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一怔:「死了?死了他們還要我嫁給他?」
少年因為她的無知鄙視地瞥了她一眼:「你沒聽說過冥婚嗎?」
柳清歡呆呆地看了他片刻,才猛地吸了口氣,驚悚捧臉:「冥、冥婚?!」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胡家夫婦死也不願意把女兒嫁給馬家了!
少年沒有再說話,轉身重新走回夜色裡。柳清歡見他要離開,連忙從婚車上跳了下來,跟在他身後。
少年不耐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跟著我做什麼?」
柳清歡笑著道:「謝謝你救了我啊。」
少年不屑地冷哼一聲:「在我七星教腳下,由不得他們胡來。」
好囂張的口氣,不過柳清歡忍了:「少俠救人救到底,你不能留我一個弱女子在這荒郊野嶺裡。」
少年停下腳步打量了她幾眼,才問道:「你該不會是怕鬼吧?」
柳清歡扯了扯嘴角,否認道:「怎麼可能,我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少年挑唇輕笑一聲:「那你剛才聽到冥婚嚇成那樣?你小時候一定經常被鬼故事嚇哭吧?」
柳清歡:「……」
全中。
幼年時柳清麗為了嚇唬她經常講鬼故事給她聽,給她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少年見現在天色已晚,留一個姑娘家在這山裡確實不安全,於是大發慈悲地道:「跟上吧。」
柳清歡屁顛顛地跟了上去。
少年一路上都很沉默,柳清歡只能不停地找話說:「我們是去哪兒啊?」
「山上。」
山上?柳清歡眨了眨眼,又問:「少俠,你剛才說的那個七星教是什麼啊?」
「專以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為宗旨的武林門派。」
柳清歡歎服地點了點頭,剛想說話,少年就不耐煩道:「你能不能安靜點?」
……可是安靜下來以後山裡靜悄悄的很恐怖啊。
柳清歡吸了一口氣,乾笑道:「最後一個問題,那個馬縣令為什麼要給他兒子舉行冥婚啊?」
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因為這山裡鬧鬼。」
柳清歡:「……」
她為什麼要多嘴問這一句呢?
不過少年還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
這西巍山十幾年前就有關於山鬼的傳言,說這山鬼是個青面獠牙的怪物,長著三個頭,八隻腳,還喜食人肉。平時山下的百姓除了砍柴採藥這些必要的事情,都不會跑到山上來,到了晚上山裡更是見不到人影,陰森得可怕。
五年前,馬家大公子馬遠良和孫家小姐定了親。聽聞那孫家小姐喜歡喝蘑菇湯,馬大公子便帶著幾個兄弟到這西巍山來采蘑菇。
西巍山里長有許多野生蘑菇,聽說還有一種菇王,不僅吃了能延年益壽,味道更是鮮美異常。馬遠良一群人在山裡找了許久也沒找到這個菇王,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帶來的那些個兄弟紛紛下山,到最後,只有他一個人還留在山上繼續找,一夜未歸。
第二天馬縣令帶著一大群人上山尋找馬遠良,只在一大灘血水裡找到了馬遠良被撕成碎片的衣服和幾根骨頭。
大家都說他是被山鬼吃了,就連他的親爹馬縣令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事情還沒有結束,馬遠良死後,許多百姓都說在山上聽到了鳴泣的人聲,那聲音十分滲人,夏天裡也能聽得人後背發涼。更有甚者直接說在山上看到了馬遠良的冤魂,說他變成了厲鬼,要吃人。
涼縣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馬縣令怕出什麼亂子,馬上找到了在涼縣頗有名氣的道士。道士掐指一算,說這馬遠良大婚之前死於非命,心有不甘,所以才會冤魂作祟。馬縣令問他怎樣破解,道士說,為他舉行一場冥婚便可。
孫家人起先死活不同意,孫小姐更是哭天搶地,可一方面馬縣令步步緊逼,一方面這馬遠良也算是因孫小姐而死,他們害怕馬遠良的冤魂找來府上,最後還是同意了。
孫小姐就這麼犧牲了,她死後馬遠良的冤魂還真的就消停了。百姓又敢在白天上山砍柴采蘑菇,籠罩在涼縣上空的陰雲也總算消散了。
可是最近,馬遠良的冤魂又出來作祟了。越來越多的百姓說自己在山上看到了鬼影,那低低的哭聲更是嚇得人心發慌。馬縣令又急吼吼地找到了當年那個道士,道士又掐指一算,說世間男兒都是三妻四妾,馬公子只有一房正室,肯定是寂寞了,再為他納一房小妾便可。
納誰為小妾這個問題可就把馬縣令難住了。當年孫家之所以沒有鬧,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兩家本就有婚約,另一方面自己兒子是因為他家閨女才死的,可現在他要隨便抓個姑娘來冥婚,事情鬧大了他這官位就不保了。
道士給他出了個注意,他算了一個和馬遠良十分契合的八字,讓馬縣令比著這個找,在符合條件的人中,選擇最沒錢沒勢的人家,這樣就算他們鬧起來,他也能壓下去。
馬縣令一想,這個辦法好啊,於是胡靈珊就成了這個倒霉鬼。
柳清歡聽完後沉默了不少,倒不是被這個故事嚇的,而是這馬縣令簡直不是個東西,聽信讒言罔顧人命,想那孫小姐真是可憐。還有那個道士,必須揪出來重懲!
