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跟著白爾玉衝出去時,卻沒來得及在她跳下樓前拉住她。
後來見她憤恨的瞪自己一眼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他終於也被她的無理取鬧給激怒,打定了主意不會再管她。
自從司望溪死後,她的人生樂趣儼然變做了自甘墮落。
她要瘋玩,要做惡,他卻不能置之不理,一來二去兩人也產生了不少矛盾,越到後來,逐漸發展成為貓追老鼠的遊戲。紫霄怕的是白爾玉會一失足成千古恨,或是怕不抓緊制止,最終向了邪魔歪道,然而處處如屢薄冰,卻被她好心當作驢肝肺。
他轉身又回了剛才那間廂房,見衣衫凌亂頭髮披散的柳詩佝僂著身子試從倒斜的櫃子縫裡爬出來,他走過去幫了一下忙,順便問了問:
「你還好吧?」
柳詩心裡有氣,想她一個嬌滴滴的紅牌姑娘向來是被客人捧著手心裡,擱在心尖尖那樣的疼愛,哪受過這番待遇。
她沒好氣的說:「還死不了。」
柳詩在紫霄幫助下爬了出來,她忙著整理了下狼狽的自己,這才抬起頭來看他。之前因為打鬥打的電光火石的,她根本沒看清楚他的模樣,這下子一抬頭,對上他也看自己看的出神的眼睛,一下子被他的驚世容貌震驚了。
那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的詞來溢美,不僅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半拍,還覺得十分眼熟。
「你叫什麼名字?」良久以後,他出聲打斷已經失禮太多的她。
柳詩急忙移開眼神,含羞帶怯地望向一邊:「柳詩。」
「生辰呢?」
問了名字,似乎就有些特別的暗示在裏邊。她是風月場的調情高手,卻沒正二八經的喜歡過一個男人。現在卻又不懂了,問了名字一般都不帶問生辰的。不過柳詩還是依言相告。
然後她便見他陷入了某種沉思中,他的眼神是那般淡漠,毫無波瀾。
「你,受傷了,」她試圖打破這靜謐的僵局,並希望有進一步的發展,於是指著他還在滴血的手臂,臉不由自主的發燙:「要不,我還是幫你包一下吧。」
然而紫霄眉頭一皺,欲待說話,又將到嘴的話收了回去,他撫著下巴沉凝片刻,然後微微一笑,這一笑如同春風拂水,吹暖了一汪澄澈。
「不用,謝謝。」
自從上次一鬧後,紫霄便每日都會來春意閣找柳詩,大多時候僅僅是說上一兩句話,便離開。
柳詩以為他常常來,是對自己有意,然而卻不全然。他問了些自己的身世,日常起居,再後來閒談,他就會給她講許多典故,再引經據典開闊她的視野,教她悟道。
剛開始柳詩還是很有興趣的,一來她信佛,但不大信,二來,她喜歡他,也想經常見到他,三來,反正他出手闊綽,自是金主,願意怎麼揮霍浪費是他的事。
早早的便把昨夜的客人請了回去,然後又是沐浴,又是熏屋,盛裝打扮的比過年還隆重。結果沒想那蕭公子一進來,她那滿室香郁撲鼻,又見她濃妝艷抹,非但沒有半點沉醉,還止不住的直皺眉。
柳詩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旋在他身邊,兩個翡翠金耳墜隨之搖曳:「怎麼了?我這樣打扮不好看?」
她並非像傳言中說的,淡若空谷白蓮,心如柳素,只是懶心梳洗給那些齷齪的客人看罷了。而今天白紗明花薄上衣,下搭一條桃紅色緗綺羅裙,腳穿鋪了玉石的金履鞋,頭上也是插了那套她捨不得用的頭飾,好不千嬌百媚,勝作芙蓉。
現在的不一樣了,一言以蔽之,不過是女悅己者容。
然而辛苦了一上午,卻弄成了反效果。
「我覺得你淡雅的裝束比較好看。」紫霄不動聲色的繞到一邊,竟抽了三隻香點燃了,插進香爐裡。
「我們難道不能說說別的嗎?」
比起用這種講經說法的特別方式來吸引注意力,她覺得她對他本身更感興趣。柳詩不會相信這樣一個頻繁來青樓找自己的男人是沒有企圖的,或者他只是想特別一點,讓自己對他的印象更深刻。
不過越是相處的長久,就越發覺得離不開他了,他像是毒蛇藤蔓般,一點一點將她捆縛的緊,然後拖入了萬劫不復的沼澤。
「我還什麼都沒說,」紫霄從衣袖裡掏出一張絲絹來,用力蹭掉柳詩唇上涂的鮮紅的胭脂:「你想說什麼?」
他的舉止溫柔和緩的,讓她覺得很愜意,很舒服,好像什麼煩惱都沒了。當然,她本來就是沒什麼煩惱的,除了怎樣才能多少幹活兒多賺錢。
柳詩情不自禁的閉上眼睛,口氣卻不善:「我覺得你的目的達到了,其實我們可以更一步了。」
她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覺羞恥,反而覺得這是給他的一種榮耀,她是誰,是無數男人爭搶的頭破血流的春意閣的頂樑柱。
紫霄不咸不淡的繼續裝傻:「你是指?」
柳詩杏目一瞪,心想既然你要裝,姐姐我也敢做。於是墊起腳尖要去親他,又把纖細柔軟的手指伸進他薄薄的衣衫中。
他沉默的微笑,悄悄的把頭別開,輕而易舉的躲開了她親吻,不著痕跡的把她的手從自己衣服提了出來。
柳詩第一次遭到拒絶,羞的無地自容,性急起來便有些情緒失控:「你到底想幹嘛?」
然而薑還是老的辣,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眯起眼睛對著她溫柔一笑,就把這頭快要爆發的母獅子給馴服下去。
他說:「其實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做這個。」
她心裡是暖的,有人關心她的將來,還是她喜歡的人,怎不感動。眼眶一紅,又怕再落了他的陷阱,強裝冷淡道:「我不做這個你想要我做什麼?難道你想替我贖身,然後娶我回家做老婆?」
「我可以替你贖身。」
柳詩仿若被雷劈了一般,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他。
不過,接下來他說的話,又把剛升上雲端的她一腳踢進了地獄。
他又說:「但我不能娶你,我已經有過妻子了。」
她看著他薄薄的唇片吐出那麼幾個簡單的字眼,卻像是一把針插在她心上。忍不住眼淚就這麼湧了上來,她還真沒這麼委屈過。
此時若有把刀的話,說不定她會一刀子捅死他,這個混蛋,既然有妻子了幹嘛還來招惹她,如果招惹了她,幹嘛又不要她。
真不知道這個人腦子在想什麼!
