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山鬼

  高成是一個棄嬰,出生時就被父母遺棄在西巍山。

  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有個師父。他養育他,教他讀書習武,卻一步也沒踏出過這西巍山。到高成大點的時候,聽師父隱晦地跟他提起過山上有什麼寶藏,而他呆在這裡,就是為了守護寶藏。

  西巍山一直有山鬼吃人的傳言,高成小小年紀呆在山上卻一點不怕,因為他知道並沒有什麼山鬼,那不過是他師父為了阻止百姓接近故意製造的流言。

  高成十歲的那年,師父因為誤食了毒蘑菇,險些喪命,雖然人最後救了回來,但從那時起,就變得神志不清。師父武功高強,他擔心他會傷人,於是特別留心上山的百姓。

  有一天,馬遠良帶了一大幫人上山,高成一直暗中跟著他們,就怕他們出現什麼意外。天黑的時候,跟著馬遠良來的人都下山了,高成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可那馬遠良,卻還留在山上繼續尋找菇王。

  高成怕他撞見自家師父,本想假扮山鬼將他嚇唬回去,沒想到這馬遠良一眨眼就走到了「禁地」。

  禁地是他師父劃分的,那裡別說外人,就連他也不能輕易靠近。他看著馬遠良往那邊去,就暗道不好,剛準備把他拉回來,他師父已像離弦的箭一般,把馬遠良撲倒在地。

  接下來的畫面太血腥,小小年紀的高成已經被嚇得臉色發白,直接抱著身後的一顆樹吐了起來。好在他師父雖發了狂,但還認得出他,只隨意地抹了抹滿臉的血漬,就返回了禁地。

  這件事給高成的衝擊太大,師父的武功高他太多,下次若是再有人不小心誤闖禁地,他也沒能力阻止師父。於是他開始假扮馬遠良的冤魂,讓百姓白日裡都不敢上山。這個計畫一開始很成功,西巍山上連著好幾天都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馬縣令竟會想到給自己的兒子舉行冥婚的辦法,把孫家小姐給活活埋了。

  高成從小就幻想成為一名行俠仗義的大俠,他甚至連他們門派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七星教。可現在卻因為他和師父,接連害了兩條人命,高成心裡十分痛苦。他不敢再假扮馬遠良的冤魂,只好時時監視著他師父,不讓他走出禁地。

  可是最近,他師父的病情突然惡化,似乎比以前狂性更大了。高成沒法再讓他只呆在禁地裡,果然沒過多久,馬遠良的冤魂又出來作祟的消息就在涼縣流傳了起來。

  高成擔心馬縣令又會像五年前那樣,找個女子來給馬遠良冥婚,便一直留意著這件事,結果還真就被他打聽出來,有戶農人家的姑娘被馬縣令相中,準備假借二公子的名義,偷偷送上山埋了。

  他打聽好日子,悄悄埋伏在他們的必經之路,將假扮成胡靈珊的柳清歡救了下來。

  薛慕聽完他的話後,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師父這般危險,不能放任他在山上繼續害人。」

  高成聽他這麼說,頓時緊張起來:「你想怎麼樣?」他師父雖然發起狂來會害人性命,但他卻不能對他置之不理,他的命是師父救的,他將他養育成人,教會他許多東西,對來說既是師父也是父親。

  薛慕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你師父叫什麼名字嗎?」

  高成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高正平。」

  薛慕的眉峰微微一動,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根據他的推測,高正平口中的寶藏就是溫韋貪腐的財物,這麼說他應該是溫韋的手下。

  高成見他沉默不語,下意識地加重語氣道:「我是不會讓你們殺我師父的。」

  雖然他師父武功高強,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而且這些將士個個訓練有素,再加上一個平西大將軍,幾乎是毫無勝算。

  薛慕頓了一下,道:「長安城裡有幾個挺有名氣的大夫,說不定能醫治你師父的瘋病。」

  高成的心思一動,這幾年他不是沒有想過找大夫醫治高正平,可他不敢讓高正平離開西巍山,找個大夫上山來……估計也沒哪個大夫有這個膽子,所以這事就一直耽擱到現在。但是現在有這個大將軍在,他應該能制服自家師父,要是真能把師父的瘋病治好,也是了卻了他一個心願。

