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打開柳清歡手上的那個畫軸,果然是丁茂學的《藍蓮花?夏》。
他研究了一陣,才看著柳清歡問道:「哪來的?」
柳清歡自豪道:「馬縣令給我的見面禮。」
薛慕笑著點了點頭:「這麼貴重的見面禮,看來馬縣令十分滿意你這個新媳婦。」
……
「馬縣令給我說這幅畫是他花十文錢從天橋底下買來的。」柳清歡說得一臉真誠,「重要的是,我看過地圖後,發現寶藏就藏在這西巍山上。」
薛慕垂眸想了一陣,道:「我讓芃芃帶人去找,你跟我回長安。」
「不用,其實我沒……」事字還未出口,柳清歡就又咳了起來。這次她忍住喉頭處的腥甜,沒讓自己咳出血,可是薛慕的臉色還是一瞬間就黑了下來。
「沒得商量。」他將柳清歡橫抱起,往山洞外走去。柳清歡抿了抿嘴角,別過頭去道:「不用白費力氣了,我這病治不好的。」
薛慕腳下的步子一僵,看著她眯了眯眼:「柳清歡,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柳清歡嘴角抿得更直,好半天才像下定決心似的道:「因為我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她扭過頭來看著薛慕,「唐子博三年前就開始暗中餵我毒藥,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薛慕的瞳孔微微一縮,有片刻的失神。他盯著柳清歡看了良久,才低聲問道:「清清,你又在騙我,是不是?」
柳清歡的眼眶因薛慕的一句話漸漸泛紅,她騙了他那麼多次,偏偏這一次,她說的是真話。
她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吸了吸鼻子道:「雍王生性多疑,雖然這些年我與唐子博交好,但他從未真正信任過我。皇上把他貶去嶺南時,他讓唐子博一個人留在長安,為了控制我,便讓他對我下毒。這種毒是慢性的,每隔半年他會給我服食一次解藥,但這解藥並不能根除我身上的毒,只是延緩毒性發作的時間而已。」她頓了頓,接道,「再過十天,又是半年了。」
薛慕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看著柳清歡道:「既然他是暗中對你下毒,你是怎麼發現的?」
「有一次唐子博無意中說漏了嘴,便也沒再瞞我,不過答應等殺了你找到寶藏之時,就徹底為我解毒。」只是她不可能為了拿解藥去殺薛慕,而嶺南王更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寧願和他同歸於盡,也不能讓他找到溫韋貪腐的巨款。
從她決定利用杜鵑的身份金蟬脫殼時起,就等於為自己選擇了一條死路。
薛慕的手臂緩緩收緊,身上的殺氣也慢慢溢了出來。柳清歡就像是被他的氣息刺痛了心臟,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大概是因為我的身世,爹娘在三個姐妹中一直最寵我,後來遇見你,你更是處處護著我。一直到十歲,我都是侍郎府那個不諳世事又任性的三小姐。那個時候的我太天真,也太無知,以為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為爹娘報仇,落到今天的下場,也是我咎由自取。」她抬起右手,看著自己的手腕勾了勾嘴角,「這是你送我的五色續命縷,要是它真的能續命,那該多好啊。」
薛慕抿著嘴角仰了仰頭,他怕他稍微一低頭,眼裡的淚水就會順勢掉落下來。柳清歡看著他濕潤的眼眶,心裡更是難受,她這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薛慕。
「其實我之前又騙了你,我之所以用杜鵑這個身份嫁入侯府,就是不願讓你承受喪妻之痛。我寧願你以為我逃婚,也不想讓你看著我死……只是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她淚眼朦朧地看著薛慕,輕微地抽泣道,「我本可以真的逃婚,可我明知自己命不久矣,還是想用最後的時間和你在一起,你會不會怪我太自私?」
薛慕的呼吸有些不穩,他緩了好久,才低下頭來看著懷裡的人:「柳清歡,我六歲時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最初的七年,是我最開心、最快樂的時間,後來的七年,你讓我知道了什麼叫痛徹心扉。但是從現在開始,以後的每一個七年,我們都會在一起,過得很幸福很甜蜜,可好?」
薛慕描述的這個未來好美好,可是她辦不到,她不想再騙他了。她把頭埋在他胸前大哭了起來,薛慕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似的,抱著柳清歡又坐回了茅草堆前。
柳清歡把自己臉上的鼻涕眼淚都蹭在了薛慕的衣服上,拿起了被他們忘在茅草堆上的《藍蓮花》:「侯府裡的蓮花盛開的時候,比這畫上的好看多了。」
薛慕像在承諾什麼一般對她道:「蓮花明年還會開,會比今年開得更好。」
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啊。
柳清歡心中酸澀,低低地道:「你不是說花有復開日,人卻再無少年時嗎?」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阿慕,我可以還像小時候那樣叫你阿慕嗎?」
薛慕的目光就像粼粼的波光般動了動,眼前彷彿又浮現了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她哭的時候對他說,阿慕,二姐又用鬼故事嚇唬我!她笑的時候對他說,阿慕,今天阿娘做的糕點可好吃了!她得意的時候對他說,阿慕,我把二姐練的字藏起來了,她現在還被阿娘訓呢!