柳詩垂眸沉默了一下子,然後終於明白過來了,於是一邊負手看著他。唇邊有著冷冷的笑,提高了音調嘲弄著他這般虛情假意自以為是:
「哦,我明白了。你該不是自認為自己是聖人,是神仙,可以救貧苦的人們於水火?然後我就成了你最好的試驗品?我問你,若是我今天答應下來,我不做娼妓難道去做尼姑?」
她把娼妓兩字咬的特別重,像是扇耳刮子般把已經麻木的疼再次拉扯開來,這樣的自我毀滅不過是為了讓他也難受,當然,如果那人是真的心疼她的話。
「除了娶你,什麼都可以。」紫霄說著,同時臉上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動容:「你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你還年輕,可以重新來過的。」
看慣了面無表情的他,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露出心疼憐憫的表情,如同一個刺蝟的柳詩終於軟了下來。又想到這世上又有幾個人真心關心她的,以為她有心,實則無心,卻又是有心,若是生下來就可以選擇,她也可以不那麼麻木。
可是柳詩是青樓女子,青樓女子的感動只是一剎那,她們的鐵石心腸堪比到手的珠玉。她想要的,她是一定會弄到手的。一個念頭閃過,她的嘴角浮起一絲滿意的笑。
不過她似喘似猶豫:「我從不反對上天既定的命運,既然我必須得做這個。」
「沒有人生來就該做什麼,你可以改變。」紫霄伸出手去將她的手握在手心,看著那雙細嫩的玉手,他的語氣越發柔和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心如堅石,無可救藥……我可以幫你。」
「容我再想想,」她揉了揉額角,好似這是讓她十分頭疼:「你也知道,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裡,除了出賣色相以外,我不知道我還能靠什麼過活。」
她頭一疼,連著全身都疼,這便跌跌撞撞的摔進他懷裡。紫霄剛扶住她,卻被她死死的拽住手臂向前一推,然後他的胸前便抵上了她溫香軟玉的身子。
她一黏上他,就像塊狗皮膏藥般不鬆手了,所謂白煉鋼哪抵繞指柔,她看似柔弱,反倒咄咄逼人。
他尚不知道,他惹的是什麼?有了青樓的熏陶,難纏應該比之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紫霄傲然環視一圈,然後任憑她這麼又抱又摸的。柳詩自然上下其索,好不心花怒放,這時紫霄透過未掩完的窗戶縫,看到了樓下人群堆繞的嘈雜情景。
他出聲問她:「樓下吵什麼?這個時間人應該不多。」
「上次和你大打出手的姑娘,自願賣身進窯子了。」
紫霄臉一僵,一推窗,便看到白爾玉一臉媚相和下邊的男人們打情罵俏,猛的震住,眸色越發暗沉。
柳詩抬頭去看他,卻見臉上風雲變幻的,佈滿陰霾,跟欲落未落的暴風雨天似的。她立馬不高興了,原以為是仇家,現在看來應該是對歡喜冤家,用力的將他推開,旋身懶懶的往椅子上一靠,拾起扇柄有的沒的的晃著,語氣卻極為捻酸吃醋。
「怎麼?你喜歡她?」
「她賣身進這裡,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竟一點不知道她把自己玩進了青樓,越想臉色便越沉。
柳詩見他完全忽略了自己,連自己的問題都沒回答,心裡又急又氣。她冷哼一聲道:「昨兒晚上,她來的,周媽媽本不敢要她,沒想她又丟了一袋金子。周媽媽見錢眼開,就當她是來玩的,把她給收了。」
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她杏目張的圓圓的,幾乎尖叫出聲來。
「我想起來了,昨兒晚在廊上遇到她,她叫她丫頭潑了我一盆熱水,還罵我狐媚子,不要臉!」
此事本來一點也不好笑,只是她說完後便見他轉過頭來,像看希奇般看著自己。然後他微微頷首,心情極好的淡笑出聲。
「有這麼好笑?」柳詩問。
「不,其實不好笑。」紫霄斂了笑容,又把頭扭了回去,掃射了一圈圍繞在白爾玉身邊的男人們,突然目光一滯。
他又問她:「那個人,你認識麼?」
柳詩隨著他目光探過去,見白紫京在坐下輕搖摺扇,笑的樂呵呵的。也不知道他是否看的就是白紫京,但還是憋著股子傲嬌氣說:「隆昌號米店的少莊家白紫京,娘早死了,爹現在也要死不活,不然他才十八哪接管的了那麼大個米店。」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的,是個將軍,不過這些年都在關外守邊。」
此時白爾玉與一行人正行酒令,輪了幾圈下來,就那白公子接的最好。紫霄看的出白爾玉玩的很開心,這些年久不見這般無憂無屢的笑了。
看著看著,她的笑臉在自己眼中有些模糊。恍然之餘,低低地「哦」了一聲,轉而心中微痛。
他拉上了窗戶,低聲道:「你別想太歪,她是我徒弟,是我一手養大的。」
柳詩手中越搖越快的團扇竟然頓了下來,她有些疑心,或者更該說,很難置信。見他不似開玩笑的樣子,又替他心疼。
暗想自古師父堪比父母,那日見他倆關係鬧成了那般,不知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難以和好的事?
