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酒宴(下)

  這義憤填膺的控訴讓堂上之人微微呆愣,柳清歡偏過頭去看面具男,只見對方不但沒有慌張,反倒一副正中下懷的樣子。倒是唐子博,眼中浮現一閃而過的驚訝。

  柳清歡飛快地眨了眨眼,這群人果然不是拜火教教徒,他們只將真正的龜茲樂隊打暈而沒有傷人性命,就是想借他們之口讓人誤以為他們是拜火教。不過唐子博的反應倒有點意思,他看上去更像是跟拜火教有點什麼。

  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具男的嘴裡清晰地蹦出一個字:「撤。」

  他的聲音不大,如同挾持柳清歡時一樣傲慢,但尾音落下之時,原本還抱著樂器跪坐在地的「龜茲樂隊」突然甩開樂器一蹦而起,像老鼠一樣四處亂竄,還順帶掀翻了桌案數個、貴客幾人。

  剛才還其樂融融的正堂頓時雞飛狗跳,尖叫聲和各種器皿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堂上的眾人互相推嚷,場面混亂得難以控制。

  柳清歡趁亂瞅了一眼真正的龜茲樂隊,沒有在裡面看到芃芃的身影。她在心裡哀嚎一聲,這下可能又要完蛋,她賭一個善善摩尼芃芃是去通知薛慕了。

  面具男見場面已經足夠混亂,打了個手勢正準備讓大家撤走,卻聽得堂上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呀啊————!我的畫不見了!!」

  面具男愣了一愣,下意識地往周金金的方向看去。周金金的主人坐席上,本應放著被侍女掉了包的《白玉蘭》,可現在卻空空如也。本就混亂的正堂因為周金金的這一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面具男皺起眉頭,他剛才忙著搞破壞,也沒看見這幅畫是什麼時候不見的。他狹長的眸子微眯,除了唐子博和他,這個酒宴上還有人想偷那幅畫?

  應該是薛慕的人。

  他剛在心裡下了這個結論,就聽到旁邊又傳來一個女子的慘叫。他側過頭去看了一眼,是「阿娜耶」在混亂中撞倒了一個侍女,還在人家的身上踩了一腳。

  柳清歡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把地上的侍女扶了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對不起啊,沒有踩傷你吧?」

  在一旁看著的面具男眉峰動了動,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阿娜耶」的手腕,沉聲命令道:「你跟我們一起走。」

  柳清歡還在等侍女回答,現在卻被面具男的一句話弄得直接僵在了原地:「為什麼啊?」其實她想問的是「憑什麼啊?」,但迫於面具男那雙鷹隼般的黑眸,只好問得委婉一些。

  面具男理所當然地沒有回答她,只拉著她飛快地往外走去。

  「你等等,我任務已經完成了,為什麼還要跟你走?」這沒有道理啊!柳清歡還在喋喋不休,面具男只置若罔聞地繼續飛快朝前走,就連將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撞翻在地,也只是腳步微頓,看也沒看地上的人一眼。

  他拉著柳清歡很快走出了正堂,被撞翻在地的曹敬仁看著那抹遠去的高大背影,嘴角浮現了一個不符合他書生形象的狡詐笑容。

  柳清歡被拉出正堂以後,跟著面具男幾個起縱,已經落在了周府外的一條小巷子裡。那裡已經等著好幾個人,都騎著高大結實的駿馬,見面具男出來,紛紛望了過去。

  柳清歡被粗魯地甩上了馬,面具男正準備也翻身上馬,旁邊的一名男子突然奇怪地問道:「阿厄斯,你把她帶上做什麼?」

  柳清歡雖然艱難地趴在馬背上,卻也清楚地看見面具男上馬的動作僵硬地頓住了。他盯著問話那人看了一陣,終於忍不住一腳踹在他的馬身上:「你能別叫我的名字嗎!」

  被踹的馬兒受驚地嘶鳴一聲,馱著背上慘叫的男人遠去了。

  感受到面具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柳清歡真誠地道:「我對摩尼大神起誓,我沒有聽見你的名字叫阿厄斯。」她根本不信摩尼教。

  阿厄斯:「……」

  他把立起的翻領翻下,摘下頭上礙事的胡帽隨手一扔,翻身上馬:「我想我需要重新介紹一下自己,我叫阿厄斯隼,是東干羅國的特使。」

  話音落下之時,兩條有力的雙腿在馬身上一夾,健壯的馬兒如離玄之箭飛馳而去。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阿厄斯的臉還是給柳清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標準的外族男子輪廓,線條硬朗,桀驁不馴。柳清歡再回頭看時,他已經又戴上了之前的鷹隼面具。

  「你最好老實一點。」阿厄斯見她回頭看自己,警告地說道。

  柳清歡撇了撇嘴角,老實地回過頭去。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跑到了樹林裡,身後一人駕著馬到了他們的身旁:「後面一直有人在追擊我們。」

