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醒了以後,便再也睡不著了。他朝正房的方向看了一會兒,還是穿上外衣走了出去。
柳清歡覺睡到一半,總覺得有一股凌厲的視線緊盯著自己不放。她皺了皺眉,不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
薛慕陰測測地站在床前。
柳清歡吞了吞唾沫,乾笑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侯爺,你夢遊?」
薛慕依然盯著她不說話。
柳清歡臉上的笑更乾癟了:「呵呵,那我不打擾你夢遊了。」
她說完就打算重新在床上躺下,薛慕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上面還纏著他親手為她戴上的五色續命縷。
「既然你只是個騙子,為何要為我擋下靜姝的暗器?」
薛慕的聲音比夜色還要涼,柳清歡下意識地愣了一下。
他大晚上的不睡覺就是為了問自己這個問題?!
柳清歡覺得有些不能忍。
她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腕,在發覺對方反而握得更緊的時候,理智地放棄了掙扎。她仰頭看著他,微笑道:「雖然我是一個騙子,但我是一個有風度的騙子。」
薛慕的眸色微動。
在柳清歡以為他們就要這樣對視到天荒地老的時候,薛慕終於放開了她的手。
「這樣啊。」
他的嘴角帶著笑,可柳清歡看不明白那抹笑所代表的含義。
她看著薛慕走出房間,眸色漸漸沉了下去。
她必須盡快離開侯府。
雖然柳清歡的身份被拆穿了,但在侯府過的日子和從前也沒有多大的區別。每天早晚去給老夫人請安,每日的吃穿也都有下人伺候著,唯一的不同,就是被盯梢得太緊。
不過捻棠只有一個人,不可能十二個時辰都盯著自己,她去休息的時候,一般都是薛慕在府上的時候。
柳清歡想過了,要逃跑,當然得趁薛慕不在的時候,而幹壞事,當然得趁月黑風高的晚上。
可是月黑風高的晚上薛慕都在府上。
柳清歡很苦惱。
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放棄月黑風高的晚上,選擇薛慕不在府上的時候實施她的逃跑大計。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柳清歡拖著腮幫仰頭看著天上昏暗的月亮,感嘆自己又錯了一個逃跑的好時機。
她往蓮花畔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那裡離正房還是有一段距離,但她還是不敢冒險在薛慕在的時候逃跑——她不知道薛慕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一旦被抓住,不死也得掉一層皮。
她必須想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案。
呼啦一聲,風把身後的一扇窗戶吹開了,柳清歡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然後僵在了原地。
房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頭戴面具,身材高大,鷹隼般的眸子在夜裡透著犀利的寒光。
柳清歡打了一個寒顫,然後嘴角抽了抽:「捻棠還活著嗎?」
阿厄斯勾著薄唇笑了一下,聲音一如既往地傲慢:「如果你說的是那個守在院子裡小姑娘,那麼我建議薛慕給你換一個保鏢。」
柳清歡糾正道:「她是牢頭。」
阿厄斯點頭道:「聽上去很不錯。」
柳清歡抿了抿唇:「我覺得你的漢話學習還有待加強。」
阿厄斯露出了一點不耐的情緒:「我不是來和你討論我的漢話水平的。」
柳清歡飛快地眨了眨眼:「難道你是來參觀我的閨房的?」
阿厄斯頓了頓,然後眼裡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你不想從侯府逃走嗎,杜鵑?」
柳清歡的眉頭動了動,一臉天真地看著阿厄斯:「原來你是想找杜鵑?非常遺憾地告訴你,你走錯地方了。」
阿厄斯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的臉:「這張人皮面具真不錯,竟然可以做出如此生動的表情。」
柳清歡:「……」
還可以哭給你看呢,信不信。
阿厄斯感嘆完柳清歡的臉以後,終於又想起了自己來侯府的目的:「我可以幫你從侯府逃走,還能保證在你逃走後薛慕沒法找你麻煩。」
柳清歡看著他不說話。
阿厄斯揚了揚眉,問道:「你該不會以為薛慕真的能把消息封鎖得滴水不漏吧?」
柳清歡搖頭道:「我只是在想你打算讓我用什麼條件跟你交換。」
阿厄斯剛動了動嘴角,柳清歡又搶先道:「我是不會用我的身體做交易的。」
阿厄斯:「……」
他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道:「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