阿慕,阿慕……
薛慕的手死死地握成了一個拳頭,有些感情早已入骨,他曾經以為的痛徹心扉,遠遠不是痛徹心扉。
柳清歡看著薛慕,像是心中打開了一個缺口,積壓在心裡這麼多年的話,全都想說給他聽:「阿慕,你第一次出征的時候,我怕得不行,我好擔心你會像薛伯父那樣,變成一口棺材被人抬回來。你凱旋而歸的那日,我混在人群裡偷偷看你,你全身上下就像會發光一樣,閃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後來有一次,我在西市看見你和永福公主在一起,我那時好難過,你明明答應帶我去西市玩的,可是你卻和別的女孩子一起去了。還有一次……」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薛慕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薛慕吻過她好幾次,可從沒有一次像這般激烈,狂風暴雨一般的吻讓她完全招架不住,彷彿會就此溺死其中。
薛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想聽她說這些……好像遺言一樣的話。這個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她的一顰一笑的人,怎麼能……死?
他放開柳清歡,氣喘吁吁地看著她:「清清,你不會死的,相信我。」
他不會讓她死。
柳清歡見他這樣眼淚忍不住又要掉下來,薛慕俯聲吻了吻她濕潤的眼角,柔聲道:「你不會死的,該死的嶺南王和唐子博。」
眼裡迸發出一道尖銳的殺氣,薛慕抽開身體,轉身走出了山洞。
剛才柳清歡在裡面哇哇大哭的時候,洞外都聽得一清二楚。芃芃臉色一直很紅潤,他們大將軍果然非同凡人,直接在山洞裡,就……獸性大發了。
不知道烏拉拉現在還好不好,聽她剛才哭得那麼慘烈,一定好不到哪去。
唉,侯爺難道不知道第一次會很痛嗎?怎麼都不會憐香惜玉一下?
他該不該提醒侯爺呢?
「芃芃。」
「侯爺,是不是要買藥!」芃芃下意識地問道。
「放出消息,說我們在西巍山找到了另一半寶藏。」
芃芃愣住,怎麼發展有些離奇呢?
「沒聽懂?」薛慕的眼神突然就凌厲起來,芃芃一抖,大聲地應了句懂。
高成一直站在旁邊仔細聽他們說話,隱約聽到「寶藏」兩字時,臉色就是一變。
薛慕看了他一眼,邁步朝他走了過去:「你似乎是一直住在西巍山上,應該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
高成戒備地看著他:「你想怎麼樣?」
「幫我們帶路。」
高成的眉頭慢慢堆了起來:「你們想去哪兒?」
薛慕道:「你知道西巍山上有哪裡適合藏寶藏嗎?」
高成譏嘲地笑了一聲:「寶藏?大將軍,你今年幾歲了?」
「匡」的一聲,高成愣在原地,看著那把突然架到自己脖子上的長刀。這個人拔刀的速度好快,恐怕連自己的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
「十七年前溫韋貪腐一案,涉及的財物至今尚未全數追回。更有不少人打著這些財物的主意,圖謀不軌。」薛慕舉著刀,冷冰冰地說完了這段話。
高成微微一愣,他們七星教就是以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為己任的武林門派,遇到這種事情,哪有不管之理,只不過……
「你知道。」
十分篤定的語氣,讓高成那句「我什麼都不知道」生生地嚥了回去。他沉吟了一陣,才看著薛慕道:「我確實知道一個地方,不過那裡很危險。」
薛慕笑了一聲:「有多危險?」
「我師父在那裡把手。」
「你師父?」薛慕放下手裡的長刀,問道,「你師父是誰?」
高成道:「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