  阿厄斯想了想,吩咐道:「去看看是什麼人。」

  「是。」那人駕著馬掉了個頭,往後折返。

  沒過一會兒,前去打探的人就騎著馬從後面慌慌張張地追了上來:「是薛慕!領頭的人是薛慕!」

  阿厄斯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周圍的人也低聲發出一陣不安的喧嘩。

  阿厄斯冷笑了一聲,看著他們道:「聽見薛慕的名字就把你們嚇成這個樣?」

  周圍的人緊緊地閉著嘴巴,不再發出一點聲音,只是身下的馬兒不約而同地跑得更快了。

  阿厄斯沒再理他們,只是抿著薄唇,有些疑惑地道:「薛慕為何要對我們窮追不捨?」

  柳清歡聽到他的問題,回過頭來對他道:「我想我也需要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其實我不是阿娜耶,我是薛慕剛過門的新婚妻子。」

  阿厄斯:「……」

  前面一個男人聽見她的話,氣急敗壞地回過頭來對阿厄斯道:「我就說你幹嘛把她帶上!現在好了吧,你搶了人家老婆,人家不追你追誰!」

  阿厄斯:「……」

  他狹長的眸子盯著柳清歡看了一陣,突然抓起她的後領,將她直接扔了出去。已經追到近前的薛慕看著被甩出去的柳清歡,雙眸一眯,從馬背上騰空而起,一個飛撲接住了她。

  柳清歡落地的時候,看見一些不知名的黃色花瓣飛揚而起。太陽已經西斜,正好掛在樹梢頭,佈滿晚霞的天空被染成了不真實的橘紅色,時間彷彿都變得緩慢起來。

  然後薛慕的臉出現在眼前,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絲難以名狀的焦急:「清清,你沒事吧?」

  柳清歡晃了晃神,從那個靠上去硬邦邦但卻燙得灼人的胸膛上直起身來:「我沒事,侯爺沒有摔傷吧?」

  薛慕搖了搖頭,摟著柳清歡的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阿厄斯的馬隊已經走遠,只留下了一路飛揚的塵土。他摘下柳清歡臉上的面紗,不慍不火地說道:「先回侯府吧。」

  「嗯。」柳清歡應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騎馬在側的芃芃。芃芃正一臉悲慼地望著她,那雙淡藍的眼睛似乎閃爍著千言萬語。柳清歡突然就覺得自己跟他心靈相同了——這是由即將遭受的苦難而引起的前所未有的共鳴。

  薛慕好似沒有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流,逕自翻身上馬,他微微彎了彎腰,對柳清歡伸出右手:「清清,上來。」

  那隻伸出的手五指修長,在滿天的霞光中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紅。柳清歡握住他的手,下一刻就被一股巧力拉上了馬。

  薛慕從後面環住她,照夜高昂地嘶鳴了一聲,風一般奔跑起來。被顛得痛不欲生的柳清歡悲傷地想,還是她的小白好。

  一炷香後,永寧侯府蓮花池。

  柳清歡和芃芃並排著站在一邊,準備接受薛大將軍的審問。薛慕坐在蓮花亭上,默不作聲地煎好一壺茶,均勻地分倒在五個青瓷茶碗裡。

  「周金金府上的酒宴還好玩嗎?」薛慕拿起中間的一個茶碗,吹了吹面上的浮沫。

  柳清歡和芃芃對看了一眼,勇敢地說道:「石榴很甜。」

  芃芃:「……」

  薛慕端著茶碗,抬眸看了她一眼。柳清歡哈哈地笑了一聲,決定下個問題讓芃芃來回答。

  「為什麼穿成這個樣子?」薛慕這個問題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很明顯在問柳清歡。柳清歡抿了抿唇,覺得逃不過去,於是十分委屈地說道:「都是芃芃的錯!他怕自己喜歡的胡姬被周金金看上,所以讓我假扮成她!」

  芃芃:「……」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柳清歡,平時都是他闖了禍推到別人身上,沒想到自己也有陰溝裡翻船的一天。

  可不管怎麼說,柳清歡都是侯爺夫人,他難道還指望侯爺把她推出去打幾十大板?這件事好像橫豎都得他來扛。於是他點了點頭,傷心地道:「都是我的錯,我十分自責。」

  薛慕淡笑了一聲:「自責?有沒有考慮過自裁?」

  芃芃:「……」

  侯爺我錯了!你不要嚇我!

  薛慕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對身後的捻棠吩咐道:「送清清回房,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她離開房間一步。」

  「是。」捻棠點了點頭,走上前準備押送柳清歡。柳清歡在心裡鬆了口氣,還好只是關禁閉。她同情地看了芃芃一眼,跟著捻棠走了。芃芃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薛慕一陣,不放心地問道:「侯爺,我不會也要關禁閉吧?」

  薛慕道:「你不用。」

  太好了!芃芃的一顆心還沒有完全放下去,就覺得腹上一痛,跟著「撲通」一聲,自己已經被人殘忍地踹進了蓮花池裡。

  薛慕站在浮橋上,嘴角習慣性地帶著一抹淺笑:「將池裡各色蓮花各有多少朵數清,數完之前不准上岸。」

  芃芃:「……」

  這裡……滿滿的全是蓮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