薺菜擇洗乾淨,用沸水燙一下,擠干剁碎,拌上豬油、雞蛋、蘑菇、芝麻、醬油,拌餡,和好的春卷皮捲上,油炸成金黃,外酥裡鮮噴噴香的春卷就炸好了。
娘親在後頭趁著太陽好洗曬床單,只讓自己先做好春卷,公子已經下了山去私塾了,管夫人正在午休,雲小姐那兒卻是開著窗子正趁著暖陽光亮在練大字,時機剛剛好。
小喜只覺得心裡砰砰砰地亂跳,端著那炸好的春捲走了出去兩步,又慢下了腳步,她心裡不斷安慰自己,這只是蘑菇裡頭夾了些看不出的毒蘑菇而已,便是將來事發了,也只是無意,那年山下的酒館也是毒蘑菇出了事,不也只是賠錢罷了,並不需要償命……再說……再說也不一定有事呢……自己也拿不準那蘑菇是不是有毒……只是聽娘親提過一次而已……
她走出院子,看到急雲正端坐窗前垂睫提筆寫字,這幾年她吃得好,皮膚粉光融融,陽光下只覺得整個人彷彿會發光一般,誰能知道三年前這是一個街頭流浪兒?她能和公子一起出去遊歷,能得到夫人的悉心指導,將來前程遠大,而自己,卻是要嫁給一個凡夫俗子了,她發酵了數日的酸氣又重新冒了出來。
若是她……出了事,夫人肯定難過,自己可以和娘說擔心夫人,先別急著嫁人,先陪著夫人一段時間,夫人肯定要怪這春卷……到時候就說是夾在山下採買的蘑菇裡頭,自己年紀小洗蘑菇的時候沒看出來……娘一定會擔了這事,夫人一貫仁厚,不會追究的,上次那砍柴的樵夫衝撞了她,她也沒有追究,後來還是那樵夫家裡來賠罪,她們才知道那樵夫居然敢調戲於夫人,夫人居然只是淡淡,沒有和他們在意,這次是無心的,夫人就算開始生氣傷心,也不會遷怒於她們……這只能怨雲小姐福薄,擔不起夫人這樣的愛重……自己以替娘贖罪為名日日陪著夫人,夫人必會緩過來……她心頭浮起柳碧筠的說的話,夫人會不會也收自己為義女?
她加快了腳步,似乎是怕自己再猶豫下去,她一鼓作氣地走進了急雲房裡,急雲正在寫字,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又繼續寫字。
小喜笑道:「新炸好的薺菜春卷,夫人還在午休,公子也不在,您先嘗嘗吧。」
急雲點點頭道:「放幾上就好了。」
春卷那鮮美的香氣在瀰漫,小喜笑道:「這個要趁熱吃才好,放涼了就不好吃了。」
急雲不置可否,點點頭,小喜只得放下那碟春捲走了出去,心頭如擂鼓。
急雲卻是低著頭一直在寫字,她平日裡做事便是十分專注,今日狀態奇好,一氣兒寫了好幾張,卻早已將那春卷忘在身後,正寫得起勁,管夫人卻不知啥時候已在身後,看她的字,微微頷首道:「不錯,大有長進。」
急雲抬頭放了筆,卻是要去倒茶給管夫人,管夫人看到案上的春卷,笑道:「瑾兒愛吃薺菜春卷,想是羅姑姑又做了,看起來很是不錯,我嘗嘗。」
卻說小喜在外頭,一直心神不寧地看著急雲的房間,看到管夫人起來進了她的房間,心下早著了慌,趕緊跟了進去,看到管夫人說要吃春卷,忙道:「這春卷不熱了,我去換一碟兒熱的給夫人嘗。」
管夫人卻笑道:「不必了,太熱了吃了要上火,這樣就剛好。」便伸了手要去拈那春卷。
小喜早慌了手腳,忙過去端了起來,管夫人一愣,畢竟小喜一貫伶俐,卻是第一次這樣冒失,小喜臉白唇青道:「還是換一碟吧。」一邊抬腳要走,急雲抬眼看她臉上氣色俱變了,呼吸也極為急促,端著那春卷的手在顫抖,她前世參與過審訊犯人多次,又追捕犯人多年,心中卻是起了疑雲,忽然開口直截了當問道:「這春卷有毒?」她受過審訊以及反審訊訓練,深知犯人心理,像這樣年紀小沒經驗的人,詐一詐倒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
這猝不及防的一問,小喜臉色全都變了,臉上強笑道:「雲小姐胡說什麼呢……」端著那春卷的手卻抖得幾乎端不住碟子,管夫人卻也斂了笑容,眼睛湧上了疑雲,小喜看著管夫人的臉色,臉上忽然漲紅,只感覺腦袋充血發熱,心頭只反覆響著一句話,夫人懷疑我了,夫人懷疑我了……她忽然大聲道:「怎麼會有毒,只是涼了而已。」一邊居然拈起了一隻春卷塞進了嘴裡,拚命地嚼起來,滿嘴塞得鼓鼓囊囊,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夫人懷疑了自己,自己吃了,夫人就不會懷疑是自己了。
她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一時衝動干了傻事,卻又不會掩飾,完全沒想過這樣的舉止在經歷過風雨的管夫人和急雲眼裡,更暴露出了自己的可疑。
急雲前世是見過有些女小偷被當場抓住後,會幹出一些脫光衣服對抗警察,當場嚎哭,打自己耳光,摔東西的一樣的事情,這在心理學上也是破罐破摔的宣洩的情況,一般發生在干了壞事被揭穿以後的性格不成熟,比較偏執的人身上。那春卷難道真的有問題?只是小喜和羅姑姑一貫深受管夫人信任,而她也在管夫人吃春卷之前阻止,難道這春卷是對著自己來的?
