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石正陽離家

關於中毒的事情,大夫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了,用了解毒常用的甘草和生薑。文夕堅持說是芸豆沒有做熟,掌勺爭辯了兩句,後來想了想也沒再說什麼。

本意是要留他們在尋仙樓住著直到完全好了,不過幾個人堅持回去。文夕讓韋天派人挨個送回去,又挨家送了中藥以防萬一。想了想終是不放心,又讓韋天親自出去找正陽回來,這才閑下來去後院看宋弘。

宋弘臉色蒼白,中間又吐了兩次,喝了文夕讓人泡的濃茶就睡了。文夕坐在一邊握著他的手,無意識的輕輕摩挲著,腦子裡卻空白一片。宋弘一覺醒來已經是申時末,入目的就是文夕呆坐著面無表情的模樣。

外面太陽已經偏西,送客人回去的護衛都已經回來了,韋天卻還沒見蹤影。順昌中間過來一趟,說是老爺子幫著料理,讓他們別心急。其實倒也說不上急,事情一旦發生,反而覺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最起碼文夕是這麼覺得,只除了心裡空落落的。

宋弘擔心的握緊她的手,坐起身道:「沒事了,我也沒事了。許不是什麼大事,睡了一覺就好了許多。」

文夕點點頭,依舊看著床沿的位置沒有抬眼。

「怎麼了?」宋弘放柔聲音問。

文夕搖搖頭,半天才低聲道:「呆弘,你覺不覺得我這人,很惹人厭啊。」

「怎麼會。」

文夕這般軟弱,宋弘反而沒了之前的膽怯,自然而然的拉著她坐到床邊,抵著她的額頭道:「怎麼這麼想?」

「我就是,自我厭惡。」文夕話音落眼淚就跟著下來了。有時候淚腺也就只需要一個誘發點,是不是真的有委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裡實在是空,空的發疼。眼眶中又沉,沉得她抬眼都難,只想趕緊放下些重量。

「別哭,有我呢。」宋弘不甚熟練的拍著她的背,見她嗚咽的越發委屈,歎口氣抱緊她,將人按在自己胸前,低頭貼著她的耳朵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只是記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還有我呢。」

只不過是片刻,宋弘胸前的薄衫就被文夕的眼淚澆透,因為鼻子受阻,只能大口的喘氣嗚咽。熱氣噴在他胸前,撩高一身的熱度。本該是個曖昧的場景,誰都沒有曖昧的心思。文夕每顫著肩膀抽一抽,他心裡就跟著緊一緊。文夕抽噎聲間隙,宋弘等了良久,見她漸漸軟在自己懷裡,還以為是哭累睡著了。正準備抱著她躺好,卻聽見她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正陽跑了,還沒回來,我怕他,跑丟了。」

「他那麼大了,怎麼會丟?」宋弘安撫的蹭蹭她的發頂,半真半假的道:「別對他那麼好,他都是大男人了,怎麼會不明白誰好誰壞?」

「我是說真的!」文夕紅著眼睛抬頭。

眼睫濕潤,頰上還有淚痕。宋弘歎口氣,抬手擦乾她頰上的淚道:「有派人去找吧,丟不了。是不是還有其它事情悶著?說出來,說出來就好了。」

文夕扁扁嘴,眼中薄霧又起,輕噎了一聲,搖搖頭道:「沒了,正陽胡說的。」

有人敲門,文夕扭頭,這才發覺屋子裡已經很暗了。宋弘放開她,靠在床頭坐好讓人進來。雲秀端著藥碗進來放在桌子上,點了燭,見文夕眼睛紅腫也不敢說什麼,裝作無事笑著道:「宋公子醒了呀,再喝一次藥就沒事了,大夫也說並不是很嚴重。其實也就是吃錯東西了,吐出來也就好了。」

雲秀遞了藥碗過去,偏著頭看文夕,笑嘻嘻的道:「主子餓不餓?這次不讓大師傅做了,雲香姐姐派人送來了府裡的飯菜,還熱著呢。」

常樂緊跟著進來,擺了飯菜也笑著道:「主子和宋公子先吃些,幾樣小菜兒倒是新鮮。」

文夕張張嘴沒發出聲,咳了一聲才啞著嗓子道:「韋天回來了嗎?」

常樂看看雲秀,乾笑了兩聲道:「快回來了。」

文夕也沒再說什麼,起身到桌邊讓常樂舀了一碗絲瓜湯,轉身又到了床邊遞給了宋弘。

「你也吃些。」宋弘溫言溫語。

雲秀和常樂互相看了看,勾勾嘴角退了出去。

「你先吃,胃裡都吐空了吧。」

文夕轉身又盛了一碗,喝了兩口終是不放心,皺眉道:「你說,正陽會不會不回來了?」

「怎麼會,他在尋仙樓呆了這麼些時日,再說,這裡還有常梅常傑他們,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

「你不明白。」直白些說,文夕算是他的滅門仇人,雖然她不明白那個英明的皇帝大哥怎麼也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可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一個局外人,看見正陽恍惚的眼神心裡就痛了,何況是親歷生離死別。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真正的孩子,也許每日還會躲在母親懷裡軟糯的哼哼唧唧撒嬌呢,眨眼之間,就是人間地獄。

「正陽這孩子有主意,比別看他平日裡笑嘻嘻的,心眼又多,主意也大,他說走就走了,還需誰攔著呢?」文夕看看湯碗裡的雞肉,悶悶的籲了口氣道:「我出去看看,別吃完飯好好躺著。」