少年見他不好,揚了揚眉問道:「嚇到了?也是,今天若不是我救了你,你的下場便同那孫小姐一樣。」
柳清歡猛地咳了起來,這次喉頭有明顯的腥甜味,等她鬆開手時,手心已有一小團血。
少年的眉頭皺了皺:「你不會是嚇到吐血了吧?」
柳清歡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漬,對少年笑著道:「我只是有肺癆。」
少年:「……」
他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懷疑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腰上的傷好像裂開了。」剛才咳得太猛,一不小心就扯到了傷口。
少年看了她好一陣才道:「你還撐得過今晚嗎?」
柳清歡抿了抿嘴角,對他露出一個乾癟的笑:「如果你過來扶我一把,我想還能撐過去。」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扶起她的右手。走了兩步後,嫌她走得太慢,乾脆直接把人抱了起來。
柳清歡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讚美道:「沒想到你人小小的,力氣倒是挺大。」
少年的眉頭輕輕動了一下:「再吵就把你從山上扔下去。」
柳清歡乖乖地閉了嘴,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少俠,敢問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靈珊來日定當報答。」
少年側頭瞥了她一眼:「你能報答我什麼?以身相許我都嫌你只剩半條命。」
「……身為一個少俠,你不能這樣歧視傷殘人士。」
少年轉過頭去,不咸不淡地道:「高成。」
「高瞻遠矚,大事有成,好名字。」柳清歡馬屁道。
高成沒有說話,一路把她抱回了……山洞。
柳清歡看著這個空空蕩蕩的山洞,沉默了片刻,才道:「這……就是你們七星教的總部?」
「嗯。」高成回答得面無表情。
柳清歡偏了偏頭,又道:「你是教主?」
「嗯。」依舊是面無表情。
柳清歡吸了一口氣:「你的教眾呢?」
「……還沒有找到。」
柳清歡:「……」
這混得也太差了吧,杜鵑好歹都有兩個人。
少年把她放到一張茅草鋪成的睡鋪上,就轉身離開了山洞。柳清歡看著身.下這堆稻草,抽了抽嘴角。
算了,沒有讓她睡石頭,她已經感恩戴德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西巍山上又是山鬼又是冤魂的,他一個人住在這裡不怕嗎?
她眨了眨眼,在茅草鋪上躺了下來。
胡大嬸這一宿都沒睡著。雖然他們家日子過得苦,但也沒做什麼為非作歹之事,這次直接把人小姑娘送去馬家,她心裡一直有些忐忑。可想到自家女兒今天才十六,她又逼自己狠下心來不要再想這件事。
那姑娘的命本就是他們救的,她自己不也說了要報答他們嗎?
在心中這麼安慰著自己,胡大嬸伴著雞鳴從屋裡走了出來。剛把灶上的水燒好,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胡大嬸放下手裡的活跑到院子裡一看,當下就傻眼了。一大隊士兵整齊地排列在她家的院子外,不說領頭的那將軍丰神俊朗,就連隊裡的士兵都個個氣宇軒昂。這一看就知道是京裡來的正規軍,和他們縣衙上那些衙役簡直是天壤之別。
胡大嬸愣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領頭的將軍走到她跟前,對她道:「大嬸不用驚慌,我們是來找人的。」
「找、找人?」胡大嬸看著眼前這位連說話聲音都好聽得不行的俊美將軍,思量著難道長安城裡真逃出來了一個殺人犯?
