外做官,留著阿瓦在家幹活服侍老人,不管阿玉娶了那家的小姐,也是滿意阿瓦這樣的人品的,戲文上都這麼說的。只是她一向疼寵女兒,看到女兒傷心來求,又不好說什麼惹女兒傷心,一方面她也惱火媳婦不聽話,死死地護著那點子東西。
急雲已是輕輕搖了搖娥娘的袖子,說道:「阿娘就拿給小姑姑吧,救人要緊,將來阿瓦阿玉長大了,再掙一副來給阿娘戴。」
娥娘心中一暖,其實她心裡也已是鬆動,畢竟她早年嫁來袁家,看著小姑長大的,雖然刁蠻些,也只是嘴上刻薄些,心底卻是不壞,如何能看著小姑來哭求?但是又礙著心裡那一絲不肯占非分之財的念頭,因此猶豫了許久,如今得了急雲開口,也做了決定,便摸了摸急雲的頭髮,自走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便拿了包帕子出來,裡頭銀晃晃地兩副鐲子一條長生鎖都在了,那長生鎖中央是拇指一樣大的一塊紅寶石,數年珍藏,依然寶光晶瑩,顯是上品。劉氏一看心中有些急,正想截留下個長生鎖,袁雪卻早已迎上去接了過來極快地揣進了懷裡,擦了擦眼淚道:「謝謝嫂嫂了。」又轉過來對急雲說:「將來阿瓦出嫁,小姑再來給你添妝。」一邊就急著要往外走,劉氏連忙急著說:「先坐著吃了晚飯再回去啊,等你大哥回來送你回去,這還有挺遠的路呢,天要黑了了你一個人走不妥當。」
袁雪只擺了擺手說:「沒事,暑天天黑得遲,家裡還等著我做飯呢,我先回了,路走熟了的不怕。」她極為瞭解劉氏,若是捨得給,剛才早就嚷嚷出多少刻薄話了,她卻只是一旁繃著臉,顯然是捨不得那錢拿去治病,只是她與相公情深意重,如何能眼看相公無錢醫治?哪怕回來哭求大嫂,她也要求回一條生路!如今拿到了銀鎖,她便忙著回去,還來得及回去讓小叔趕緊去抓一副藥,若是吃了晚飯再回去,只怕劉氏又要拿出一番話來,讓她留下一半的銀鎖,那如何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