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總之,今天晚上借了一台電腦給他用。至於故障的電腦,原本應該報請業者送修,但我認識一間信得過的店家,想帶去那裡修。」山岸尚美以直立不動的姿勢報告。

  「那修理費出來以後,再跟我們請款吧。」回答的是藤木。他坐在總經理辦公桌。

  「這我也和客人談過了。客人說,沒有這個必要。」

  藤木側首不解。「這是怎麼回事?」

  「客人說,他並不是想叫我們賠,也不是為了這件事在生氣。」

  「那他在氣甚麼呢?」

  「他在氣──」山岸尚美說到這裡打住了。瞬間,她感受到站在一旁的新田盯著她看。

  「他對新田先生的態度不滿,是嗎?」藤木問。

  「栗原先生是這麼說的。」

  「嗯。」藤木以沉穩的眼神看向新田。「關於這位客人可能和新田先生認識一事,你還是想不起來嗎?」

  「很抱歉,想不起來。不過,我猜應該在哪裡見過吧。否則,他應該不會做那種事。」

  「應該不會……也就是說,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客人故意的?」

  新田堅定地點頭。

  「我認為他抱怨房間,只能說是故意找碴。他把筆電放在包包裡要我拿,是為了要讓我看筆電的伏筆。」

  「這麼說,筆電壞掉是……」

  「我認為是他自己弄壞的。」新田篤定地說:「筆電還放在包包裡的時候,我不記得有特別撞到哪裡,現在突然說壞掉實在太詭異了。」

  藤木將視線轉回山岸尚美。「妳覺得呢?」

  她輕輕乾咳兩聲之後說:

  「我不太懂電腦的事,不過以前曾經聽過,在電源打開的狀態下,稍微撞到硬碟是有可能出問題,但如果電源沒開,稍微撞到應該沒問題。不過,我們又沒有證據,這樣就認定是栗原先生自己弄壞的也未免太輕率了。」

  「不,要證據的話有的喔。」新田說:「只要查一下那台筆電就知道了。看是偶然撞壞的,還是故意弄壞的,馬上可以查得出來。」

  「可是我們沒有藉口查那台筆電。栗原先生說他會自己把筆電送修。」

  新田「哼」地用力吐了一口氣,看向藤木。

  「這一切一定是他早就算計好的。他的目的不是錢,而是要攻擊我個人。只是不知道他為甚麼要這麼做。」

  「倘若果真如此,中了他的挑釁就不好了啊。無論原因為何,絕對不能對客人動手。」

  「……這確實是我太糊塗了。」新田低下頭去,咬緊牙根。

  此時藤木叫了一聲「稻垣先生」。稻垣和住宿部部長田倉一起坐在沙發上。

  「您覺得怎麼樣?或許栗原先生隱隱約約察覺到新田先生的真實身分也說不定。所以想拆穿他的面具……不,恕我失言,為了揭露他的真實身分才故意做這種事。這也是有可能的。」

  稻垣思索片刻後,緩緩地搖搖頭。

  「現階段我不打算改變偵查方針。只能照目前的情況做下去。倘若這位姓栗原的人,目的在揭露新田的真實身分,那麼新田不見了,說不定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原來如此,這也有可能啊。」藤木將雙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握。眉頭輕蹙的表情,似乎在深思甚麼。不久,他終於抬起頭說:「好吧。那就看看情況再說。但是新田先生,請你千萬要謹言慎行,絕對不能露出破綻。」

  「我會小心。」

  新田如此回答時,後面傳來敲門聲。藤木應了一聲,請進。

  開門進來的是久我,一臉困惑地環視室內。

  「栗原先生剛才打電話來櫃檯,要新田先生現在立刻去他的房間。」

  眾人異口同聲地歎了一口氣。

  「要立刻去啊?」藤木說:「新田先生,沒問題吧。無論栗原先生再怎麼無理刁難,你都要忍下來喔。」

  「我會的。」新田行了一禮,走出總經理辦公室。

  2210 號房裡,栗原臭著一張臉在等著。寫字桌上放著飯店借給他的電腦。

  「電腦的情況如何?」新田問。

  「難用死了!因為機型不同吧。」栗原粗魯地說:「你看你給我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看來在他心裡,新田弄壞電腦已是既成事實。不,或許他只是故意裝出這種模樣。

  「或許是我的處理方式不好。」

  「你願意承認是你的責任了?」

  「我不知道電腦為甚麼壞掉,但為了不影響您的工作,我想儘可能幫忙。關於這一點,我有責任。」這段台詞是山岸尚美教他的。

  「很好,你不要忘了這句話喔。」

  栗原將一旁的包包拉過來,從裡面取出一本書。令人意外的,這是一本英語參考書。

  「這是英文參考書,裡面詳載了很多例子。」栗原把這本書放在桌上。「你把這本書的內容,全部打進這台電腦裡。」

  「啊?全部?」

  「沒錯,就是全部。這本書原本已經全部打在你弄壞的電腦裡。沒有這些資料,我會非常傷腦筋喔!明天就要用到。」

  新田拿起參考書,大致翻閱一下,幾乎每一頁都寫著落落長的英文。

  「這個要在今天晚上打完嗎?」

  「沒錯。你可不能說不願意喔!你剛剛說你有責任吧。」

  新田在心裡暗忖:這下可慘了,全部打完要花多少時間啊。可是又不能拒絕。不過他又想了一下,不用他自己來也沒關係。

  「好吧,我會盡力試試看。完成之後,我會送到您的房間來。」

  「你要帶走?開甚麼玩笑,在這個房間打。」

  「可是──」

  「我是在對你下命令。不是你打就沒意義了。如果你叫別人幫忙打,我可饒不了你。」

  「可是,這種事情找幾個人分攤比較有效率──」

  「少廢話!」栗原拍桌站起來。「我叫你一個人做!如果你覺得自己有責任,就照我的話做!知道了吧?」

  完全是個人攻擊。他不是衝著飯店而來,而是想惡整我。為甚麼要這麼做呢?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你這是甚麼眼神!」栗原怒目瞪視。「你不服嗎?」

