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纖小的身影緩步而行。
踏過花枝低垂的曲橋,步過九轉迴廊,空氣隱約浮動著暗香。遠山隱現,不知何處傳來少女的歌聲,月前的血腥殘殺恍如隔世。
沿著花徑走了好一會,終於踏入了一間微合的圓門。
乍然入內,他以為自己踏入了花海。
漫然延伸怒放的儘是各色斑斕的鮮花,百種千姿極盡妖嬈,春意幾乎要衝破矮牆。花海的盡頭是一幢玲瓏小樓,雪白的梨花在樓前綻放,配著沉沉的黑瓦,在藍天的映襯下炫然奪目。
一陣山風吹過,落花飛散,甚至有幾片落到了女孩的髮上,烏髮如墨,花瓣如雪,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從今天起,你住這裡。」纖細的手虛指房間。
他瞟了一眼,耳際的清音又響起。
「這的規矩是少說少錯,謹言慎行。有事吩咐下役,缺什麼自己找他們要,給你三天時間去瞭解影衛需要做的事,實在不懂的可以問我,但我通常耐性不會太好。」她轉過身,黑眸深若寒潭。「所以你最好學得快一點。」
被一個稚齡少女教訓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沉默的點頭。
「三天以後,我會重新教你該會的刺殺技巧,屆時會很辛苦,趁這幾天好好休息吧。」說完,她拾級而上,走到一半又頓住。
「二樓是我住的地方,不經允許不得擅入,有事在樓下傳聲。」
「我該怎麼稱呼。」
她沒有回頭,黑髮微偏。
「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殊影。」
他將院落四處探尋了一遍,大得令人吃驚的院子只有寥寥數人,僕役很快打掃好他的房間,推開窗望出去,明媚的春日使一切都愜意安然。絲被輕軟,桌幾鮮亮,書案還放上了一瓶插好的桃花。
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微燙的茶香撲鼻而來,啜上一口齒頰留香,竟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轉了轉茶杯,明徹如冰,晶瑩溫潤如玉,一望即知是圓似月魂墮,輕如雲魄起的越窯精品。
塞外深山之中,一飲一具極盡雕琢,這還僅只是七殺之一,換了教王或是左右使,可想而知會是何等奢華。
門口傳來輕咳,獲得允許後,僕役恭敬的上前,動作麻利的替他貼身量尺預備製衣,忙碌的同時尚不忘慇勤探問,倒叫他有些不慣。
未已,一個雙繯垂頸的嬌俏丫頭捧著果盤入內,笑意盈盈,酒窩深甜。
「公子可是累了,先嘗嘗新摘下來的桑果鮮莓,百合銀耳羹一會便好。」
鮮潤的莓果還留著清洗後的水珠,滋味清甜。
「你叫……」
「小婢綠夷,公子請直接吩咐,小姐和公子就是這裡的主人。」
「你在這裡多久了。」
「綠夷在此四年,換過三位主人,服侍小姐一年有餘。」圓眼輕眨,女孩對答如流。
「三位主人都是七殺之一?」
「是。」
「那你對影衛又瞭解多少?」
「小婢只知影衛通常是由主人自己挑選,像公子這般由教王指定是極少的。」她眯眯眼,歪頭一笑。「影衛便是主人的親信,貼身跟隨,一榮俱榮,這也是教王對公子青眼有加。」
「為什麼七殺只有她沒有影衛?」
女孩微一遲疑。「小姐過去是有的,後來……」
「被殺了?」他直接問出疑問。「為什麼。」
「請公子不要再問,這些我們下人不好說。」女孩哀求,楚楚可憐。
「我總得知道她忌諱什麼。」他試著微笑,儘量誘哄。「若是不小心觸犯了豈不冤枉。」
看見他的微笑,女孩的臉忽然紅了,低下頭囁嚅。「小姐為人冷清,只是好潔,不喜旁人接近,倒沒什麼特別的忌諱。」
「七殺中的其他人可會偶爾來往?」看問不出什麼,他換了話題。
女孩明顯鬆了一口氣。「幾乎沒什麼往來。」
「教中事務可多?」
「需要小姐親身前去的極少,一年也只有數次。」
「看起來真不像。」想起那張冰雪般的面容,他不禁低喃。