她朝那雕花鑲金的窗框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問:「畢竟這不是什麼好地方,要不……」
紫霄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不用管她。」
白爾玉進了春意閣,第一個問的就是柳詩的藝名。可柳詩就是柳詩,哪有什麼藝名呢?也不知道她是存心和誰賭氣,偏偏挑了個最俗艷的掛牌。
「惟有牡丹真國色,就叫牡丹吧。」國色無雙總不會壓不過柳絮如詩。
周媽媽本只想把這位出手闊綽,腦子有毛病的女俠當佛主供著,只是沒想到這位女俠無師自通,正二八經的做起事來還蠻那麼回事的。
正所謂皇上不急,急死太監,柳詩說到他徒弟只要價高便來者不拒的往自己房間領時,見他一臉雲淡風清的樣子,她自己反倒急的快跳起來了。紫霄笑而不答,只是沒告訴她,那些粗鄙的男子哪占的了她的便宜,沒反被她算計了才好。
不過有時候他透過窗戶,看到樓下的她衣衫俗艷暴露,言詞輕浮,又與那些男人又摟又抱的調笑,還是會忍不住生氣。
實在看不下去,就只有不看了。他把窗上的茜紗放了下來,像聊家常般問柳詩:「最近生意不好?」
柳詩似嗔似惱:「你不是別叫我幹這個了,我怎麼還敢接?」
自然她最近一門心思在紫霄身上,更不可能拋頭露臉去見別的男人,好在這位蕭育公子的錢好像總也拿不完似的,源源不斷的向春意閣做貢獻,周媽媽這才沒罵罵咧咧的嚼舌根。
紫霄聽後,摩挲著茶杯口笑而不語。
至此,春意閣這兩朵奇葩,丹紅柳綠,給春意閣帶來前所未有的紅火業績。
白爾玉的艷名傳開,也不過短短一月,
坊間傳言,如人不識金牡丹,逛盡花街也枉然。
在春意閣營業額步步高陞之餘,白爾玉也大肆斂財。其實一開始她以為紫霄是為了和自己賭氣,所以頻頻跟那柳詩眉來眼去。她自以為她猜透了紫霄的心思,便想了整夜的陰招,看來是不準備氣死他不會罷休。
她能想到的自甘墮落的最底層,不過就是賣身為妓。反正他是不可能不管自己的,進了春意閣又這樣低頭不見抬頭見,在他眼皮子下賣春,她就不相信他不窩火。
可一切發展並不是按照白爾玉心中所想那般生搬硬套。她再是放縱,換來不過是他們倆不小心撞到時的客套微笑。
白爾玉沒有節制的放縱自己的行為舉止,弄出些荒唐萎靡的閒談來,不過想博得他一襲注意,不想卻讓自己聲名大播。
她本就生的極美的,一來**,二來又美,同時身價高的只能讓普通人仰望的女子,怎不讓男人心馳神往,再是口上上禮儀廉恥的迂腐書生,心中難免也不是在被窩裡偷偷的幻想著她。
同時她的回客緣特別好,不像別的略有姿色就顧擺姿態的姑娘。
白爾玉是絶對不會對買她的恩客恃寵而嬌的,也不會開口主動找客人們要東西。她的記憶力甚好,能記得每一個恩客的名字,性情,家裡情況,這便讓每個客人都以為自己在她心裡是特別的,深刻的,她的善解人意讓這些金主們心花怒放,連甩錢也甩的心甘情願。
白爾玉自是名利雙收,雖然這名利來的不乾不淨,但每每夜深人靜時,看著金銀堆滿了屋宇,依舊填不滿她內心的空洞。
白爾玉是個記仇的妖,百無聊耐便卯足了力氣找柳詩麻煩。
只要有人的地方,特別是女人很多的地方,見風使舵,火上澆油,臨頭踩上一腳伎倆就不會少。柳詩已經是過氣的了,明眼人都知道,周媽媽哪肯為了一個存了心思跳出火坑的人而得罪她新的寶貝疙瘩,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每天早上白爾玉都要聽阿寶彙報她們昨天的新戰果,比如說把安安剛洗晾的衣服扔進灶裡去燒,比如說誰誰又拿乾窩頭去餵柳詩那隻貓,餵飽了貓後又灌它***,結果那窩頭遇水發脹,小貓漲破了肚子。
白爾玉只笑而不評價,但阿寶知道,自己講的越繪聲繪色,姑娘就會越高興,而賞給她的東西就越好越貴重。
此時也是剛梳洗好,阿寶如同往常一樣給白爾玉梳頭,一邊誇獎姑娘的頭髮好,一邊又揀些趣事來逗她笑。她先講了不知是誰把辣椒粉放進柳詩的胭脂盒裡,結果卻害安安長了一臉紅疹子。
白爾玉皮笑肉不笑的動了動嘴,然後抽出梳妝台上的小櫃子,拿出一個張老闆送的那盒珍珠粉。
「好像也擱了些日子了,不過不知好用不好用?」
阿寶將漂亮的大眼睛一翻:「自然是好東西,他家的胭脂一向打緊,我看這盒珍珠粉未在市面上出過的,一定是難得的好東西。」
白爾玉透過銅鏡瞄了阿寶一眼,眉眼一彎,兩排又長又密的睫毛疊搭在了一起,好不惹人喜歡。
然後她說:「你拿去用吧,好粉也是要配好皮膚的。」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她欣喜過望,接過盒子愛不釋手。
白爾玉看的出阿寶是個不算機靈也不算呆傻的姑娘,好在那份直爽的真心情她很是喜歡。此時見阿寶那樣開心,白爾玉心裡難得的一片寧靜。
阿寶見姑娘呆看著自己笑,恍然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把東西一塞懷裡,又拿起梳子繼續幫她理髮稍。她的頭髮雖然又黑又順,就是太長了,稍微不注意就會打結。還好不是打不開的死結,只要拿箅子一勾,那些結便會在她手心散開。
