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江南篇】第一章 江南

  陽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春日的江南,和風細細,楊柳依依,正是深濃嬌綠競芳華的時候。

  小橋流水,曲巷深院,黑瓦粉牆。

  往來行人如織,熙攘的商販店舖挨門聯戶,售賣著各色針指細物,還有愛俏少女最愛的胭脂水粉,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沽量議價的聲調輕軟,呢噥動人,空氣中浮動著桃花般的香豔旖旎。

  風塵僕僕的塞外行客踏入了江南,彷彿到了一個新鮮異樣的世界。洗漱過後,迦夜披著一頭濕髮,倚在窗畔看了許久。

  他用布巾替她拭去發上滴落的水。

  「這裡真美。」她伏在手臂上嘆息,唇角有抹清淺的笑。

  「看多了也就平平。」初到大漠的雪峰落日也曾令他驚嘆。

  「回中原你不高興?」

  「沒有。」

  她不會懂。離家多年,越近鄉情更怯。

  家中的一切既懸念又畏縮,該怎麼解釋這無端消失的七年。

  黑亮的清眸望了他許久,忽然別開眼。

  「我們在這裡分開吧。」

  他的手頓了頓,她徑直說下去。「你有你要到的地方,我有我的去處,沒必要再待在一起,儘早分開行事的好。」

  「你想去哪?」寂靜良久,身後的手又開始拭著黑髮。

  「我?」她拈起一縷掉落的發絲,細細在指尖盤繞。「我只來這裡看看風景,其他的與你無關。」

  「那就一起走。」

  「沒必要。」她冷靜的否決。「離開了天山你已自由,無需再聽從我的命令,何況你現在的功力已經高過我。」

  「你怕我?」

  明知是相激,她鼻子裡輕哼一聲。「你指什麼。」

  「怕我的武功足以威脅到你。」布巾換成了牙梳,他徐徐梳順如雲秀髮,動作和話語一樣不疾不緩。

  「有必要麼?想殺了我,你得付出相當的代價。」她合上眼,彷彿置身事外的剖析。「就算你怨憎屈身為奴的幾年,也必然會掂量行事的後果,恨我也不至於行險。」

  「你認為我恨你?」

  「恨我也很正常,沒有人喜歡被馭使,何況還是像你這樣的人。」她接過梳子慢慢的挽起烏髮,依舊看著窗外。

  「你一直對我不錯。」

  「我可不至於傻到認為你會感激。」她嘲諷的笑了笑,「不過是互相利用,最後能各不相關已屬難得。」

  「為什麼答應和我一起走。」不曾被激怒,深邃的眼睛像在探測。

  「你想聽什麼?」迦夜轉過身,迎視著他的目光輕嘲。「我一心想殺教王,卻沒想過成功之後怎麼辦,碰巧千冥的挾制也令我噁心。既不想應承,自然只有離開天山,與你同行僅僅是順途而已。」

  她的笑冷漠而寡情。「別想太多,錯判可是會致命。」

  「聽起來真無情。」男子的話似惋似嘆,雙臂支住窗檯,困住了她。「原來七年時間,你對我純粹是利用。」

  「那又怎樣,不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她試圖推開他,卻紋絲不動。

  「說到底你還是怕我。」

  「什麼意思。」不喜歡弱勢般的姿態,她用真力震開,走至床邊收拾包裹。

  「怕我尋機報復,不如趁早躲開。」他仍靠在窗邊,聽不出話裡有幾份真切。

  「你要這麼說也行。」她無所謂的回答,頭也沒抬。

  「或者……」

  靜了片刻,走近按住她的手,男子的眼神奇異。

  「你怕和我在一起時日久了,再離不開?」

  眼很亮,俊秀的眉宇隱然挑釁,蘊著飛揚奪目的神采,緊緊盯著她的眼。

  一時愣了愣,腦中竟找不出回語。

  待要回答已是晚了,俊臉笑容忽綻,如雲破日出,不容拒絕的一手拉起她。

  「若非如此,何必分道。」

  「走吧,我帶你去逛逛江南。」

  走在喧鬧的街道,她輕輕探額,仍想不通那一瞬為何失神。

  頭頂被彈了一下,他笑吟吟的看著她。

  「走路觀景,江南的地面沒什麼好看的。」

  調侃的語氣讓心裡一動,忽然明白了哪裡不對。自離開天山以後,他越來越強勢,再不是那個跟在身後沉默的影子。隨著身份實力的轉換,許多事都脫離了掌控,以他為最。

  感覺並不舒服,儘早各奔東西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心中下了決定,再無迷惑。

  她抬起頭瀏覽街景,聽著他指點江南風物,欣賞著與大漠完全不同的趣致,須臾便被吸引。

  時近上巳,遊人如織,不少女兒家簪楊戴柳,穿紅著翠,打扮得份外妍麗,曲橋清池,處處有小販兜售著香囊零嘴,甚至還有各式各樣的紙鳶,樣式精巧,細筆繪有美人湖燕,令人愛不釋手。

