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杜鵑(上)

  薛慕離開蓮花池後,便往依偎在池邊的小院落走去。諾宴一直跟在他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紅兒找到了嗎?」薛慕突然問了一句,他沒有回頭,聲音聽上去也沒什麼起伏。諾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答道:「尚未找到,不過已經知道她並未離開長安城。」

  薛慕似乎笑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才道:「加派人手。」

  「是。」

  簡短的對話結束,蓮花畔已進在眼前。院落裡瀰漫著淡淡的木蘭花香,薛慕穿過小院,推開虛掩的房門。

  屋裡坐著一個人,穿著深藍色的圓領長衫,手上拿著一把白面摺扇,一身書卷之氣。見薛慕從門外進來,還笑著衝他揮了揮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承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進士,曹敬仁。

  「家務事解決完了?」他笑得有些市井,和在周金金的酒宴上時派若兩人。薛慕走到坐床邊,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畫呢?」

  曹敬仁慢悠悠地從懷裡抽出一副捲好的畫軸,放在了案几上:「從阿厄斯身上順手牽羊來的。」

  薛慕看了一眼包裹著上好織錦的畫卷,微微挑了挑眉梢:「千手小妙善果然名不虛傳。」

  曹敬仁的臉色立時黑了黑:「我第四百九十三遍告訴你,不要叫我這個外號。」

  靖安曹家在出了曹敬仁這個進士之前,一直有個不為人知的家傳絕技,名曰偷雞摸狗。曹敬仁天資聰穎,不僅將書讀得好,還將曹家的家傳絕技掌握得淋漓盡致,被江湖中人戲稱為千手小妙善,靖安無影手。

  不過很少有人能將千手小妙善和長安著名青年才俊聯繫在一起就是了。

  薛慕未再取笑於他,而是小心地拆開錦套,將畫軸取了出來。展開以後,他盯著那支白玉蘭看了一會兒,眉頭便蹙了起來:「假的。」

  「怎麼可能!」像是被挑釁了一般,曹敬仁飛快地出聲反駁,「我在酒宴上親自驗過,的確是丁茂學的真跡。」他扯過薛慕手上的畫,看了幾眼後臉色卻逐漸沉了下去,真的是一副贗品。

  薛慕看他神色便知這畫確有蹊蹺,他又看了一眼畫上的白玉蘭,問道:「這畫是哪來的?」

  曹敬仁抿著嘴角,樣子十分不甘:「我從阿厄斯身上摸來的。」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還是說阿厄斯背地裡留了一手?

  薛慕垂眸想了想道:「你把酒宴上的情形跟我講一講。」

  曹敬仁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乾乾癟癟的:「先是唐子博安插在周府的侍女調換了真的《白玉蘭》,然後阿厄斯跟著她出了正堂。」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一直站在薛慕身旁的諾宴上。諾宴見他看過來,會意道:「我看見那個侍女把畫給了唐子博的手下,然後阿厄斯又從他身上調換了畫。」

  「沒錯,所以真畫在阿厄斯的手上。」曹敬仁像是在肯定什麼似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接收到暗示,趁著場面失控的時候拿走了坐席上的那副假畫,然後故意撞到阿厄斯,將兩幅畫掉了包。」

  整件事情就是這樣,真畫兜兜轉轉,最後應該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可為何……

  他又看向了案几上的那副假畫,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事可是皇上親自交代他們去辦的,現在難道要拿副假畫跟皇上交差?

  屋裡的三人都沉默不語,各自想著事情。薛慕低頭沉思了一陣,突然開口道:「那個侍女是假的。」

  曹敬仁抬起頭來,又驚又疑地看了他一眼。薛慕的眸子動了動,繼續分析道:「有人假扮成唐子博安插在周府的侍女,她將真畫掉包後,給唐子博的卻是另一副假畫。」

  曹敬仁微微一愣,然後像是找到了線頭一般,思路也變得清晰起來:「她給了唐子博一幅假畫,然後阿厄斯又用另一幅假畫換了這副假畫,最後,我又從阿厄斯身上偷回這了副假畫。」

  他們忙活了半天,結果所有人都是白忙一場。

  曹敬仁氣到極點,反倒是笑了出來:「如果真如侯爺所說,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本事,能將侯爺、唐子博還有阿厄斯都騙得團團轉?」

  薛慕的眸光動了動,然後浮現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杜鵑。」

  「阿嚏!」柳清歡突然打了個噴嚏,扭過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捻棠,「你是不是在心裡說我壞話了?」