阿寶一邊理,一邊又對白爾玉說:「昨兒不是熱水打緊,結果柳詩去了澡堂,在澡堂遇到香茉姐姐,被香茉姐姐踩了一腳,摔了。」
她鬆開她頭髮比畫著:「腳腫的比饅頭還高。」
「哦。」聽的多了,她也覺得有些無趣,這時又鼓搗著小抽屜裡的玩意兒們。
不是冤家不聚頭,偏巧這對冤家又在樓梯口碰到。
白爾玉淡淡的掃了一下她的腳,臉便立刻沉了下來,沒等阿寶先叫囂便說:「讓柳詩姐姐先走。」
雖然這些日子受了很多的氣,終究還是因著紫霄的關係,柳詩本不願意太和白爾玉交惡,於是微微一欠身,先走一步。
等柳詩正抬腳時,白爾玉朝阿寶使了一個眼色,阿寶立刻會意,佯裝地滑撞了過去。柳詩自然一腳踩空,比直的往下傾。
「這個高度,摔不死,也得摔殘了。」這時有看熱鬧的人幸災樂禍的說。
然而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有人奮不顧身的衝上來作了她的軟墊。
「你,」被這麼一撞,他還是有點痛的,別過頭去咳嗽了兩下,才轉過頭問柳詩:「快看看哪兒傷了沒?」
柳詩驚魂未定,嚇的花容失色,眼神迷茫了好久才看清抱著自己的是誰。她把頭埋進紫霄脖子彎,抱著他忍不住哭出聲來。
此時她腦子一片混亂,只覺得當尼姑都無所謂了,戰戰兢兢的直說:「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快帶我走。」
白爾玉看到師父,居然有些站不穩,軟軟往欄上一靠,又瞧著底下那兩人摟抱在一起,郎情愜意,一時恨的眼睛都快滴出血來。
她緊緊的抓住樓梯欄杆,朝著下面紫霄大聲喊:「我不許你帶她走!」
紫霄抬起頭望著她,唇線抿的僵直,就是半天不說一句話。
白爾玉眼中的霧氣湧了上來,模糊了紫霄那張丰神俊秀的臉,她見他抱著她的手在收緊,心裡更慌亂了:
「你若是今天把她帶走了,我跟你恩義絶!」
此時她就像小孩子一般,有著絶對的佔有慾,她容忍不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被另一個女人所取代。
又或許是冥冥之中,命運早有安排,柳詩所遭遇的一切也不過是因果循環,而她與她,注定是水火不容。
「你早就跟我斷絶師徒關係了,去年你在元家港便第七次跟我斷絶了這些年的情分,不許我再管你。」
他鐵石心腸的說完那句話,突然覺得全身力氣象抽離出了一般,整個身子空蕩蕩的。然而懷中的柳詩還在發抖,還在哭泣,又把理智的他從邊緣地帶給喚了回來。
他將柳詩橫抱起,朝門外走去。
白爾玉見他一點不聽自己話,慌亂的朝樓梯跑,一個腳滑,接連摔了好幾個梯坎。她狼狽的坐在梯坎上,全身火辣辣,眼淚像斷線的珠子簌簌的往下掉,
「我告訴你,你若是把她帶走了,我就立刻把自己賣掉,賣給那些達官貴人做填房!」她頓了頓,又扯著嗓子朝著他的背影喊:「我說的出做的到!」
然而她的話對他來說,就像是擦耳而過的風,沒有半分停留……
白爾玉坐在原地,冷眼看著大門方向,坐了多久便哭了多久。然後眼淚也乾了,整張臉又僵又髒。
阿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總覺得這事鬧成這樣跟自己脫不了干係的,於是滿臉愧疚,小心翼翼的去拉白爾玉:
「姑娘,我錯了。」
「你錯了什麼?」她扭過頭來看著她,眼睛還是紅的,但十分清亮,或者該說是十分清楚:「你做的好,只可惜沒摔死她。」
周媽媽過來人,自認為是風花雪月的事,便把看熱鬧的人全都趕了去做自己的事,然後過來拉白爾玉。
「牡丹啊,媽媽是過來人,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你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她和阿寶聯手將她扶了起來,然後她吩咐阿寶道:「先帶你姑娘下去梳洗下,然後伺候著好好休息。」
又拍拍白爾玉的肩,輕言細語道:「這幾天我叫他們把你的花牌拿下來,等你想明白了,咱們再說啊。」
白爾玉莫不做聲,如同行尸走肉般移動回了自己房間。
等到阿寶伺候她梳洗完畢後,本拿上了睡覺穿的衣服,卻被白爾玉支開。
「要最光鮮的衣服,也要最華麗的芙蓉妝,你再去跟周媽媽告一聲,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馬上就可以接客。」
很明顯那天晚上白爾玉很不在狀態,這讓慕名而來的那位左將軍,很是不高興。
那位將軍是白紫京兄長的好友,白紫京自然要來陪的,此時他一邊和將軍談論著邊關的風土人情,一邊斜著眼睛去瞅白爾玉,心中暗自猜測她今天是中了哪門子邪。
其實之前兩人也有過交集。
對白紫京來說,再沒有比青樓更容易把生意談妥的地方了,迷魂酒一灌,枕邊風一吹,十有八九都能拿下。之前他是和柳詩交好,後來柳詩不出場了,遇到特大買賣的大老闆,他還是捨得出錢請這朵難摘的金牡丹坐台。
不過呢,請她的錢高是高了那麼一點,她卻十分識相,但凡她接手過的老闆,不僅沒哪樁生意他是談砸了的,還拿到比預想更高的利益。
