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三年四月廿一,諸事大吉。
紅兒看著眼前的情況,一點也沒感覺到今日哪裡大吉了。
「死、死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把頭抬了起來。對面那個蒙著面紗的女子沒有答話,只是皺著眉頭打量著地上屍骨未寒的女屍。
紅兒緊抿著乾澀的嘴唇,目光如炬地盯著她面紗上繡工精巧的杜鵑鳥:「你不是說只是跟小姐隨便聊聊嗎!小姐怎麼會死的?!」
女子的眉頭略微動了動,終於抬起頭來看了紅兒一眼,有些為難地開口道:「我也沒想到你家小姐身子骨這麼弱,隨便聊聊也能……聊死。」
紅兒:「……」
她現在可沒心思跟她開玩笑。今天是他們家小姐大婚的日子,侍郎府裡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她和小姐偷溜到小樹林裡透氣,沒想到氣透到一半,就遇到了長安城裡名聲大噪的大騙子杜鵑,更沒想到的是,小姐跟她一見如故似的,在樹林裡聊了起來。她不敢打擾,退到了一旁,等聽到響動過來看時,這透氣已經成了斷氣。
她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杜鵑的手腕,作勢將她拖走:「你跟我去見老爺和夫人!」小姐死了,她這個丫鬟自然脫不了關係。別說老爺夫人不會饒了她,就連小姐的未來夫婿、永寧侯府的薛侯爺,也會扒了她一層皮。
可是就算要她紅兒死,她也要拉著杜鵑當墊背!
「等等等等!」手裡拽著的手臂被猛地抽了出去,紅兒回過頭來,見杜鵑正雙目圓睜地盯著自己,「你不要命了嗎?」
要,她當然要,可眼下這個情況,她橫豎都是個死字。
對面的人看了她一陣,眼裡突然盈上了一層笑意:「我有一個辦法,不僅能保你性命,還能讓婚禮如期舉行。」
紅兒的心頭一動:「什麼辦法?」
「我假扮成你家小姐,嫁進侯府。」
紅兒的眉頭皺了起來。杜鵑是長安城裡有名的大騙子,她說的話根本不能相信。她家小姐從小就沒什麼大病,怎麼會突然死了?說不定就是讓她害死的!
她跟隨小姐多年,雖然談不上感情有多深厚,但也不能讓小姐這麼白白地被人害死了,可若真抓著杜鵑去見老爺和夫人,她也只有死路一條……
「你沒那麼多時間考慮了,估計這會兒侍郎府裡的人已經在找你和你家小姐了。」杜鵑看了看天色,問得有些漫不經心,「要生還是要死,你自己選吧。」
答案當然毫無疑問,可紅兒還是有些擔心:「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杜鵑聞言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長安城最偉大的騙子杜鵑,我最擅長的就是騙人。」
紅兒把心一橫,應了下來:「好。」
「我現在要做一些準備,你去幫我把風。」
紅兒點點頭,聽話地去把風了,把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聽身後的人說好了。她走到小土坡前,杜鵑已經換上了她家小姐的衣服,面紗也摘了下來,她看看杜鵑的臉,又看看她家小姐的臉,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即使是她這個跟隨小姐多年的丫鬟,也沒看出半分差異。
「你要是知道我假扮過多少人,會覺得更不可思議的。」杜鵑顯然有些得意,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和原主人相差無幾。可紅兒卻微微皺起了眉:「你的聲音……」
「哦,失禮了。」杜鵑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變聲和易容都是我的拿手絕活。」
和小姐一模一樣的聲音,紅兒已經開始適應這種驚訝,轉而關心起了別的問題:「這張面具能戴多久?」
「放心吧,這可是我潛心鑽研的上上之作,不僅觸感和人皮毫無差別,更能防水防火和透氣,連續戴個半年都輕鬆愉快無負擔!」
紅兒:「……」
不愧是說謊大家,比西市那些胡商還會唬人。
她剛腹誹完,就聽杜鵑又道:「這裡人煙稀少,又有一個小土坡遮掩,屍體一時半會兒不會被發現,我們現在趕回侍郎府,明早坊門打開後,你趁著天還未大亮,將她埋了吧。」
紅兒點了點頭,現在也只能這麼辦了。
「還有,現在我是你家三小姐柳清歡,你可要記清楚了。」
紅兒微微一愣,朝她行了一禮:「奴婢謹記。」
杜鵑——現在是柳清歡了——滿意地點了點頭,還算是個機靈的丫頭。
兩人一起返回侍郎府,剛走進內院,就看見兩名女子領著一大幫丫鬟婢女迎面而來。紅兒壓低聲音飛快地道:「左邊那個是大小姐柳清雅,嫁給了吏部尚書的大兒子,右邊那個是二小姐柳清麗,與你一般大,尚未婚配。」