  捻棠瞥了她一眼,不屑地笑了一聲:「我要說你壞話,定是當著你面說,何必在心裡腹誹這般委屈自己。」

  柳清歡點了點頭道:「有道理,如果你以後想讚美我也一定要當著我的面讚美,別憋著。」

  捻棠抽了抽嘴角,這女人臉皮怎麼可以這麼厚。她看了一眼柳清歡身上的衣服,冷哼了一聲:「作為侯府的女主人,你平時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總是給侯爺惹麻煩。」

  柳清歡側頭看了她一眼:「捻棠,就算你想當娘了,我也不是你女兒。」

  捻棠:「……」

  她不想再跟這個女人說一個字。

  柳清歡回到房間後,並沒有看見赤桃和青梔兩個丫頭,看來她們兩個也被自己連累了。等她們回來以後,一定給她們漲漲月錢。

  捻棠見柳清歡進了屋,就盡職地在院子裡守著。柳清歡關上房門,從寬大的袖口中抽出一個裹著錦套的捲軸。她笑了笑將手上的畫卷展開,正是周金金府上的那副《白玉蘭·春》。

  真正的《白玉蘭·春》。

  不管是薛慕、唐子博還是阿厄斯,他們都人多勢眾,可誰規定的她杜鵑就只能單槍匹馬了?她們以石榴作為聯絡暗號,成功地在酒宴上表演了一出偷天換日。

  就是不知道自己最後那一腳會不會踩得太重,要是真把她給踩傷了,說不定下次就沒有機會合作了。

  柳清歡好心情地將畫藏好,剛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房門就被敲響了兩下,跟著赤桃和青梔從門外走了進來。

  「夫人。」

  兩個丫頭給柳清歡行了一禮,柳清歡見她們回來,連忙上前詢問道:「侯爺沒有為難你們吧?」見她們身上也未帶傷,薛慕應該是沒有對她們動粗吧?

  兩個丫鬟眼睛紅紅地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了一會兒直接在地上跪了下來:「夫人,侯爺說了,下次若再發生這種事,我們就只能以死謝罪了。」

  柳清歡把她們從地上扶了起來,安撫道:「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下次她絕對不會再讓薛慕發現。

  得到了她的保證,兩個丫鬟安心了不少。青梔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對柳清歡問道:「夫人還沒有用過晚膳吧?」

  她不說柳清歡還不覺得,這麼一說倒真有些餓了:「是啊,我只吃了幾顆石榴。」

  青梔聞言連忙下去準備晚飯,赤桃便留下來幫她更衣梳頭。

  沒過一會兒,青梔不僅帶來了熱騰騰的晚飯,還有一小碗晶瑩剔透的石榴子。柳清歡吃了一顆,比周金金府上的還要甜。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青梔:「這是……?」

  青梔笑了笑道:「是侯爺特地吩咐奴婢拿來的。」

  柳清歡想到自己在蓮花亭上的隨口一說,不禁有些莞爾。

  伺候柳清歡用過晚飯,青梔把空的碗盤收拾乾淨後,卻看見薛慕站在院子裡。她愣了一下,連忙上前問安:「侯爺。」

  薛慕微微點了點頭,對她道:「清清可有好好吃飯?」

  青梔的眸子轉了轉,侯爺這是擔心關了夫人的禁閉,她鬧情緒不吃飯嗎?她的嘴角翹了翹,恭恭敬敬地答道:「回侯爺,夫人剛剛用過晚膳,一點也沒有剩下。」

  薛慕聽了青梔的話,不禁低笑了一聲。他想起之前同她一起吃飯時,也看到她將飯菜都吃得乾乾淨淨,一粒米也沒有剩下。她還一本正經地對自己說,浪費糧食是會下地獄的。

  這話要是被皇上聽見,恐怕會活活氣死。

  青梔不知薛慕想到了什麼,只覺得侯爺笑起來真是好看呀。她想了想,大著膽子問道:「侯爺不進去看看夫人嗎?」

  薛慕頓了一下,說道:「不了,你們好好照顧她。」

  「是。」青梔躬了躬身,就見薛慕走了出去。

  不過捻棠還是堅守在院子裡。

  青梔看了她一眼,覺得侯爺這個禁閉吧,怕是關不了多久。

  薛慕返回蓮花畔時,芃芃還在蓮花池裡數蓮花。見薛慕從浮橋上走了過來,芃芃連忙激動地大聲喊道:「侯爺!我數完了!」

  「哦?」薛慕停下腳步,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多少?」

  「紅蓮花五十一朵,藍蓮花二十七朵,白蓮花三十三朵,黃蓮花十八朵!」

  薛慕道:「數目不對,重數。」

  芃芃:「……」

  他的嘴張張合合了好幾次,最後只能道:「侯爺,現在天色已晚,能不能明日再數?」

  薛慕點了點頭道:「可以,不過今晚你就只能在這裡泡一夜了。」

  芃芃:「……」

  侯爺我們能換個玩法嗎?芃芃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