柳清歡從善如流地補充道:「我的心也不會給你的。」
阿厄斯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白玉蘭·春》。」
柳清歡看著他,神情十分惋惜:「你來遲了幾天,那幅畫已經被薛慕拿走了。」
阿厄斯不為所動:「你會有辦法的。」
柳清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哪裡給了你這種錯覺?」
阿厄斯一言不發地拔出腰間的短刀。
柳清歡笑著道:「你說的沒錯,我肯定會有辦法。」
阿厄斯滿意地收回了長刀。
「夫人,你在和誰說話嗎?」青梔隱隱聽到一些聲音,不放心地上來敲了敲門。
柳清歡看了對面的人一眼,朝著門口的方向道:「我只是在對月吟詩而已。」
青梔:「……」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門外灰濛蒙的月亮,感嘆道:「今夜月色正好,難怪夫人詩興大發。」
「沒錯,沒錯。」
柳清歡聽著青梔的腳步聲遠去了,才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看了一眼還留在屋內的阿厄斯,眨了眨眼:「趁著我還有詩興,趕緊說說你的計畫吧。」
阿厄斯道:「下月初八我準備返回東干羅,我會設法讓你混進我的隊伍裡,只要你到了東干羅國,就算是薛慕也鞭長莫及。當然,我會保證你在那邊的生活,絕對不會比侯府差。」
柳清歡又眨了眨眼:「聽上去挺誘人的,不過我為什麼非得跟你合作不可?」
騙子就算沒有同伴,一樣可以騙人。她就算是一個人,一樣會想到辦法逃離薛慕。
阿厄斯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笑著拋出了一個更大的誘餌:「你應該知道丁茂學的四幅畫裡有何玄機吧?你不外乎就是求財,等我順利找到寶藏,可以分你一部分。」
柳清歡呵呵一笑,這個一部分可以波動的範圍就大了:「你嘴裡的寶藏,好像是大承國庫的錢。」
阿厄斯道:「騙子還在乎是誰的錢嗎?這是我們的錢。」
我們的錢。
嗯,真是個不錯的形容,柳清歡不得不承認她被打動了。不過,還有別的問題。
「聽說要集齊四幅畫才能出現藏寶圖。」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給他一副《白玉蘭·春》,也和廢紙差別不大——她不相信阿厄斯擁有鑑賞書畫的審美。
阿厄斯看了她一陣,說出了今晚讓柳清歡最驚訝的一句話:「我手上有《金蕊菊·秋》。」
柳清歡的眸光飛快地閃了閃,將信將疑地問道:「你確定你手上的那副畫是真的嗎?」
阿厄斯篤定道:「如假包換。」
柳清歡垂了垂眸,再次抬起頭來時,眼裡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你準備怎麼設法讓我混進你的隊伍?」
阿厄斯道:「你自己想啊。」
柳清歡:「……」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一度讓她以為是她理解錯了他的話:「你不是說你設法?」
「是啊,我設法的意思就是,你想辦法,我配合。」
柳清歡:「……」
「你的漢話果然還有待加強。」她只能做出這個評價。
不過很顯然阿厄斯並不在意她的評價。交易既然達成,他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侯府。柳清歡見他準備像來時一樣「嗖」的一聲消失,連忙小聲叫住了他:「等等。」
阿厄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過頭來看著她:「你還有什麼事?」
柳清歡笑了笑道:「我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你手上的畫是假的,那我不是虧大了?」
阿厄斯眯了眯細長的眼,探究地看著她:「那你打算如何?」
「你把畫帶來讓我看一看,我看得出來真假。」
阿厄斯的眸光越來越冷,他壓低聲音對她道:「你最好不要想耍花樣,你應該知道,薛慕現在不殺你,不代表一直都不會殺你。」
柳清歡輕笑了一聲:「你也應該知道,就算不和你們合作,我也一樣可以離開。」
兩人就這樣互不相讓地對視了良久,最後還是阿厄斯先退一步:「好,我答應你的要求。」
就把畫帶來讓她看一眼,他不相信在他的眼皮底下,她還能做什麼手腳。
「三日後,還是這個時間。」阿厄斯說完,就飛身離開了她的房間,速度快得就像一道閃電。
柳清歡忍不住為他的身手鼓了鼓掌。
他的武功,也許和薛慕不相上下。
她關上窗戶,在床上躺了下來。
阿厄斯說,下月初八準備返回東干羅國。她不禁勾了勾嘴角,「準備」這個詞還用得真好,是不是真的要回還不一定呢。
下月初八,七夕的後一天。
她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現在還是讓她好好來想一想,要怎麼混進阿厄斯的隊伍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