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學的袁玉乖巧的在家幫忙做事,然而才六歲的他能做什麼,劉氏心疼的讓他依然在家唸書背書,聽到他流暢的背書聲,劉氏心痛之極,老袁家唯一的一個讀書種子!
這日飯桌上,急雲忙著端上飯菜,劉氏怎麼看她都不順眼,吃得多,又不能下地幹活,已經八歲了,馬上就要備嫁了,這又遇上了荒年,嫁妝哪裡出?她終於吐了句話:「聽說前村那王家的王婆回來了,帶了個牙婆回來,說是省城認識的,要來村裡買些漂亮的女娃娃。」
娥娘臉一白,袁雷也趕緊道:「還沒到那地步,阿娘,聽說官府免稅的旨意就要下來了。」
那王婆,本就是說媒拉縴的一把好手,偶爾也介紹些村裡的男女到城裡去幹活,前些日子帶了個牙婆回來,姓李的,說是京城裡來的人,專門替高門大戶買丫頭的,一般資質的看不上,給的價錢也高,專門挑長得好的,伶俐的,臨近村的人都有人慕名將自己女兒送來給李牙婆挑選,俗話說寧娶大家婢,高門大戶的婢女,那可是小家的女子比不了的,識文斷字,習禮儀,有見識,又是綾羅綢緞的穿著,雖然是奴婢,十年後服役期滿卻可以回來,比女兒耗在這窮山村一家人餓死的好,這大旱加蝗災,就已是有許多人家過不下去,若是再這樣旱下去,只怕十戶九空,都要逃荒去了,還不如早作打算,將女兒送去京城,就算是為奴為婢,也好過餓死。因而劉氏一開口說到她,袁雷和娥娘便知道了母親的打算,不禁緊張起來。
袁玉聽不懂,正在使勁啃著那不太好啃的饅頭,急雲卻是聽懂了些,問道:「她買了女娃娃要去做什麼?」
娥娘緊張道:「是去做丫鬟的,你放心,咱們家還能撐下去,不會賣掉你的。」
劉氏嗤了一聲,尖銳道:「怎麼撐?今年眼見是沒收成了,只能靠那一點蕃薯地了,就算免稅,明年全家六口人,怎麼吃,只怕連年都過不去!明年如果還是不下雨呢?到時候全家只有餓死的份,還有阿玉,你們就忍心讓他讀書讀到一半?錯過這個李牙婆,下一個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這個牙婆好歹是買去京裡的,聽說長得不好不齊整的,不伶俐的都不要,只要模樣好,說是以後要教著寫字,給高門裡頭的小姐做貼身丫鬟的,那是副小姐來的,吃穿和主子是一樣的,穿著綾羅綢緞,每個月還有月錢,隔壁村那翠蓮,就是去縣城縣太爺家裡當了小姐的貼身丫鬟,聽說每個月得的月錢都托人捎了回來,省了多少嚼頭!哪裡不好了。只怕到了明年,年景不好,價格再跌下去,連買人都沒有人買了,到時候棄了祖宗,全家逃荒去吧!」
袁雷歎道:「娘,您別焦心,總能撐過去的,阿瓦能幹許多活了。」
劉氏嗤笑了一聲,心想她吃得更多,然而她也不抱什麼希望,一則卻是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二則阿瓦畢竟是養女,賣了她,到底要被戳脊樑骨的,她心裡也知道兒子兒媳婦一向對這個養女極好,定會反對的,其實她也不過是看阿瓦吃得多,忍不住刺兩句而已。
不料急雲卻是認真想了下道:「是要出去到京城做丫鬟?」
娥娘忙道:「在家裡有我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飯吃,熬過今冬就好了,你別擔心,那些大戶人家的丫鬟,看著風光,其實奴婢之身,撞到好的主子還罷了,撞到不好的,朝打暮罵的,若是嫁了個家生的小廝,生下的孩子,祖祖輩輩都是奴婢,不能有私財,全由主子一句話擺佈,孩子還一輩子不能科舉,如何去得。」