薛慕對後面的人招招手,就有人拿著一副畫像上來了。畫像在自己面前展開後,胡大嬸驚訝地盯著上面那個漂亮姑娘——這、這不是老胡前幾天救回來的季姑娘嗎!
薛慕看著她,眉峰微動:「大嬸可是見過此人?」
「沒、沒有。」薛慕的目光太過銳利,胡大嬸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旁邊的士兵將畫像往前遞了遞,語氣硬邦邦地道:「大嬸,你再仔細看看,可不要欺瞞我們將軍!」
「我、我真的沒見過!」胡大嬸不自覺地搓著手,頭埋得更低了。
薛慕盯著她,沉著聲音道:「抬起頭來。」
胡大嬸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猛地就和薛慕的目光撞上了。他默不作聲的盯著自己,可那眼神就像一把尖利的刀扎進了自己的心窩裡。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嚇的臉唰的就白了:「我、你……你不會就是那個橫行霸道的表哥吧……」季姑娘可從沒說過她表哥是個將軍啊!
旁邊的士兵頓時怒氣衝衝地道:「大膽!這位是永寧侯府的薛侯爺,平西大將軍!」
就算胡大嬸再怎麼孤陋寡聞,薛慕的大名她還是聽說過的。她一臉驚懼地看著士兵手上的畫像,結結巴巴地道:「那、這、這是……」
「當然是侯夫人!」
噗通!
胡大嬸的腿一軟,直接在地上跪了下來。
馬縣令的府上,也來了兩三個士兵。馬縣令看著面前的胡人少年,義憤填膺地道:「拜火教實在是太猖狂了,居然連侯爺夫人都敢擄!」
芃芃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把手上的畫像交給了他:「這是夫人的畫像,如果馬縣令見到相似之人,還望盡快通傳一聲。」
「一定一定。」侯爺這個大腿可要好好抱住啊,他一邊在想著,一邊緩緩張開手裡的畫。看清畫上之人後,馬縣令也差點在地上跪下來:「這、這是侯爺夫人?!」
芃芃打量了他兩眼,上前一步道:「馬縣令可是見過?」
「我、這……」這不是胡家的胡靈珊嘛!什麼時候成了侯爺夫人的!他哭喪著臉看著手裡畫,這次這個官,是妥妥地保不住了。
門外傳來一連串嗒嗒的腳步聲,一大隊士兵湧了進來。芃芃看見突然出現的薛慕有些奇怪,不過更奇怪的是,薛慕一進門就提起馬縣令的領子,大喝一聲:「人呢?!」
「侯爺息怒!侯爺息怒啊!」馬縣令差點被他嚇破膽,一個勁地求饒。薛慕現在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哪裡還息得了怒:「本侯問你,人呢?」
「人、人……人昨晚被劫走了!」馬縣令視死如歸地喊出這麼一句。
芃芃看得一臉莫名其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旁邊一個士兵湊到他跟前,壓低聲音道:「馬縣令用侯爺夫人跟自己的兒子冥婚。」
芃芃:「……」
真是一個曲折又離奇的故事。他現在心裡只有三個字,完蛋了。
薛慕把馬縣令往地上一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被誰劫走了?在哪裡劫走的?」
馬縣令看著眼前的刀尖,縮著脖子道:「西、西巍山上,不、不知道是什麼人……」
薛慕盯著他眯了眯眼:「你最好沒有騙我。」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薛慕收回刀,提起馬縣令扔給芃芃:「把人綁了,搜山。」
柳清歡睡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她動了動,發現身上多了一層茅草被子。忍不住往洞口看了一眼,也不見高成的影子,她從稻草上爬起來,朝著洞外喊了一聲:「高少俠?」
「吵什麼吵?」高成囂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柳清歡走出山洞,發現他正坐在外面煮蘑菇湯。
她走到火堆旁坐下,往鍋裡看了一眼:「好香啊,不過你不會采到毒蘑菇吧?」
高成的眼角跳了跳:「我在這山裡住了十五年,毒蘑菇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佩服佩服。」柳清歡像模像樣地抱了抱拳,「你今年十五歲?」