顯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女孩掩口而笑。「公子要是這麼說,七殺可是多半都不像呢。」
他吃了一驚。「其餘人也是這般大小?」
「怎麼可能,小姐是最年輕的一位,」她忍不住咭咭笑出來,花枝亂顫。「小婢是說其他的公子小姐看來都不似……」她微微嗑了一下,彷彿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公子見了就知道了,來日方長。」
眼見天色近午,女孩不曾再說下去,行禮告退。
三天時間,他並沒能打聽出多少。
下僕雖然畢恭畢敬,稍問得深一點便諱莫如深,推說不知,仍然沒有多少瞭解。窗櫺上忽然傳來擊響,他推開望去,九微的臉正在牆頭逡巡,見他探出,綻出一個笑臉,無聲招手。
驀然見到夥伴,心情大好,倆人奔至一處僻靜處坐下,九微跳上樹枝,邊聊邊四處張望。
「怎樣?」
「還好。」他吐了一口氣,不知道怎樣形容。這幾日連迦夜的面都沒見著,完全摸不清,對其性情一無所知。
九微聽他說了大略。「我也幫你打聽了一下,這個傢伙很不簡單。」
「怎麼說。」
「你不覺得奇怪,以她的年紀居然能躋身七殺之列?」
他默然無語,一直非常疑惑,就算是天才……按父親的說法,自己已算是根骨上佳,仍然無法想像一個荳蔻少女能一路從戰奴營廝殺至如今的地位。
「她幼年曾被前任長老看中收為親傳弟子,學成後直接入淬鋒營,兩年前,疏勒王自恃國力,以遇天災為由拒絕繼續歲貢,教王大怒,為震懾其餘諸國,派遣精銳先後刺殺了兩任國主,直到第三任國主上表稱服,恢復歲貢才止住。此役魔教威名遠播,代價是七殺死了五名,弒殺組也損失慘重,她就是那一年晉陞,成功的刺殺了車帥國重臣……不要小看她,到目前為止她不曾失過手。」
他一一聽著,眼神凝肅。
「殊影,我有點擔心……」想了想,九微還是說出口。「她前一任影衛就是中原人,後來不知為什麼被她殺了,你……」
「我知道。」他垂下眼。
怎麼會不知。教王把他放在這裡,本就有監視之意,即使已……
「殊影,我聽說中原人若是能活著從弒殺組出來,都要服赤丸,你可曾……」
「我已經服過了。」他漠然回答。「兩日前,還是右使親自送過來的,何其有幸。」
看他沒表情的臉,九微半晌說不出話。
前日才聽說,教王早有敕令,成為殺手的中原人必須服下以特殊藥物調配的赤丸,以定期解藥為制,逾期若是不曾服用,赤丸中的蠱蟲便會穿入顱腦噬咬,生生痛死,多數甫一發作便已疼得狂性大發。以這種方式禁制,就算是有機會逃離天山,也無人敢再生異心。
靜了半天,他笑了笑,「你也不用這樣看我,我沒事。倒是想問你,知不知道影衛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九微思索了片刻。「七殺親自出手的任務都相當困難,往往需要默契良好的同伴配合輔助,對身手的要求也比較高,所以衍生出影衛,被視為他們的分身,如果影衛闖禍,主人也必須一同承擔。」微一猶豫,他又補充。「殊影,你要讓她信任你,最好盡力幫助她,要知道如果主人身亡,影衛也會……」
「被清洗?」
見對方頷首,他並不意外。
這樣密不可分的關係,難免休戚相關,一榮俱榮的背後便是一損俱損。再怎麼不情願也得乖乖賣命,果然是驅策人的好方法。
「別光說我了,你那邊怎麼樣。」打破沉悶,他問起九微。
「再過十天就要下山了。」少年甩甩頭,從樹上跳下來。
「這麼快有任務?」
「嗯。」九微倒是所謂。「一開始應該不會有太棘手的事務,積累一下經驗也好。」
他擰起雙眉。「還是小心為上。」
「放心,一定會活著回來,我沒那麼容易死。」挺直了脊背,少年望向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些微的黛色幾乎融入天際。
「殊影。」
「嗯。」
「你也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