急雲沒說話,心裡卻是活動開了,奴婢什麼的倒不懼,這個世界沒有後世那強大的身份追蹤電子系統,換個身份逃離輕而易舉,她自恃有些本事,將來料不會任人擺佈,倒不如借此機會先出去,一路隨機應變,京城想必繁華,倒是可以趁機找一找顧藻,還有自己這具身體的生身父母,而賣身的錢留給袁家,也能讓他們渡過難關,畢竟自己留著,也幫不上什麼忙,村居活動範圍太窄,沒可能實現自己的計劃。
第二天,急雲悄悄去那王婆家看了看,果然有許多人帶了女兒在那兒相看,一個穿著翠藍花襖裙,挽著髮髻,三十多歲的婦人在那邊看著女孩,想必就是那李牙婆,女孩子們有的留了下來,有的卻被拒了,一家子陰沉著臉走了,果然留下的都是相貌齊整的,只是大多年紀比自己小,想來年紀小好j□j些。
急雲過去問道:「我這樣的能賣多少錢?」
那李牙婆看到她,眼前一亮,卻又搖頭道:「你年紀太大了,不好調-教了,若是賣,也賣不出高價。」
一旁的王婆卻是認得這是袁家的養女阿瓦,問道:「你家阿爹阿娘知道你來麼?」
急雲說道:「我是他們家的養女而已,我可以自賣自身吧?」
李牙婆原聽到王婆問她家人,心裡也一沉,料到這家的大人恐怕不想賣,然而她看了這麼多天,難得見到這樣一個良材美質,聲清眼明,身條兒一看就知道將來必是個苗條的,五官又極好,雖然年齡大點,卻不防事,哪裡捨得放過,趕緊道:「當然可以自賣自身了,簽下契書就可。」
王婆有些躊躇道:「將來鄉里鄉親的不好見面。」
急雲道:「我是自己想出去將來有機會找生身父母的,賣身的錢都給袁家。」
李牙婆一疊聲道:「契錢交割妥當便好,這孩子都這麼大了,自己做主妥當的。」
急雲卻又問道:「多少錢?」
李牙婆顧不得壓價了,說道:「三兩銀子,很高了,她們我不過給的二兩銀子罷了,」
急雲皺了皺眉,三兩銀子,比一頭山豬都不如了,她淡淡道:「我識字,又能做飯,五兩銀子一口價,要不我便還回去了。」
李牙婆有些猶豫,急雲卻轉頭就走,李牙婆有些慌,趕緊道:「五兩就五兩!」她心裡飛快地算了一番,這女娃娃的相貌如此之好,若是好好調-教成人,將來只是有的賺的,咬牙定了下來。
急雲卻是要現銀,然後在契書一式三份上按了手印,拿了銀子和契書中的一份,便說:「我要回家去收拾些行李,晚點過來。」李牙婆倒也不怕,她手裡拿著契書,這裡一帶鄉民淳樸,又都是知根知底的,只要找族長,絕沒有欺瞞私逃的事情,便點頭道:「明天早晨過來也使得,明日我便要啟程回縣城了,然後一路便要搭船上京城了。」
急雲點點頭,沒說什麼,自回了去。李牙婆對著王婆歎道:「沒想到你們這小小村莊,居然也有這樣出眾的美人胚子。」王婆說道:「他們家還算富餘,我原以為他們不會賣兒女,到底是養女,估計平日裡有些剋扣,讓別人存身不住了。」
急雲回到屋裡,拿了銀子和賣身契給娥娘道:「阿娘,我已將自己賣給了前村的李牙婆那兒,得銀五兩,明天便出發了。」
娥娘彷如晴天霹靂一般,看了那賣身契和銀子,便哭道:「我的兒,你如何這般自作主張?這是哪裡來的牙婆,不經過父母便簽賣身契的?定是欺你年幼,待我去替你解了約!」
