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丞相宋軒

宮裡就是好,儘管沒有現代的高科技,卻比現代的環境更美,更舒適,空氣更好,天更藍,連湖裡的遊魚都比公園的精神。

文夕一直覺得古代人的智慧有些是現代人也不能匹敵的,不論是文學,醫學,還是建築。文夕記得中藥課上講師無意提及的《錢本草》,課後自己查了查,當場就止不住聳著肩笑,大聲讀給舍友聽,遭了每人一記白眼。

那是唐時中書令張說寫的《錢本草》,當初聽名字,她當真以為是一本本草,還疑惑為什麼之前在圖書館翻閱古書時沒有見到。看了才知道,是以錢喻藥,診治時弊的奇文。內容她還記得大概,大抵是說,錢,味甘,大熱,有毒,偏能駐眼顏,采澤流潤,擅療饑,解困厄之患立驗……這倒也沒什麼,借物諷人或事的文章層出不窮,但是文夕還是覺得,現代人之所以看得到古人易彎的膝蓋看不到自己的,只是因為站在古人的肩上。

就拿眼前這人工湖中間橫穿的一條雕花木橋來說吧,從湖這邊一直到另一邊,中間除了一處聳起的假山托著,再也沒有多餘的支撐,竟然能穩穩的橫穿過去。

文夕一面扶著橋欄杆往前走,一面探頭在欄杆下去瞅光溜溜的橋底。如此一路探著頭走到湖中心假山旁延伸出來的水榭裡,尋了石凳坐下。一路跟著的雲秀這才舒了口氣,低低抱怨道:「主子可不敢想不開呢,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個兒受罪,連帶著皇上心疼不說,還左右為難。」

文夕疑惑的眨眨眼,轉轉眼珠子道:「雲秀好像不怕我,我不是殘暴又兇悍,還會虐待下人嗎?」

「哪有這般說自己個兒的,主子真是!」雲秀接過宮女手裡的食盒茶水,擺擺手讓人下去,這才很是不樂意的道:「主子可是護咱們呢,人也好。外人那是羡慕嫉妒咱們主子嫁了將軍,恰好主子當初確實那什麼了,又不得將軍好臉,這才以訛傳訛。偏偏主子性子急,誰要是說壞話逮著就是一頓凶,這般下來,可不就落了個那什麼的名聲。」

雲秀看看文夕,笑了下道:「說句話主子別氣。」

「什麼話?」

「主子脾氣倔,任著將軍誤會,也從不解釋。偏又脾氣大,不知因此犯了多少錯事,主子和將軍關係倒是越來越僵。不是奴婢多嘴,當初主子就不該答應將軍不要公主府,住進將軍府平白的受了氣。」

雲秀倒了茶遞過去,文夕看看慢慢下沉的針狀茶葉,驚喜的道:「白毫?」

「主子一直喝這個的。」

文夕扁扁嘴,「今日裡看著格外的好看。」

雲秀重重的歎了口氣,「主子真是。」

文夕瞄一眼雲秀專心喝茶。這茶之前可是不常喝上,她也不大懂此種道道,就是一次去旅遊,在一座寺廟裡看到一位法師講禪心茶道,運氣好蹭了那麼一小杯。當時只是覺得湯色乾淨又美的很,入口就有一股清香,很長時間都是念念不忘。後來在茶店買了半兩,結果不知是心境變了,還是茶葉本來就沒廟裡的好,抑或是用的不是山泉,總之是再也品不出當時的那個味兒。

不過身邊的人都是這麼隨意,就連雲香,雖然更中規中矩些,但也沒有怕她的意思,沒道理她惡名遠揚啊。再不濟,她也是皇帝手心裡捂著的公主一枚。

文夕眼珠子又瞟向雲秀,自己琢磨一會兒道:「將軍之前喜歡一個叫秦瑤的。」

這是錯不了的,魏恒自己說過。

雲秀目光有些躲閃,眼珠子亂瞟了半天才悶悶道:「那也不能歸罪到主子身上,最後可是秦小姐自己說嫁到左相家的。」

「她死了?呃,或者說,相思重病了?」

「哪裡呀!」雲秀取了扇站在文夕身側輕輕的搖著,悶聲道:「不過就是傳言和左相家大公子關係不是很好。不過話說回來了,她原先喜歡將軍,嫁了之後也沒能安分,吳公子不喜歡她也是應該的。」

「我對公婆很兇悍?」

「那是他們不對,自公主進門就不是很喜歡咱們,表面上禮數都到了,暗地裡卻巴不得主子回宮呢。還老想給將軍討小妾,就拿這次來說吧,主子不就是賜死一個賤奴。且不說她自己作死,就憑她是主子帶過去的人,就有理怎麼處置她。結果那老夫人指著主子罵主子心狠,要絕她們魏家的後,主子也就推了她一把,這才和將軍打起來了。」

嘚,看來不是她不兇悍,是她做的事在雲秀眼裡都是合情合理的。唉,真是個忠心得不分青紅皂白的丫頭。不過這身子還真夠彪悍的,竟然敢和那個一個手臂比得上她小腿肚粗的人比劃拳腳。文夕抬手摸摸臉,之前不覺得,怎麼現在突然就覺得臉頰也跟著疼了。

「主子腦仁還疼?別想那麼多了,主子有什麼想不起的,問奴婢就好。」

瞧瞧這貼心的,她連裝失憶都省了。

文夕吐了口濁氣,看著湖裡的遊魚道:「我還以為公主和魏恒是當年的太平公主與薛紹那般關係,不過想來,本尊做得了太平公主,那廂卻做不了薛紹。也好,省得到最後想不開自殺,落得太平公主也終是愛情不得善終。」