  他抬眸看著薛慕,語氣聽上去極為認真:「要是你能保證不傷害我師父,我就帶你們去禁地。」

  薛慕道:「好。」

  高成總覺得他一個字就把自己打發了,有些敷衍的意思,不過還是提醒道:「我師父武功很高,發狂的時候更是見人就殺,你們萬不可以掉以輕心。」

  薛慕點點頭,這次連個「好」字都省略了。

  高成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再等等。」等到嶺南王收到消息,就可以出發了。

  兩人聊完,薛慕又轉身返回山洞,完全沒有鳩佔鵲巢的愧疚之感。可憐的七星教教主大人,只能呆在洞外仰望天空。

  柳清歡本坐在茅草鋪上閉目養神,感覺到薛慕進來,就睜開眼睛看了看。

  薛慕見她臉色仍是不好,衣服上還有幾處血跡,皺著眉頭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你腰上可是受了傷?」

  柳清歡抿了抿嘴角,道:「嗯,之前在襖祠的暗道里被人用箭射傷的。」

  薛慕的眉頭是又皺得更緊,伸手就去解柳清歡的衣裳:「讓我看看。」

  柳清歡臉一燙,下意識地攔了攔。

  薛慕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上次沐浴的時候已經被我看光了。」

  ……

  柳清歡被他噎得說不出話,沒敢再攔他,薛慕輕手輕腳地解開她的腰帶,掀開衣衫看了看。傷口之前包紮過,本來已經開始結痂,不過似乎撕裂了一次,又冒出不少的血。

  本來這種傷口在薛慕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既不算大也不算深,在他們軍中每個人身上都能找出一兩個來。但現在長在柳清歡身上,就分外刺眼——特別是和柳清歡旁邊完好的皮膚一對比,更是顯得猙獰可怕。

  「痛嗎?」薛慕幫她把衣服一件件整理好,他還記得柳清歡從小就最怕疼。

  「唔,痛。」她本想安慰薛慕說不痛,可腰上火辣辣的她實在說不出這麼違心的話。

  薛慕心疼地親親她的嘴角,在她耳邊輕聲道:「再忍忍,很快就能回長安了。」

  「嗯……」柳清歡悶悶地應了聲,問道,「你打算將嶺南王和唐子博引到西巍山上來?」

  「嗯。」

  柳清歡想了想,又道:「他不會這麼輕易上當的。」

  薛慕冷笑了一聲:「他更不會錯過這麼絕好的時機。」他這次來涼縣只是為了找柳清歡,所以只帶了一隊人馬,嶺南王和阿厄斯都想除掉他,這個時候兩人聯手,可是最好的時機。

  柳清歡側頭看著他,抿了抿嘴角道:「就算他真的會來,也不會那麼容易把解藥交出來的。」

  薛慕握住她柔軟的手,壓低聲道:「就算他不肯交出解藥,宮中也有許多名醫,定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柳清歡垂著眸,沉默了好久才道:「唐子博說這種毒是嶺南王從西域弄回來的奇藥,很難被檢查出。我剛知道自己被下毒時,也偷偷找過幾位大夫,但他們為我把脈之後,都說我身體無恙,更沒有中毒的徵兆。」

  薛慕的眸子動了動:「是不是要到毒性發作時才能察覺?或者就是他們的醫術不精。」

  「可上次奉御親自來跟我把脈,也沒發現我有什麼不對勁。」

  薛慕緩緩收緊右手,將柳清歡的小手包裹進了自己的手心:「有毒藥就一定有解藥,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雖然知道薛慕是在安慰自己,但她還是想相信他說的話。

  似乎察覺到柳清歡的情緒,薛慕強迫她側過頭來,和自己對視:「清清,相信我,你一定不會有事。等你好了以後,我還會帶你去西山狩獵,為你捕一頭可愛的小豹子,我還會帶你去逛西市,為你買許多西域特質的香料眉黛,我還會牽著你的手,和你走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柳清歡的眼眶隨著薛慕的話越來越濕潤,她吸了吸鼻子,建議道:「不然再幫阿娘生個孫子吧,她挺急的。」

  薛慕低著頭無聲地笑了一聲,輕輕埋首在柳清歡的肩上:「這個,其實我也挺急的。」

  柳清歡終於破涕為笑,薛慕輕輕咬了咬她小巧耳垂,放柔聲道:「清清,你還欠我一個洞房,你不許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