說著便要出去,劉氏卻是看到那五兩銀子有些意外,她只聽說一個女娃大概是二到三兩銀子,都已經是極高的數了,居然能賣到五兩銀子之多,有了這五兩銀子,又少了急雲吃飯,全家人頂到明年秋收沒問題,她趕緊喝道:「別蠍蠍螫螫的,問清楚再說,這手印都按上了,你去反悔,老袁家以後在村裡頭站不住腳還罷了,這違約是要被拉去官府打板子的!」
急雲淡淡道:「我和她說了我是袁家的養女,可以自賣自身,她們答應了,王媽做的中人。」
娥娘忍不住淚流,又去推袁雷,袁雷原是吃了一驚,看急雲臉上平淡,也嚴肅道:「出去為奴為婢,朝打暮罵的,說是十年服役期滿便可恢復良民,其實許多都被家主胡亂配了人,生了孩子都是奴婢,你小孩家家不懂這以後的艱難,我知道你是想為家裡分擔,只是莫要為我們想太多,我們是大人,養家就是我們的責任,你不要瞎想,我和你娘拼著今後沒了臉面,也替你解了這約。」
急雲有些感動道:「阿爹阿娘收留我,養育我長大,原是阿瓦的幸運,如今阿瓦長大了,想出外邊的世界去看看,也不枉來這兒一遭,阿爹阿娘莫要為我擔心,阿瓦定能平平安安的,待站定了腳跟,就給你們捎消息和錢,孩兒決心已下,還望阿爹阿娘不要阻攔,收了這錢。」
劉氏想了想說道:「阿瓦一向懂事,難得這次做了次主,你們也體諒體諒她的心情,再說了出去也不是什麼壞事,十年後就解約了,又能見識多一些,興許到了京城,能遇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也說不定呢。」
袁雷和娥娘對視了一番,有些無奈,在他們鄉下人心裡,契約按了手印,便是神聖無比,本來一片愛護女兒的心,如今看急雲堅持,劉氏又勸說,心理掙扎一番,只得沉默了。
娥娘只是一直哭,晚間又悄悄地拿了急雲那套小衣服來,避著人給急雲道:「這是我當時揀了你回來的時候你身上的衣服,將來若是遇到你生身父母,也有個記認,若是遇到難時,也能賣掉救急。」又包了一串錢給她,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她養了這個女兒這麼多年,乖巧懂事,如今卻為了全家人的生計把自己賣了,她心裡如何不痛。
急雲看她難過,便沒推辭,盡接了下來。其實她也有些捨不得袁家,他們都是好人,雖然劉氏有些刻薄計較,但是這也是窮鬧的,窮人總不能不比別人更在乎些,娥娘和袁雷則是真心將她當成女兒一般的疼愛,再說袁玉,這幾年他們姐弟感情深厚,袁玉又乖巧又貼心,讓她有時候甚至會想,不知道自己那雙生妹妹還活著沒有,是否也和袁玉一樣,貼心可愛,記得她愛笑,討喜……天地大著呢,她總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找找親人,她仍然堅定了出去的信心。
第二天天沒亮,娥娘便起了身,用了上好的白面蒸了饅頭,給急雲帶上,劉氏難得的沒吱聲,五兩銀子不小的數目了,她年幼的時候逃過荒,知道背井離鄉的痛苦,如今賣了急雲一個,保了全家安泰,她心中也不是沒一點愧疚的。
急雲走後,娥娘卻是發現自己的枕下,那套小衣服工工整整地放著,還有半串錢,她只哭得雙眼紅腫,袁雷只得抱著她安慰,袁玉已經懂事,自然是哭著追到村頭,又被劉氏抱著回了來。
騾車載著一車子的小姑娘往官道上走了,來送行的人家不少,急雲看著阿娘那紅腫的雙眼,默默心道:「我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