不過他們倆私下交流的機會,就太少了。
那位左將軍見這位美人兒又不笑又不說話,臉黑的跟煤灰似的,終於忍不住發了氣,一拍桌子大喝道:「你這娘們,又不說話又不笑,垮著一張臉給誰擺臉呢?」
本來面無表情的白爾玉,不知道又是哪跟筋癢癢了,竟然扭頭就給了那將軍一巴掌。
「瞧你那鄉下土包子樣,也配要我陪?滾回田裡玩兒自己老婆去吧!」
白紫京看著眼前這情況急轉的一幕,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
他知道那主兒是個粗魯人,脾氣也壞,心中暗嘆妙哉妙哉,小辣椒惹惱了霹靂彈,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那將軍自然又羞又恨,在外闖蕩的人,面子心重,恐怕不是光剝了她皮就能咽的下這口氣的,於是靠著蠻勁上了手,把她按倒在地就去撕她的衣服。
白爾玉自然是要反抗的,反抗不成反被重重甩了兩耳瓜子,然後頭暈目旋,四肢無力。
白紫京坐在旁邊甩開了扇子看著這香艷的一幕,看著她兩邊臉腫的老高,連口角也流下了血印子,好好一美人被糟蹋成這樣有些心疼的,不免發出遺憾的嘖嘖聲來。
不過,他是絶對不會幫忙的。
周圍的人也不敢幫忙,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糟蹋。
「吱啦」一聲,她身上的布料又被扯開一個大口子,露出裏邊白色的肚兜,那人想吻的她嘴,她是死咬著唇搖頭擺腦的躲閃著他的進攻,後來被逼迫的實在沒有辦法,便拿額頭狠狠的撞他。那粗魯漢子吃痛,抱著額頭倒吸了一口氣,一時倒放鬆了對她的箝制。
白爾玉趁機從他身下抽離,見他惡狠狠的紅著眼睛又朝自己逼來,揀起髮簪從自己鎖骨開始用力往下一拉。
「別過來,我會先捅死你,然後再自盡。」
見那漢子似有不信又向前走了一步,她便把那尖頭對準了他的喉頭。
白紫京是真的不想幫忙,他是真的不想跟那些當兵結仇,因為他們記仇不說,又完全沒理可講。可是呢,那姑娘白花花的胸前刺的那個圖騰,真的是特別的醒目啊。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白紫京走到那將軍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些什麼。本來那將軍是不肯那麼輕易放過這小蹄子的,他好說歹說了半天,又承諾給了他好些倒賣軍需品的好處,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才答應下來。
不過他臉色一時半會兒還恢復不過來,一雙溜圓的眼睛賊亮的望著白爾玉,喉嚨裡發出類似某種動物的奇怪喘息聲。白紫京側目看著他,暗想萬一他忍不住還是把金牡丹給強來了,那自己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當兵的是永遠不會跟你講道理的,你別指望他會把吃進去的東西給吐出來。於是白紫京又叫周媽媽帶了好多姑娘進來,把他圍個水洩不通,把他迷個暈頭轉向。
阿寶見了白紫京的眼色,這才含著眼淚奔了進來,趁著人多人雜,把自家快昏厥過去的姑娘扶了出去。
室內傳來萎靡放縱的笑聲,出錢人明明是他,可卻眼看巴巴的看著別人享受,白紫京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受了頓冤枉氣。
出了廂房拉上門,轉瞬,臉上的輕浮被嚴肅所替代,他腦子裡只想著白爾玉胸前的刺青。年幼時一算命術士的批言,說是他命中有一障,碰不到這一生便平平安安,若是碰上了便極有可能有性命之憂。術士告訴過他,若是看到有人身上帶有那樣圖案刺青的,一定要離的越遠越好。
之前因為肚兜半遮半掩的,他並未能完全看清楚,只怕是還得確認一番,嗯,仔細的確認。不過一想起那小辣椒潑辣起來的模樣,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屋子裡一點人氣兒也沒有,只有阿寶縮在盆架邊嚶嚶的哭。
白紫京朝裡張望了一下,蹲下來問阿寶:「怎麼了?你主子欺負你了?」
阿寶哽咽道:「姑娘才不會欺負我。」
「不欺負你拿石頭給你腦門扔個大洞?」雖然沒點燈,不過那張臉卻黑白分明,他的指腹輕輕觸了一下她的眉角,黏黏的液體便沾在指上。
白紫京站起身來,阿寶一邊看著他在屋子裡轉來轉去,一邊慌忙的像他解釋:「姑娘才沒有扔我,是我不小心撞的。」
她是個心眼實的人,難得忠心。
「她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她本就傷著了,怎麼可以喝那麼多酒……」
此時背身朝向她的白紫京在觀音像下的香爐裡抓了一把爐灰,一把抹在阿寶額頭上,見阿寶疼的齜牙咧嘴,一臉幸災樂禍。
「你這是活該!那你家姑娘現在在幹嘛?」
阿寶的聲音堵在喉嚨裡,讓人有些聽不清楚:「姑娘在洗澡……」
聽到洗澡二字,白紫京立刻眉開眼笑,正所謂得來全不費工夫,剛才還絞盡腦汁不知道該怎麼把那朵小牡丹騙**呢?