  「你想要?」

  沒想到迦夜會喜歡這些小玩藝,見她眼望著一個蝴蝶樣的紙鳶呆呆出神,他過去買下塞在她手裡。

  「不……不是……」接在手裡,她恍惚了一下。

  河灘上草色青青,無數紙鳶上下翻飛,爭奇鬥豔。花香與人聲笑語混雜,天空哨聲不絕,熱鬧非凡。

  「你不會?」看她一動不動,他扯了扯紙鳶。「這種蝴蝶鳶竹骨太綿,只是好看,放不了多高,要給你換一個?」

  她下意識的攥緊,脫口拒絕。「不用。」

  「……我……」

  迦夜扭過頭,踏著石階奔下河灘,迎風試了幾下,手中的紙鳶已歪歪扭扭升了起來。

  沒想到她真去放了紙鳶,臉上的神色不像歡喜,倒似夢般幻然。

  想來是頭一遭玩這種東西,放得並不甚好,總也飛不高,盤旋翻著觔斗。她輕輕扯著絲線,咬著唇發急,烏髮覆在額上,如鴉翅覆雪般分明,極是稚嫩可愛,身邊已有些年輕人忍不住要上前指點。

  替她技巧的扯線,又退了幾步,一路下滑的紙鳶逐步攀升,跌跌撞撞的飛上了半空。確是骨架稍軟,再往上就不太容易了。

  迦夜緊緊張張的看,生怕和別的紙鳶攪在一起,從未見她為一點小事這般慌張,不禁失笑,手中幫她按著,不讓她太用力的拉斷了線。

  「能不能飛得再高一點?」她盯著空中那一個小點,頭都不敢回。

  「三月風大,再上去就危險了,只怕要被吹散了架。」他拉過纖小的手,擁著她退開幾步,避過險些打攪的線。

  「我以前放的要比這個高。」她悶悶的惋惜,半靠著他凝視天空。

  放紙鳶是江南習俗,想來自是她幼年的事了。

  他不出聲的引了引,鮮亮的蝴蝶又往上升了些。她漸漸開心起來,歡悅的指點。

  「再高一點……別歪,小心那邊……哎呀!」

  孩子氣的歡呼突然中斷,她冷冷的投視側方,氣息猝然冰冷下來。

  一個美麗的黃衣少女柔婉的笑,走上前安慰。「好可惜呀小妹妹,風把線吹斷了呢。」言語溫和,眼睛卻亮亮的看著身後的他,面頰微紅。

  他垂下眼,只看懷裡的人。

  那一枚隱蔽的青蜂針,迅捷的打斷了線,既瞞不過他,也瞞不了迦夜。失去了牽引的紙鳶翻落著下墜,轉瞬已落入了河中,隨水流去。

  黃衣少女見兩人都未接口,微微有些尷尬。

  「要不姐姐替你再買一個,一起放可好。」

  迦夜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他默默按住她的肩,此地人多,若是動了殺機,怕是要引起風波。

  站在少女稍遠處的錦衣青年見情勢不對,立即上前。

  「實在對不住,請二位原諒舍妹的遊戲之舉。」他深深鞠躬,長袖觸地,態度謙和有禮,巧妙的攔在黃衣少女身前。「請容在下賠禮致歉。」

  「哥哥!」少女跺跺腳,粉臉現出羞紅。

  「請恕堂突,舍妹只是見兩位人品出眾,心存結納之意,並非有意得罪。」

  氣氛僵了半天,迦夜忽爾一聲冷笑。

  「公子何必多禮,本是意外,適才可不正是好大一陣春風。」

  素來知道迦夜口才便給,卻罕見她這般譏諷,錯非是對面的人臉紅到脖頸無地自容,險些笑出來。

  「你……」少女嗔怨的瞪著她,約摸是想不到一介稚女這般厲害。

  「小姐真該慶幸有個好哥哥。」迦夜似笑非笑的點點頭,轉身即走,話都懶得再說一句。

  他的目光在錦衣青年身上停了停,跟隨而去。

  拋落下兄妹兩人,一個懊惱羞嗔,一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