柳清歡笑著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叫道:「大姐,二姐。」
大姐佯作嗔怒地瞪了她一眼,責怪道:「你這丫頭又跑到哪裡去了?也不怕誤了吉時!」
柳清歡笑了笑沒有答話,兩個姐姐抓著她進了房,開始穿衣梳頭。套上青綠色的寬袖對襟衫和長裙,掛上披帛,頭上插滿了金簪翠鈿,柳清歡很快適應了自己新的身份。
「清歡,到了侯府以後,要和侯爺好好相處。」大姐一邊幫她梳頭,一邊還不忘叮囑她幾句。
二姐撇了撇嘴角,小聲地抱怨道:「能嫁給薛慕,她就該知足了。」
柳清歡聞言飛快地眨了眨眼。說起永寧侯府的薛慕,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薛慕乃名將薛誠之後,年少時便因羌吳之戰一戰成名。
後天正三十三年時,先皇的大兒子舉兵謀反,三皇子以薛慕為主將,風馳電掣地剿滅叛軍,將大皇子斬殺於馬下。二皇子攝其鋒芒,自認文韜武略概不如三弟,主動退位讓賢。三皇子順利即位,稱衍帝,改年號為元啟。
元啟元年,衍帝登基之初,西驪趁亂重兵來犯。衍帝封薛慕為帥,帶領十萬大軍迎敵。
大承軍隊一路過關斬將,氣勢如虹,據說與西驪軍最後一戰時,薛慕騎著白色寶馬照夜,帶著精銳騎兵在前衝鋒,響徹天際的鼓聲和殺聲嚇得西驪軍聞聲而逃,隊尾的步兵連敵人的影子都還沒瞧見,這一仗便打勝了。
前後不過月餘,大承軍隊將西驪軍打得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退回西驪。薛慕率領大軍凱旋而歸,天顏大悅,賜封薛慕為永寧侯、平西大將軍,官拜三品。薛慕也被長安城的百姓尊稱為大承第一戰神。
不過更為長安城百姓津津樂道的,不是第一戰神這個頭銜,而是薛慕那張讓平康坊名妓鄭多多都自愧不如的俊顏。
大承的第一戰神,也是大承的第一美人。當然這話沒人敢當著侯爺的面說。
長安城裡傾慕侯爺的少女少婦,那是比天上星、水中魚還要多呀。
可是這樣一個風靡全國的侯爺,馬上就要……和自己成親啦!
柳清歡忍不住又對著鏡子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後她痛心疾首地發現——長安城的百姓都瞎了嗎!這大承第一美人,明明是她柳清歡啊!
「迎親的隊伍已經進了侍郎府,院子裡正在弄新郎呢!」一個丫鬟小跑著進了門,屋裡的人聽她這麼一說,也有些激動起來。等了沒一會兒,門外就有人吟起了催妝詩,柳清歡看了看天色,已經黃昏了。又在房裡矜持了一陣,她才在兩位姐姐和一群丫鬟的包圍下出了閨房,準備行奠雁之禮。
被人攙扶著面南背北地坐在馬鞍上,柳清歡聽著薛慕在重重屏帳外吟詩。她心裡有些驚訝,薛慕的聲音十分溫醇,不像一般武夫那樣粗獷。待薛慕詩吟得差不多了,隔在兩人之間的行障終於被童男童女撤走。
薛慕終於進得賬來,面朝北面在柳清歡面前跪了下來。當他將手裡的大雁放在自己身邊時,柳清歡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他穿著一身紅袍,頭戴黑纓冠,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也正抬眸看著自己。
柳清歡的心噗通一跳,好吧,大承第一美人的頭銜還是讓給他吧。不過讓她意外的還是,薛慕不像她想像中的一身肅殺之氣,這大承的第一戰神看上去,竟這麼的……溫潤如玉。
收拾起自己的小心思,拜過父母,受完訓誡,在紅兒的陪同下,她終於可以登上婚車去往侯府了。上車的前一刻,她用手裡的團扇輕掩住嘴角,側頭在紅兒耳邊低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紅兒不知她是何意,有些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侍郎府的三小姐,柳清歡。」
柳清歡突然笑了笑,一雙美目就像狐狸一樣狡黠:「不,我是全長安最偉大的騙子,杜鵑。」
紅兒愣住。
腦中就像有驚濤駭浪拍打而過一般,紅兒的臉色頓時煞白。她的嘴唇有些發抖,似乎是想要大喊,卻又強迫自己壓低聲音道:「你真是個騙子!」
這聲騙子叫得柳清歡十分受用,她看著紅兒,眼睛彎了彎:「補充一下,我還是一個有風度的騙子。」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婚車。
紅兒站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拔腿就往小樹林跑去。周圍的人以為她是落了什麼東西,也沒有留意。紅兒憋著一口氣,一路跑到了那個藏著她家小姐屍體的小土坡前。
太陽已經西沉,她藉著昏黃的落日餘暉,往小土坡下看了看。
哪裡還有她家小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