他隨手撕了塊破布往阿寶頭上一裹,就迫不及待的把她推出了房門。
阿寶自然是不依的,對著門又拍又叫,白紫京背敵著房門說:「你家姑娘多厲害的人,你以為她會輕易讓我占了便宜,你放心回去休息吧,我保證,明天還一個正常無比的姑娘給你。」
譴走了阿寶,白紫京進了內室。果然那屏風後面,白爾玉在洗澡。
不得不承認,她總是能給他帶來層出不窮的意外,包括洗澡。
「喂,」他拿腳在木桶邊上蹭了蹭,高聲叫道:「洗澡也得有個洗澡的樣子,你說你這是在桶裡睡覺呢?」
流光碎影中,伏在桶沿邊的白爾玉全身早被水浸濕透了,濕淋淋的茜紗緊裹住玲瓏浮凸身體,敞露的香肩盛著銀白的月光。
她聞聲,只緩緩的抬頭瞥了他一眼,眼神極其麻木。
而那一眼,清純而性感,幾乎令人窒息,這楚楚可憐的誘惑,不由讓白紫京喉嚨一緊。眼前自是個消魂美人兒,而他也只是個正常的男人,所以他可以理直氣壯的有非分之想。
白紫京閉上眼睛趕緊搖了搖腦袋,逼迫自己回想起剛才她那張揚跋扈的模樣,並不斷告誡自己,她不是你好那口,她不是你好那口,白紫京,你喜歡溫柔的好姑娘。
欣許是自我安慰起了好大的作用,等他再睜眼看她時,心緒沉靜如同一池死水。
這時白爾玉從水裡撈出一隻泡著發皺的手,無力的搭聳在桶沿。
聲若蚊音般說了一句:「我……冷……」
白紫京見她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而嘴唇一片烏紫,腦子嗡的一下。他趕緊把手伸進微紅的水裡一摸。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起來,再看她時眼神跟看到什麼怪物似的,想他十八年來,還真沒見過這麼狠的虐待自己的姑娘。
忍不住罵了已經不知道還有沒意識的白爾玉:「你根本不是個女人,你還是什麼女人啊你,你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罵歸罵,麻煩還是嫌麻煩,但還是去床上抽了張被單搭在她身上,然後一把將一身冰涼的她從水中抱了出來。
將她抱到床上,也顧不上禮儀廉恥什麼的,很快把她剝個精光,華麗衣衫頓時變做片片花瓣,散落在枕席之間。
白紫京幫她脫衣服時來不及有什麼褻瀆,她衣服並不好解,浸了水以後全打做了死結,等他大汗淋漓忙完後,轉瞬回頭低望他的成果,才發現一塵不染的她,像足了剛出生的嬰孩般聖潔純淨。
髮絲帶來一縷水珠,緩緩流過飽滿胸部,潔逆的長腿彎曲出性感的姿態,白紫京靠床沿邊坐下,手不由的移到她的腰處輕輕摩挲。
好細的腰,他感嘆了一句。
再往上時,看到剛才那道長長的傷口,此時那道翻開的傷口綻開的並不比慘不忍睹好多少。於是白紫京又到外間翻箱搗櫃,找出金創藥給她敷上。
「你說你呢,你可是姑娘啊,留了疤可怎麼好?」
他突然從米店的少莊家變換身份成了一個下人,不過這下人卻當的很是有模有樣,上完藥又拿乾淨帕子幫她擦頭髮,耐心的伺候著這位渾渾噩噩的主子。
當帕子擦到她鬢角時,手背卻惹了一手水。
肌理的冰涼與滾燙的淚水形成的鮮明的對比,害白紫京彷彿被針刺了一樣立刻收了手。
那時白爾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清醒呢,還是昏睡著,她只是覺得好苦好苦,她想那個人想的好苦。
她抓住白紫京的手,彷彿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妙目微啟,隱藏著幾許迷茫的渴望。
「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我現在這個樣子,就連我自己……都不想看到自己是這個樣子……可是你一直都不肯見我,連在夢裡……不管我怎麼叫你,你都不肯來見我一面……」
「喂?」他試著從她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但她的手那般綿軟,讓他突然頓升了一種,如果把手抽回來是一件很殘忍的事的不安情緒,於是頓了頓,自認敗著她了,只能任憑她握著。
白爾玉食指輕輕摳著他的手背,然後繼續似夢非夢。
「我去找了你的……可是一把大火把什麼都燒掉了……師父說,」他聽到她哽了一下,然後聲音微變:「師父他說,你燒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他,我討厭師父,我恨死他了,」她的情緒越發激動起來:「……他明明知道你有危險,卻不告訴我,我死過很多次,很多種方法,但都沒成,師父他又把我救回來了……我恨他……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他不讓我去找你,現在又不要我了……」
自殺?白紫京微怔,下意識去抓起她的手,卻看到手腕上一道猙獰的疤,眼中不免被刺痛。
只不過白紫京卻理解錯了她那道疤的含義,的確,那一刀是她自己給自己的。不過她留著這道疤,只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心中的痛。
當時是她第三次求死,吞下去的鶴頂紅又被紫霄逼了出來。然後紫霄陰沉的臉掐著她的肩膀說,這般要死要活的把戲真的很難看。
「不管是什麼人,再是深刻,經過歲月的洗滌也會被抹殺掉最初的感覺,你早晚是會忘了他的。與其將來把這事當笑話說出去,不如換個遊戲玩。」
他竟然說她是在玩遊戲?他還說了她這樣,很難看!