在這裡三年,她早已發現小喜對自己的一些敵意,比如自己的湯總是多鹹一些或者酸一些,點心到自己這裡的時候,要麼是涼的破的,要麼是賣相不好的,她只當成是青春期小女孩的領地和親人被別人侵入後的一些小敵意,沒當一回事,她前世是孤兒,在學校裡頭這樣莫名其妙的針對遇到多了。大概……只是一些吃了會拉肚子或者肚子疼的東西吧?她心中曬然,倒也沒想到那裡頭真的是毒藥,之前開口說只是為了詐一詐罷了。
管夫人看小喜滿臉通紅,嘴巴鼓鼓囊囊,眼睛裡已經包含了淚水,也有些無奈,大概是小姑娘們之間在惡作劇,她看她難堪,也只是擺擺手道:「雲兒只是隨口一說,你也當真了,下去吧。」小喜緊緊捏著那碟子春卷,狼狽地出去了。
這麼一鬧,管夫人倒也沒什麼要吃的想法了,只端了那熱茶喝了一口,又指點了一會兒急雲怎麼寫字,卻聽到廚房那邊有聲音,似乎是羅姑姑在喊什麼。
管夫人和急雲對視一眼,卻是都想起了那碟春卷,管夫人想了想道:「去看看。」
兩人到了廚房,看到小喜正抱著肚子蜷縮在地上,面色青灰,滿頭大汗,那碟春卷散落在地上,旁邊還有著穢物,應是小喜吐出來的,羅姑姑已經嚇得亂了方寸,滿臉淚水,看到管夫人進來已是顫抖道:「夫人……小喜不知道怎麼肚子疼,還嘔吐,我去找大夫……」管夫人臉上沉了下來,跪下來拿了小喜的手腕診脈了一番,臉上更陰沉了。
急雲看這明顯是中毒的場景,瞳孔一縮,管夫人說道:「來不及了,是中毒,山下的大夫不會治的。」
羅姑姑聽到管夫人說來不及,早已身體一軟,上前摟著神志不清的小喜哭道:「我命苦,半世就這一個女兒,如今如何是了?這是哪裡來的毒?」一邊滿臉涕淚交加,卻似想起什麼一樣跪下來對管夫人磕頭道:「夫人您一定有辦法,求您想想辦法救救小喜!我就這一個女兒,求您想想辦法,我給您做牛做馬……求求您啊夫人。」
管夫人與她們同住多年,聞言臉上出現了一絲不忍,雖然小喜中毒,她心知肚明是小喜自作自受,然而羅姑姑服侍她多年,她此刻卻也做不到翻臉無情,對她的苦苦哀求更做不到視之不見。
急雲卻是沉聲喝道:「有牛乳麼?有快弄一些來,還有綠豆水,煮一些。」一邊卻自己已在廚房翻了起來,卻翻出一缽羊乳,她想應該也成,不管三七二十一扶起小喜便灌了下去,又按她的舌根催吐,一邊讓羅姑姑去煮綠豆水,羅姑姑看她沉穩,正是心慌意亂之時,想起綠豆水是解毒的,也趕緊燒水煮起綠豆湯來,臉上淚水仍不斷滑落。
管夫人輕歎一聲,到了小喜後頭,手按上她後心靈台穴,一吐力,已是源源不絕地內力湧了進去,小喜原先青灰的臉色漸漸褪了些,羅姑姑看到此,心略定了些。
過了一會兒,管夫人抽了手,淡淡道:「我以內力護住她心脈,暫時沒有危險,不過我也不會解毒,為今之計唯有帶她去見我師兄,他擅醫,大概能有辦法,事不宜遲,準備馬車,我們即刻出發吧。」
羅姑姑看著昏迷的小喜,抽噎了一下,管夫人對急雲道:「你也去收拾下行李,借此時機見見你師伯吧。」
急雲點點頭,管夫人看她臉上並無一絲怨憤、疑惑或是厭煩的神色,心中暗暗點頭,是個心地純善的孩子,自己沒看錯人,那毒看來是衝著急雲去的,然而急雲看上去卻並不介懷,小喜固然自作孽,然而羅姑姑下半生卻是靠她,原是犯不著與這些小人物計較——先救活問清楚事情緣由,那毒是哪裡來的,是否背後有人指使,這些都要等小喜清醒了才知道了……
雖然被人指使的可能性太小了……若是江湖上的仇家,要麼直接來挑戰,要麼也換個好點的辦法,怎麼會選這樣蠢得掛相的人來執行毒殺的任務?雖然日夜相處的確她們的確對小喜沒有戒心,只是這毒也太普通了,若是劇毒,見血封喉,根本不會有解救的時間,這樣的毒,也就對小喜這樣的普通人有用了……略有些真氣的學武之人,都可以在發現不對後第一時間以內力逼出體外……
急雲卻沒有管夫人想的那麼無私純善……生活在法治社會多年的她只是習慣了嫌疑人沒定罪之前,該救治還是得救治的人道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