「太平公主是哪個公主?奴婢怎麼沒聽說過?」

文夕眨眨眼,托腮將手臂支在涼亭的欄杆上,嘟著嘴歎口氣道:「一個傻公主,愛上薛紹,就將這件事告訴自己母后,結果她母后要賜死薛紹前妻。薛紹藏起前妻,後來難產死了。他恨她毀他人生,又被她真情所感,呵,最後耐不了精神折磨,哢嚓,自殺了!」不過,歷史可不是這麼寫的,薛紹是在囚牢中死掉的。人們總是喜歡將歷史中有牽連或是不相干的人,以愛的名義牽絆在一起,賺足觀眾的眼淚。文夕心裡暗自嘀咕。

雲秀被文夕一個手刀嚇的縮了縮脖子,砸吧砸吧嘴道:「不是說是她母親逼死的嗎?和她又沒有什麼關係。還有那個什麼紹,把罪名全歸到太平公主身上也是不對。哎呀!」雲秀皺眉嫌棄的撅嘴,「怎麼能自殺了呢?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怎麼能自己把自己砍死了呢!」

文夕看著雲秀的模樣捂著嘴笑,雲秀也不過才十五六的年紀,說話沒個遮攔,表情也沒有宮裡那般萬般不變的刻板,倒真附和公主身邊人的性子,潑辣,帶著些小蠻橫,看看她對宮裡人的不客氣就知道。

「你,呵呵,從哪兒學來的大丈夫論調?」

雲秀吐吐舌頭,「將軍經常這麼…..教導主子來著。」

文夕心底輕叱,哪裡是教導?應該是教訓才對。看來那個將軍對這公主,除了責任就是義務,沒有一點感情啊。

「兮兒怎麼出來了?可好些了?」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假山後傳來,文夕趕忙起身,還沒垂首站好就被趙朗伸手牽住,輕叱道:「這是怎麼了?之前可沒這麼多禮。」

趙朗牽著文夕坐下,歎口氣道:「為兄知道兮兒也有委屈,可……兮兒也不用憂心,再不濟,還有我這個皇兄呢。」

文夕想,那句沒說完的話,應該是-可兮兒脾性也太不討喜了。不過這個皇兄,倒是真的對她好,可憐那原公主。文夕這麼想著,又有那麼一絲內疚,垂著眼皮囁嚅道:「兮兒,嗯,以後,一定會懂事,不給皇兄招麻煩了。」

趙朗揚聲大笑,扭頭對假山旁的人道:「誰說朕的皇妹刁蠻?那是他們都不瞭解,夕兒我看著長大,心底很是良善呢。」

「是,外人以訛傳訛,做不得數。」一個含笑的男音。

文夕微偏了頭,沒去看說話的人,反而看向趙朗。趙朗笑著道:「哦,夕兒忘了?這是宋丞相。」

「宋弘?!」文夕驚得眼珠子瞪得溜圓。不該呀,宋弘是什麼年代的人?那個不討喜的人,用自己一句話讓湖陽公主背負了千年的笑話,成就了自己的千古美名。

「頑皮!」趙朗示意那人落座,「夕兒果不是真忘了,當初還說過宋丞相不凡呢。」

文秀見文夕依舊茫然,忙低聲道:「回皇上,主子磕了頭,醒來就有些不好使,並不是真忘了丞相大人,許是一時記不起了。」

「呵呵,即使忘了又何妨?公主貴人多忘事,也是應該的。」男子笑著答。

文夕收回視線,想這男子長的很雋秀,挺鼻直眉,比之魏恒,多了幾分書卷氣,卻顯得更有城府的模樣。說是書生相吧,又帶著一絲威嚴,想來這麼年輕就做了丞相,一定有兩把刷子。不過她還當真不是很喜歡。長的太漂亮的人,總給不了人安全感。再說,說話顯得討好,可看那眼睛,笑意可沒滲進去,多是礙著皇帝大哥的面子才這般。

「也難怪夕兒不記得了,見面也不過是兩三次。這是宋太傅家嫡長子,宋軒。對了宋弘是誰?夕兒認識的人?」

文夕面上熱了熱,低聲道:「沒有,我就,不知道怎麼就冒出來了。」

「太平公主呢?還有那什麼?」趙朗笑著看向宋軒。

「薛紹。」宋軒笑著答。

文夕在兩人之間瞄了瞄,看向湖面乾笑兩聲道:「好像是之前在街上聽說書的說過,一時,倒記不起了。」

「不過,那句『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的話,倒像是將軍的話。」趙朗頗為讚賞的點頭。

文夕撇撇嘴,嘟努道:「那是不負責任的話,好男兒自當要有自己的事業,但既然有了家人,就該顧及家人的心情。他死在沙場化作白骨倒也罷了,連累家中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說好聽了是國家大義,說不好聽了就是不孝。」

「夕兒這般想?」趙朗看著眼前的黑頭頂道:「是埋怨皇兄即將要魏將軍出戰?」

文夕眨眨眼,茫然的看向趙朗,「他出戰是應該的啊。」一直不回來就更好了,文夕心底默默追加一句。

宋軒撲哧一聲,趙朗和文夕一起看過去,他反而張嘴笑的更開懷了。見二人茫然,宋軒忍下笑道:「啟稟皇上,臣是發現,公主其實還是很可愛的。」

文夕眯著的眼睛斜了斜,如果眼中能飛劍的話,宋軒此時應該是捂著心口疼的一臉冷汗。趙朗卻很贊同的點點頭,「宋卿也這麼覺得?可惜,魏將軍對夕兒成見太深。」

這個丞相看著挺精靈的,怎麼突然就是一陣傻笑?腦子有點不夠數。文夕撓撓好著的那半邊額頭,支著額看向湖面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