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太陽很大,青石板路被曬得有些發燙,遠處有蟬聲搖曳,青龍坊是個有著許多一排一排矮小房子的居住區,想是住著的多是貧民,家家都搭了棚子,房子錯落,胡同窄小,許多小孩子在亂跑,急雲找了個酒館暫存了馬,隻身走了進去,正想找人打聽打聽,卻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她走了進去,看到狹小的胡同裡,有一群鄉鄰正在圍觀,中間四個流里流氣的人正在圍攻中央一個少年,少年全身黑衣,全身肌肉精悍,以一敵四卻仍游刃有餘,彷彿一隻黑豹一般剽悍利落,雖已隔了數年,急雲仍一眼看出那個男子就是施辰,那幾個地痞拿他沒辦法,只得乘隙搶攻,四下游哄,只聽拳風震耳,震得胡同邊上的一棵樹上葉子紛紛飄落,轉眼那幾個地痞已是被打得倒地不起,施辰卓立中央,冷冷道:「還不滾!」
那幾個地痞勉強爬了起來,忿恨道:「咱們走著瞧!」一邊往胡同另外一頭跑了去了。
只聽到咿呀一聲,胡同裡原本一戶人家緊閉著的木門打開了,似乎是裡頭的人一直在看著外頭的情形,從裡頭走出了兩個女子,一個生得嫣嫣潤潤,裊裊婷婷,艷如秋水,麗若海棠,卻是急雲認得的,如今已喚作沈璧的沈翠翠,另外一個卻才七、八歲光景,是個小女孩,發長才覆額,紅頭繩挽著雙鬟,唇紅齒白,穿著身紅衣裙,襯得肌膚似雪一般,胸前掛著個銀纓絡,鼓掌道:「哥哥好厲害!」想來正是施辰的妹妹施紅了。
沈璧嫣然一笑,眸凝秋水,頰襯桃花,開口道:「多謝施大俠相救,小女子這裡有禮了。」
施辰卻是沉了臉,並不看她,黑口黑臉地對旁邊的施紅道:「我叫你跟著朱大娘,我比武完了回來買糖給你吃,你卻如何亂跑,害的朱大娘找不到你,嚇得讓人捎了口信給我!」
施紅撇了嘴,說道:「朱大娘天天賣饅頭,忙得很,我看這位姐姐這樣漂亮,又正在找人學唱戲,唱戲好聽,我也要學嘛!誰知道遇到了幾個壞人來騷擾姐姐。」
原來沈璧得了李熙的幫忙,脫了籍,又賞了一筆銀子,卻不肯回鄉,流落在京裡,賃了個院子,經過深思熟慮後,便買了一批小女孩來,請了師父,打算好好調-教了,建個純女班的戲班子,卻是大有前途,全女班的戲班子,可以任意出入達官貴人的後宅,卻是正中了她的下懷。
然而因為小孩子們日日唱歌,絲竹清亮,這小女孩過來纏著說要聽戲,小女孩的大哥她是見過的,聽說是清微教的外門弟子回來參加宗門大比的,單看身姿,龍行虎步,卻是英雄姿態,她自起了個招攬的心,自己戲班子全女班,若是能請到武藝高強的武師押陣,才是穩妥,又不知道這小女孩是偷偷跑出來的,只欣然請了這小姑娘進來看小女孩們唱演,又請她吃些糕點什麼的,直哄得她開心極了。不料絲竹聲起,卻是引來了些尋滋鬧事,想揩油的地痞來,正巧施辰得了口信忙忙的下了山找妹妹,正尋到這兒,出手料理了他們,她一見便極是滿意,那一分招攬的心更是熱切。
施辰無可奈何,他對這個妹妹著實疼愛,又不忍心罵她,只得道:「學戲不是好人家兒女學的,你乖乖的回家。」這個女子住在同一個胡同裡,抬頭不見低頭見,走路說話都是風姿月態的,那一股風流靡曼,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家的女子,如何能讓自己寶貝妹妹和這種女人呆一起,壞了名聲?」
施紅嘴巴一扁,已是哭道:「我不管,我要學唱戲,我要學唱戲!」
沈璧明明聽到施辰說她不是好人家,卻也彷彿沒有聽到一般,笑盈盈彎腰道:「紅姑娘若是喜歡聽戲,待你大哥有空了,便帶你過來聽這些姐姐妹妹們唱歌便是了,若是學唱戲,卻是不好哩,將來嫁不到好人家,還要像姐姐這般,命苦還罷了,還要受人貶損看不起。」
她這麼綿裡藏針地一說,施辰卻也臉紅了,他何嘗不知倡優之輩,多為身世堪憐,然而若是讓他妹妹這般,他卻是萬萬不肯的,他抱起委屈哭鬧的施紅,向那沈璧彎了彎腰,支吾半日道:「我不是那意思……」
沈璧眉間輕顰,卻仍勉強笑道:「天下最賤是娼、優、隸、卒四種,施姑娘有施大俠這般的大哥在,自然要好好學好,將來嫁個好人家,與我這等苦命人親近作甚——只是好教大俠知道,沈璧如今也是靠自己一手一腳吃飯,招個女孩子做的戲班子,只為將來餬口飯吃,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更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營生。」