她完全不能相信師父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可她是不能忘記司望溪,絶對不能!
至此,白爾玉對紫霄的感情起了變化,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把他擺在心中最至高無上的地位,是否是正確的決定。
產生了懷疑,間隙,自然矛盾便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多,鬧的一次比一次嚴重。有一次白爾玉竟翻出舊帳和他算計。
她說:「我當然不能忘了,如果不是你隨便把我丟山上就自己逍遙快活去了,我也不會遇到他。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總是乏味而枯燥的,可是跟他在一起,每天都特別開心,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那話差點氣的紫霄氣的漚血,是的,待在他身邊便是乏味而枯燥。
他無話可說,如果她這樣認為。
反正從一開始就是,一開始待在他身邊就只是受氣,只有傷心,只有委屈,反正注定了她跟他在一起不會開心幸福便是了。
她以為呢,她以為他為什麼會把她留在山上?
當時紫霄心真的寒了,更多的是一種複雜而不能跟她說清的無力感。她根本就是把自己不能死的怨恨全發洩在自己身上,可是自己又能怎麼辦?難道看到她尋死而不採取任何行動?
他一揮衣袖,帶著滿臉的怒氣離開了家門。
這一消失,便是大半個月,本來是不想再回去的,但手腕上的紅繩時緊時鬆,那麼昭然若之的告訴他她的身體狀況真的很差,他不得不又向她認了輸,回了那個地方去找她。
結果,整整十八年,他們之間卻一直處在一個死胡同裡,兩個人不僅轉不出去,反而越陷越深。
「你自殺過?」白紫京望著她受傷猙獰的疤,突然覺得一陣心疼。
白爾玉聽到自殺二字,突然放聲大笑,笑似花枝亂顫,眉梢眼角俱是轟烈哀絶,纖長的有些過於枯瘦的手撫上他的臉:「你覺得呢?」
白紫京覺得她突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還未緩過神來,就被她湊過來的軟唇堵住了呼吸。
她的唇齒間還殘留著烈酒的醇勁,混合的女兒香,,吹氣如蘭的呻吟,太容易讓人意亂情迷。轉眼間相擁變做痴纏,他也並非克守禮節的翩翩公子,便不必再對這主動送上的美餐推託客氣。
單純的身體摩擦並不能引起白爾玉內心的共鳴,她內心的靈魂是分離開的,此時她儼然感受到有一種完全摧毀自己的巨大力量從心中那道傷口裡迸裂開來,原來那種自己報復自己的慾望遠遠高於每一次自盡。
她是記得他的,他叫白紫京,是富家少爺,是恩客,是男人。她知道,今日一過,便真的沒有了,連原諒都不必再原諒。
然後她哭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心痛,還是因為身體上的痛,安靜的房間裡突然什麼聲音都有了,比如低低的哭泣聲,喃喃低語聲,喘息聲。她完全失態的咬他,狠狠的抓他,紅著眼睛一邊哭一邊咒罵他,把他當作了仇人,又像是他欺負了她一般。
白紫京知道她會很痛,可是她那麼傷心地看著他,看的他心都軟了,雖然覺得她是自找的,但又總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壞事。所以竭盡柔情,想讓她每一處繃緊的神經都鬆懈下來。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額頭,慢慢的,白爾玉便安靜。
此時白紫京望著安靜的像是溫順的小貓的她,巨大的反差讓他心裡浮起一股說不出的百感交集……
抵死纏綿後,白爾玉陷入了沉重的睡眠,白紫京吻眷的戀上她那雙眼睛,像是在感受著什麼,最大的觸動無非是她抱著自己時,哭著叫的是另一個人。
舔了舔唇角,又像是意猶未盡般死死盯著她看,她下頜的弧度很柔,卻不是團圓的,是標準的鵝蛋臉,鼻梁很直,鼻子好小,真是個精緻的如同娃娃的丫頭。白紫京突然嘆了口氣,側過身來橫躺著,望著床帳上翻騰的雪海發愣。
一夜旖旎後,他發現自己突然對那個關係他命運的圖騰,不再那麼感興趣了。
「我想要白姑娘你嫁給我。」兩天以後,白紫京在春意閣對白爾玉發出了熱情的邀請。
白爾玉的目光緩緩從碗中那粒蓮子轉移到他臉上,這次換了她像看怪物般看著他。
「我說過,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你不必想著負責。」
「我也說過,我想娶你不是因為想負責。」
見他大部分面容隱在摺扇後,只餘一雙意味難明的眸子看著她,她淡然的搖了搖頭,但推脫理由卻不是那麼直接:「你瘋了?你什麼身份我又什麼身份?」
「是啊,我可不就是瘋了,」白紫京一眼便看出了她表面上在同他拉清關係,其實是想掩蓋自己不想嫁的事實,於是收了摺扇,老不正經道:「我可跟那位軍爺說了,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總不能讓我在人前食言吧?」
白爾玉若是傻子才真信了他的話,於是又低下頭拿著湯匙和碗中滑溜溜的湯圓作對:「我是嫁過人的,我不會背叛我已死的丈夫。」
其實說到嫁過人,她底氣也不是那麼足,畢竟她跟他還什麼都不是,一惶神,心中又閃過一絲失落。