高成舀起一碗湯遞給她:「喝吧。」
柳清歡撇了撇嘴,端起湯喝了起來。吃飽以後,她看了一眼高成,站起身道:「謝謝高少俠的照顧,小女不便再打擾了。」
她剛走了兩步,高成就叫住了她:「下山的不在那邊。」
柳清歡的腳步頓了頓,回過身來笑著道:「高少俠有所不知,小女的母親身體不太好,聽說這西巍山上有菇王,便想采回去給母親補補身子。」
高成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道:「這西巍山上有山鬼,要吃人的,你不怕嗎?」
柳清歡眨眨眼道:「你剛才說你在這山上生活了十五年,不還活蹦亂跳的嘛,我想這山鬼一說怕是以訛傳訛。」
高成沉默了一陣,才抿著嘴角道:「我能活下來,不代表你也能活下來。」
柳清歡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說得好像有些道理,莫非……你跟那山鬼有交情?」
高成的眸子一眯,重新打量起柳清歡來。雖說據他打探到的消息,馬縣令是找了一個農人家的姑娘給他兒子冥婚,可眼前這人,不管是從長相還是氣質,都不像個農家女兒。
他看著柳清歡正想說話,卻猛地眉頭一皺:「有人來了,還有很多。」
柳清歡的眉梢也是一動,高成從地上站起來,對她道:「你先進去。」
柳清歡想了想,還是乖乖地進了山洞。
薛慕帶著一隊人,很快找到了這個山洞。山洞前站著一個少年,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但卻氣質凌人,一派高手的風範。薛慕打量了他幾眼,問道:「昨夜可有遇見一名女子?」
高成道:「未曾遇見。」
薛慕的眸光微微一動,向前走了一步,高成猛然攻了過去。薛慕眉峰一斂側身躲過了這勢如破竹的一擊,腰側的長刀也同時出鞘。
士兵見那少年竟和他們將軍動起了手,急吼吼地想要圍上去,卻被芃芃攔了下來:「急什麼,將軍要是連個小破孩都打不過,還怎麼在軍中混?」
士兵們吞了口唾沫,倒是真站在原地不動了。
高成方才接了薛慕一招,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這些人看上去就來者不善,他堂堂七星教的教主,怎麼能容忍他們在七星教的大門口胡作非為!
兵器交接的聲音不斷傳進柳清歡的耳裡,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跑到洞口看了一眼。
果然是薛慕。
她沒想到薛慕竟然來得這樣快,可眼下的情況也容不得她過多考慮了。她朝著薛慕的方向叫了一聲:「侯爺!」
薛慕猛地停下手中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清清?」
高成的一劍在落下的瞬間撲了個空,薛慕身形一晃,已經到了柳清歡的跟前:「清清……」
他看著她,眼裡翻湧著太多的情緒,最後只是緊緊地抱住了她。
柳清歡腰上的傷口被他摟的有點疼,剛張了張嘴想說話,哪知又猛烈地咳嗽起來。薛慕鬆開手,緊張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柳清歡捂著嘴,咳出了一大口血。
薛慕的臉色陡然一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清清,你到底怎麼了?!」
高成將自己的劍收回劍鞘,淡淡地說了一句:「她說她是肺癆。」
柳清歡:「……」
薛慕的神色卻未因他的調侃有一絲鬆動,他擰著眉頭,一把將人抱了起來:「回長安。」
「等等!」柳清歡抵著他的胸膛,神色有些著急,「我有事跟你說。」
薛慕不容置喙地道:「回長安再說。」
「不行!回長安就晚了!」柳清歡據理力爭。
薛慕沉著臉看了她一陣,轉身將她抱緊了山洞。高成看著他們,很想說那是他們七星教的地盤,不過嘴角動了動,還是忍住了。
山洞裡,薛慕把柳清歡放在茅草鋪上,自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說完以後立刻回長安。」
柳清歡看著他陰沉的臉色,把《藍蓮花?夏》從袖子裡抽了出來:「我找到剩餘的那一半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