施辰聽了她這番的話,更是面紅耳赤,然而不善言辭,居然說不出什麼話來,倒是施紅嚷嚷道:「姐姐很好!」沈璧微微一笑,知道這是個老實人,點到即止就好,都住在胡同裡,日子還長呢,只要讓他心裡存了歉意,將來慢慢總能招攬過來,便繼續溫聲道:「好了,也耽誤了施大俠不少時間了,只怕您還有要事在身,我就不耽誤您了……改日再備禮相謝了。」
沈璧這邊關了門,圍觀的鄉鄰們紛紛散了,施辰抱了施紅轉了頭,走了兩步,卻是一眼看到了急雲,又驚又喜,喊道:「阿瓦!」
急雲點了點頭,施辰已是教訓施紅:「快喊阿瓦姐姐,從前是她救了你哩。」
施紅正因施辰不許她學戲,滿腹委屈,只是勉勉強強叫了聲:「阿瓦姐姐。」就撅著張嘴再不說話。
施辰無可奈何,對急雲道:「這孩子平日不是這樣的。」又問她:「我接到夏老大的信,說你已是找回了自己生身父母家?」
急雲點頭,問道:「今天大比,你都沒參加,我怕你有什麼事,所以下來看看。」
施辰滿臉無奈,他在那對戰表上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阿瓦的名字,夏老大也沒說她的新名字,他師父地位又低,來參加宗門大比的弟子也多,他竟然一時沒能打聽到急雲的師承。
急雲問他:「你如今也是清微教的,是清字門還是微字門?」
施辰道:「是微字門,當年我記得帶你走的那個女子好像說的是微字門,所以我就找了微字門的師父拜的,可恨當時名字居然沒聽清,後來你的信也語焉不詳的。」
急雲有些愧疚道:「是我的不是,當時時間倉促,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有沒有什麼忌諱,因此沒敢多寫。」
施辰心裡一輕,問道:「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急雲道:「謝瑤光。」
施辰臉色大變:「傷了蘇定方的那個謝瑤光?」
急雲點點頭,施辰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可置信,想了一會兒又問:「你和晉王定親了?」
急雲又點點頭,施辰臉上一絲沮喪,卻也知道以自己這小小的力量,什麼都改變不了……急雲看他沮喪,寬慰道:「我和晉王挺熟識的,他人挺好的。」
施辰臉上有些茫然,這樣多年來,找到阿瓦這個念頭一直在他心頭,想要變得更強,想要找到阿瓦,想要保護好所有的人,然而如今,阿瓦找到了,卻要嫁人了……他這麼些年憋著的氣,一下子彷彿無所憑借,一時茫然,不知所去。
急雲問他:「你應該還是可以進入第二輪比武的,我應該會在比武台上遇見你,我剛才看到你的拳法,很是威猛,內力很雄渾呢。」
施辰魂不守舍地點點頭,看著眼前已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急雲,秀靨長眉,玉骨冰肌,這樣熱的天,她依然清清冷冷的一點汗都沒出,和她站在一起,彷彿遠離塵囂……她就要嫁人了……她說晉王挺好……她將來貴為王妃,自己大概再也沒機會再這般靠近她,和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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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東宮內,李熙訝然道:「皇伯父居然同意了讓那衛小姐給你做良媛?」
李怡滿臉沮喪:「原是求父皇封了她為良娣的,結果父皇說庶女身份太低,只肯給良媛,他已另外看好良娣的人選了,我年紀還小,怎能糾纏在這些後院女色上,倒把我斥責了一頓。要不是母后在一旁勸說,只怕這良媛都未必能。
結果表妹一聽說只是良媛,又哭了許久,我想了許久也不知道怎麼能讓她高興起來。想來想去她平日裡極喜歡賞畫看書的,如今你一幅畫已價值千金,又是見過表妹的,你看能不能替我畫一幅美人圖,把表妹畫上去了,我送與她,興許她就回嗔作喜了也未可知。」
李熙搖頭道:「太子殿下,您這是害我呢。如今柳太傅還管著咱們的功課呢,我畫了這畫,豈不是把未來的太子妃和柳太傅都給得罪了?再一個,衛小姐到時候是你的良媛,哪有小叔子畫小嫂嫂的畫像的?傳出去成什麼了?叫那些風聞奏事唯恐天下不亂的御史聽了,參你我一個行為不端,到時候連這良媛也要泡湯了。依我說,衛小姐一貫是這般的,生氣幾天就沒事了,只要還是嫁你不就行了?」
李怡被他一提,倒也恍過神來,如今表妹將要嫁給自己了,的確不適合再讓堂弟畫她的畫像,歎了口氣道:「也只能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