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在謝府傳開,謝氏夫婦驚喜不已,謝夫人更親至叮嚀探問,拉著三媳促膝而談,原本就金嬌玉貴的疼護又深了一層,看在人眼中好不諳羨,暗妒的不在少數。
面對旁人的恭賀,謝三公子卻一無喜意,情緒極差,連話也少了。整日盯著纖影發呆,問也不理,彷彿著了魔一般。
「翩躚……」萬籟俱靜的深夜,他突然推醒了妻子。「不要孩子可好。」
朦朧的睡意瞬時清醒。「不行。」
「現在還不算晚,我問過二哥,不會太痛。」他不死心的輕哄。「如果你實在想要,待過些年調養好也來得及。」
她望著他一言不發,漆黑的眸子隱沒了情緒。
再怎樣溫柔,謊言終究是謊言,下一次他絕不會再留半分可能。
「翩躚……」
下頷有一塊猶未消散的青紫,她揉了揉。「疼不疼,隨玉出手重了點。」
「我該受的。」他苦笑一聲,握住了纖手。「是我讓你有了孩子。」
「是我自作主張。」長睫垂了下去。「對不起。」
「翩躚……」他低低的懇求。「求你聽我一次,只這一次……」
「你會騙我喝落胎藥麼?」輕淡的問話瞬間僵住了氣息。
靜默了許久,他答得很艱難。
「不會。」無數次轉過這個念頭,卻……始終不敢。
「那很好。」她扯扯唇角,笑意卻不入眼底。「別讓我恨你。」
他忍了又忍,狠狠道。「就不怕我恨你?」
劍眉凝著隱忍不發的慍意,盛怒仍是無比俊美,能把他氣成這樣……怕是只有她。細指觸摸著挺秀的輪廓,話語輕得猶如夢囈。
「你會原諒的……每次都是。」
他簡直要冷笑出來,死死咬著牙。
「君姐姐!」
沈明珠一把托住嬌軀,霜鏡捧過銀盆,候她吐乾淨直起腰,侍女遞過漱口的清茶,勉強化去了舌間的酸苦。
蒼白的額際微微沁汗,病懨懨的乏力。沈明珠小心的扶著在軟椅上坐下,偷瞄了眼不遠處一動不動的身影。
「適才喝的都廢了,讓藥房再送一碗。」連日孕吐,說話也無甚力氣。
「或者先停一停?這道補藥味重,喝了必定要吐,已經幾天吃不下東西了。」霜鏡憂心忡忡的建言,瞧著她日漸消瘦,有些發急。
她只輕輕搖了搖頭,霜鏡不敢再說,唯有依令行事。
案邊的人彷彿呆不下去,轉身出了房間。
君翩躚並無郁色,反而微微鬆了一口氣。
「三公子怎麼不聞不問,毫不關心。」沈明珠見人走遠,不平的抱怨。「瞧著姐姐這樣難受,竟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明明嬌妻有孕,卻一改過去的體貼,倒像局外人一般。
「孩子是我要生的,好壞自由我承擔,與他何干。」嬌顏平淡沉靜,並無半分委屈。「本就是我自討苦吃。」
「姐姐說的什麼話,不是為三公子著想何至如此辛苦,他更應好生照料才對。」
君翩躚忍俊不住,胸口一陣翻湧,撫了好一陣才緩下來。
「他壓根不想要,還得感激涕零,為我的任性感恩戴德,鞍前馬後的服侍,可也太難為了些。」
沈明珠聽得傻眼,想想還是不對。「怎麼說也不該這樣對姐姐,我瞧莎琳嫂嫂懷孕的時候脾氣壞得很,頤指氣使的吵嚷二哥,全家人煩死了還得讓著。」說了半晌想起近日神出鬼沒的人,臉紅了一紅,明知尋不到形跡,仍忍不住張望。
君翩躚垂睫彷彿未見。「莎琳……在沈家還好?」
「哪有不好的,二哥多護她。」幾度逡巡一無所獲,沈明珠微生暗惱,皺起了蘋果臉。「不懂二哥喜歡什麼,嬌氣又刁蠻,動不動就哭鬧,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委屈的,誰見了都頭疼。」
君翩躚沉默了一會。「她長於宮廷,又是西域首屈一指的美人,在鄯善國倍受尊寵,橫遭一番坎坷,難免心緒失衡。」
「她確實是公主,可嫁入沈家也太會折騰。」沈明珠提起來一肚子氣。「娘起先憐她身世,後來見太不懂事也著了氣,逼得二哥兩頭為難。只好另買宅院安置,家裡才清淨下來。聽說她還嫌院子小了,傭人少了,衣裳不夠鮮麗,首飾不夠精緻,挑三挑四總不樂意,我二哥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剛說完窗口詭異的露出半個頭,倒掛著扮了個鬼臉後再度消失,沈明珠幾乎叫起來,又極力抑住,芳心如花怒放,瞬時歡喜起來。
餘光瞥見君翩躚輕撫心口,她立刻緊張。「姐姐哪裡不舒服?我去叫三公子過來。」
「沒事,不必麻煩。」秀致的眉尖輕蹙,半晌始平下去,恢復了神色。
望著幾日之內尖削了許多的臉,沈明珠著實不解。「姐姐如此難受,盡可撒嬌使嗔,三公子定會陪護左右,何必獨自硬撐。」
君翩躚微笑,黑眸淡瞥,計量著不是該讓某人轉為明衛,再下去怕是要扭傷了纖纖細頸。
「多謝沈小姐好意,我想這脾氣大概改不了。」溫朗的話音自屋外傳來,君隨玉笑著接了一句。
沈明珠站起身。「君公子也不生氣?三公子這樣冷淡。」
君隨玉端詳素顏,按了好一陣脈才鬆開。
「表面上所見未必是真實。」望著清眸隨口而謔。「只怕有人心裡比她更難受。」
沈明珠聽不懂正待再問,鼻端傳來一陣藥香,侍女捧著藥盞掀簾而入。
霜鏡探探溫度正好,便掀了蓋遞過來。
君翩躚抿了一口略有疑惑,「怎麼味道不對。」
侍女躬身應答。
「回小姐,二公子剛換了方子,說多服些時日效用是一樣的,去了幾味沖澀,加了些溫平的替代,以免胃吐過頻。」
緩緩嚥下去,藥仍是一樣的苦,眉頭卻漸漸的舒開了。
「現下好生調養是重中之重,萬不可再隨性,記得按時診脈。」君隨玉聊了一陣,看日色不早起身叮囑。離開西京已有段時日,眼看年關將近,不得不踏上歸程,仍由謝雲書與謝飛瀾送出城。
君翩躚執意送至門邊,馬車在寒風中安靜的等待。
「我再尋些滋補的靈藥,有什麼缺的儘管傳書給我。」下次再來大約已將臨盆,君隨玉瞥一眼默立一側的男子,不算太低的低語。「若到時候他還擺這種臉,你抱著孩子跟我回西京罷。」
無表情的俊顏更冷,她卻漾開了笑。
皓齒微露,色若春曉,平添無限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