「我陪你去。」宋弘急著下床,眼前一黑險些將碗扔了。

文夕忙過來推他坐著,又回去搬了凳子過來,將飯菜都搬了來,笑著道:「我就出去看看韋天回來沒,你這麼久連水都沒喝,出去做什麼呀?」

宋弘還要再爭取,文夕笑著上前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我方才又想通了一件事,回頭和你細說。」

宋弘下意識的舔了下嘴唇,見文夕似乎沒了方才的傷心,自己實在是腿軟腳軟,遂囑咐道:「讓常樂跟著,別走遠,我吃些東西,一會兒就出去尋你。」

「知道,丟不了。」文夕擺擺手出門,關上門才斂了笑,沖一直站在外面的常樂招招手去了前面。

「主子,天都黑了,還是再等等。」

文夕深吸口氣,「喚兩個護衛跟著就是,韋天這麼久不回來也有些不對勁兒。」

「奴婢也去。」雲秀挑著燈籠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常梅和常傑。

文夕皺眉,指著兩個孩子道:「你們倆回去睡覺。」

「我要去找石頭哥。」常梅撅嘴。

文夕看常傑,「他們呢?」

「他們說,闖禍了,怕主子賣了。」常傑說話依舊不太清楚,說話的時候也不敢看人。

文夕抿抿唇,放柔語氣對他們道:「我去找正陽回來,你們回去幫我安撫他們一下,別讓人再偷溜了。」

文夕想了下又道:「不是困著你們,要走明天天亮了再走,半夜走出了事情怎麼辦?」文夕揉揉常梅常傑的頭,「拜託你們倆了。」

常傑偷瞄文夕一眼,囁嚅道:「石頭哥,偷,偷……」

話還沒說完就被常梅踩了一腳,常梅鼓著腮幫子盯著文夕看,看了一會兒轉身就往後院跑了。文夕無暇細想,帶了人出了門。

街上沒有路燈,只偶爾幾家晚上還在營業的客店和那種紙醉金迷的場所裡有昏黃的燭光漏出,灑在大街上更顯的夜色蒼涼。

文夕順著街一路往城東破廟的方向走,路上若是有人經過就停下來看兩眼,暗處有人形的陰影也不放過,這麼一路下來卻都是石柱或是石墩。倒是有一個人,是躺在路邊的醉漢。城東的破廟比之前她和正陽上街買東西,路過這裡他拉著她去看他的「家」時更先破敗。

兩個護衛提著燈籠先進去,對坐在一邊歇腳的三個男人盤問了幾句,站在兩側查看了一圈兒才示意文夕進去。文夕要了雲秀的燈籠,看了眼牆邊坐著的幾個人,直接去了堆著碎裂的石像半身的牆角,繞過那尊破碎的看不出是佛祖的腿和肚子的石像,就是正陽之前說過的他的「家」。還是稻草鋪成的狹窄的地方,若是大人怕是根本無法平躺。文夕盯著那草窩看了一會兒,垂眸間看見腳前一道清晰的劃痕,文夕心裡一喜,緊張的攥了攥燈籠的柄,澀澀的開口喊了句,「正陽。」

無人回應,聲音在破廟裡顫巍巍的繞了一圈便消失在黑暗裡。文夕儘量讓自己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笑著道:「正陽,我都出來找你了,別不給面子啊。我是你老闆,你說說,你什麼時候把我當老闆了?平日裡小炮仗似的,說爆就爆了。你方才還罵了我一頓,我這老闆當的多掉份子呀。」

「他們……」文夕眼眶有些熱,輕仰頭眨眨眼才收回眼淚,咧著嘴道:「他們可都想你呢,都聚在樓裡飯也不肯吃,說是你不回去就都走了。你個小霸王……」

文夕神經質的扒開稻草尋了尋,眼淚撲簌簌的直掉。雲秀上前接過燈籠,低聲道:「主子,奴婢找過了,這裡面,怕是沒人。」

「他走了。」文夕低喃道:「他要是走丟了,出事了,你不懂,我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正陽鬼頭鬼腦的,就是迷了路也吃不了虧,說不定轉悠兩天就又回來了。」

常樂戒備地看看另一邊坐著的三人,挨過來低聲道:「主子,先回去吧,韋護衛說不定已經帶著他回去了。」

文夕又找了一遍,看見肥碩的佛祖腿上一滴水正緩緩往下流。文夕偏頭看著牆上投上的一團黑影,低笑了一聲道:「正陽,你說的也對,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當初也……你若是真想離開,在城裡隨便找一家店取夠銀子再走。你以後要是想回來,就去尋仙樓吧,大概也不會關門大吉。呵呵,總之,不會關門就是了。」

文夕抿抿唇,避開另一邊三人的視線,取下腰間的玉佩在空中晃了晃,彎腰塞在「床鋪」下,起身又站了片刻,咳了一聲道:「那個,其實……」

文夕沒能說下去,歎口氣低頭出了破廟。文夕讓三人滅了燈,在破廟外站了良久,才聽見裡面有人大哭出聲,還是嗚嗚啦啦邊罵邊哭。罵些什麼文夕也聽不清,可還是咬著嘴唇跟著落了半天淚。常樂聽出是正陽的聲音,見文夕不動也不敢擅自進去。直到裡面哭聲漸歇,文夕才一聲不吭的低著頭繼續往回走。

走出去很遠雲秀才忍不住低聲道:「主子,那個,不帶他回來嗎?」

文夕不語不發,常樂丟了個眼色,雲秀扁扁嘴也垂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