  「哦,沒有。」新田垂下視線。看來剛才不由得目露兇光了。

  栗原看看手錶。

  「現在是九點半。我要出去一下,你趁這時候趕快打。我再跟你說一次,你要一個人打完,不可以找人幫忙喔!」

  「哦……知道了。」

  「你有帶手機吧?」

  「手機?有啊。」

  栗原從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機,遞給新田。

  「用這支手機,撥電話給你的手機。」

  新田迫於無奈,只好照辦。外套內袋立刻傳出手機的來電鈴聲。栗原說了一聲「很好」,拿回自己的手機。

  「確認一下我的號碼。我會不定時從外面打你的手機,但是我會立刻掛斷,所以你不用接。然後在三十秒內,用這個房間的室內電話打給我。不要搞錯喔,用飯店的電話打。」

  新田眨眨眼睛。「這到底是為甚麼?」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為了監視你呀!不讓你去別的房間,也不讓別人代替你打電腦。你不知道我甚麼時候會打電話來,就不敢離開這個房間吧。」

  「哦,原來如此……」

  「別想跟我打馬虎眼,沒有用的。你就乖乖的打字吧!」栗原激動地說完後,拿起鑰匙卡便走了。

  聽到「砰」的一聲關門巨響後,新田愣在原地傻住了。但不久便怒氣沖天。為甚麼我要受這種對待?我只是為了查案潛入這裡。

  此時,手機震動了。原本以為栗原這麼快就打來了,結果是山岸尚美。因為花了很多時間,她可能很擔心吧。

  「情況如何?」她問。

  「糟透了。」新田說明情況,口氣不由得粗暴起來。「那傢伙根本故意找我麻煩。既然這樣,我想乾脆跟他表明我是刑警算了。」

  「這可不行。你千萬不要衝動。栗原先生不見得知道你的真實身分。讓他知道的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也對啦,是這樣沒錯……」新田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你在那裡等一下,我馬上過去。」山岸尚美說完,不等新田回應就掛斷電話了。

  五分鐘後,她出現了。穿著櫃檯人員的制服。看來今晚她也不打算下班回家。想到這個,新田就覺得於心不忍。

  「這是高中的英語吧。」看了參考書,尚美說:「他或許是學校的老師,或是補習班的老師吧?」

  「不管是哪一種老師,我都沒印象。也不記得曾經被刁難過。」

  「可是我剛剛聽你那麼說,總覺得栗原先生應該從以前就認識你了。」

  「不僅認識我,而且還恨我?不過刑警這一行,本來就是不知道會在哪裡招人怨恨的工作啊。」

  新田這麼說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了。這次似乎真的是栗原打來的,因為響了三聲就停了。

  新田拿起桌上的室內電話,打給栗原的手機。接通後,聽到一聲愛理不理的「是我。」

  「我是新田。」

  「哼,好像在房間的樣子嘛。開始工作了沒?」

  「現在剛剛開始。」

  「你這樣來得及嗎?我會再打電話給你,不要偷懶好好做!」

  叩一聲,電話掛斷了。新田凝視著電話,搖搖頭:「真是傷腦筋啊。」

  山岸尚美脫掉外套,捲起袖子,坐在電腦前。

  「妳要幫我打啊?」新田驚訝地問。

  「對。你別看我這樣,我對打字很有自信。」

  「總覺得過意不去……」

  「請不用在意。即使不能離開這個房間,身為一名刑警你必須做好隨時都能出動的準備。這就交給我吧。」她的語氣沉著而低沉,讓人感受到身為專業飯店人的骨氣。

  「感激不盡。」新田行了一禮。

  山岸尚美打字的速度確實驚人,難怪她說對打字很有自信。完全不用看鍵盤,而且幾乎沒有失誤,快速且準確地打著英文長篇文章。

  「妳真的很厲害耶。」新田在後面凝望她打字,如此說:「像我只是打個日文的報告就錯誤百出。」

  「打英文比打日文輕鬆多了,因為不用變換找字。」她回答的時候手也沒停下來。

  「是因為這樣嗎?不過話說回來,這文章還真難懂啊。」新田看著文章說。「好像是從哲學書裡挑出來的摘要。」

  山岸尚美停下手來,回頭看向新田。

  「你看得懂內容啊?真厲害。」

  「只是知道個大概啦。」

  「看來你拿手的不只是英語會話啊。」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教育新田成為一名飯店人員的時候,已經測試過他的英語會話等級。新田在國中時代,因為父親的工作關係在洛杉機住了兩年。

  「學校教的還是食古不化的英文嗎?我記得我回國的時候,看到教科書後也嚇了一跳。」

  「這不只是學校的關係,老師也有關。」

  「對,這確實也有關係。」

  「像你這樣的人,看到拚命在教考試用的英文的老師,會覺得很滑稽吧?」

  「不,滑稽倒是不至於啦……」說到這裡,新田的腦中起了變化。感覺像是過去認為無關的一片拼圖,突然不預期地吻合拼上了。驚愕之餘,也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失望。

  「怎麼了嗎?」山岸尚美問。

  「我想起來了。」新田說:「我和那個男的,在高中時代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