可沒想那白紫京卻軟硬不進:「我知道你嫁過人,也忘不了你丈夫,我又沒叫你忘了他。」
白爾玉略帶驚訝的望著他,緩緩的臉上的僵硬被客套虛情的微笑打破,她是懶得再理這個瘋子的,於是出聲喚來阿寶:「我累了,你把白公子送走吧。」
被那麼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白紫京倒也不好賴著不走了。不過臨別時他又旋身過來對她說:「我是不會那麼輕易放棄的。」
接下來的每日,他都來找她,光是陪她下棋說話也無所謂。
他說,為了防止她一時不高興,又亂把自己給亂賣了,給他戴綠帽子,他必須時刻來監督著。即便是某一天因為忙生意上的事沒來,但依舊出高價把她包養起來,不許別人一近香澤。
東西照樣花樣百新的送,卻像是萬分瞭解她,送的全然不是金玉珠寶,只是些另類特別的小玩意兒。有時候阿寶看著那堆滿桌子的玩具還不高興的發惱搔說白公子竟送些沒用的東西來。
白爾玉聽後只笑,卻不認同。
他好像很瞭解她,瞭解她的喜好,瞭解她的口味,瞭解她的脾氣。
於是白爾玉有時也會想,也許他是個很不錯的,託付終生的對象。
但常常又會想起司望溪,想到司望溪時,心又痛的無法自拔,這才明白原來所有人,都不會改變他在自己心中永恆的地位。
有一天,外邊下著瓢潑大雨,兩人對弈了一會兒,白爾玉突然出聲說想吃田家的蟹粉小籠包,結果白紫京二話沒說就跑了出去。
約莫半株香時間,白紫京抱著一紙包冒著熱氣的小籠包,一身狼狽的站在她面前。
白爾玉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你怎麼不叫下人去買?」
「你嘴巴那麼刁,他們哪挑的好。」他將紙包遞給阿寶,同時接過阿寶遞來的帕子,一邊擦臉一邊半開玩笑半認真道:「該不是很感動吧?如果感動就嫁給我吧?」
「好,我嫁你。」她想都沒想將嫁字脫口而出,同時眼睛微紅的一直盯著著他。
等白紫京走了以後,她抱著被子縮在床腳嚶嚶直哭,她說:「昨天夜裡,你說如果有人會在大雨天冒雨買蟹粉小籠包給我,那他一定是個好人,我就嫁他吧。望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過分,十八年來,你從未出現在我夢中,可是你一出現,就要把我送出去了。」
後來她哭到眼睛腫到核桃一般大,哭到人都快脫水了,才止住了抽噎。
白爾玉知道憑現在自己這身份,這風頭,壓根不敢想他可以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把自己接回去做正室。
結果,白紫京就是一腦子被門夾過的大笨蛋。
「你可是想清楚了?」她坐在桌上展開紅紙幫他寫請貼,又很鐵不成鋼的碎碎念道:「娶我可不是什麼好事,你八抬大轎也就算了,還鬧的滿城風雨,你真不怕你家丟人。」
「那有什麼好丟人的,我娶的可是一舉世無雙的大美人,連皇帝都羡慕不得的。」也不知道他是裝傻還是真傻,說起這事兒來,還挺沾沾自喜的。
白爾玉這時想起司望溪在夢裡說過的,他是個好人,可以代替他照顧她。即便司望溪一次一次欺騙她,或者是毀棄他們之間的承諾,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相信他,矢志不渝的,相信著。
不過,她還是覺得很白紫京很傻,很天真,忍不住也會毒舌他兩句,常罵他是傻呆子。白紫京向來嘴巴上不會讓著她的,也叫她瘋婆子叫的朗朗上口。
白爾玉這就不高興了,大眼睛一翻:「我是瘋婆子你還娶?」
「一個瘋婆子,一個傻呆子,可不是天生一對?我反正是找不到比你還合適的,所以不得不勞煩你到我家去做我的專職煮飯婆。」
反正他的嘴也貧,兩個人在一起,幹的最多的事兒,就是抬槓。
此時白爾玉正襟危坐,一筆一划的描著請帖,白紫京站在她身後,修長的手指指著請貼上的客人名字幫她糾正道:「是那個‘蘅’,不是這個,麻煩我家瘋婆子在上面給我加個草頭。」
白爾玉聽他的,在衡字上加了個草頭,然後把筆輕輕擱在硯上。
她提起墨跡還未乾的請貼拿給他看:「你覺得這麼寫好不好?」
「可以啊,就這樣吧,對了,別忘了給上次你那個師父也寫張。」上次春意閣裡那件爭風吃醋的事他也聽說過,後來問了白爾玉具體情況,白爾玉輕描淡寫避重就輕的告訴了他一切自己跟紫霄的事。
只是出乎白爾玉意料的,他看似毫不在意,卻把紫霄也記在心下了。
不過聽到白紫京提到紫霄時,白爾玉本來笑著的臉立刻拉垮下來。
白紫京敏捷的察覺到她這一變化,拍拍她的肩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要你屏棄前嫌跟師父重修舊好什麼的,我的意思是你寫張請貼去氣死他。」
默了默,他又好似變成了另一個人般,**不見,滿腹的惆悵:「紫霄自是無可挑剔,但偏偏學不會怎麼去愛,再來多少次也一樣。」
但他說這句怪異的話時,白爾玉正專注著筆下的帖子,竟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裡。
正式出嫁那天,是白家來春意閣接的人。這場鋪張浪費的過分,又轟轟烈烈的誇張的婚事,引的全城的人都跑來圍觀。
一時白府裡三層外三層的,好不熱鬧。
蓋上龍鳳呈祥的蓋頭後,白爾玉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暗紅,然後一路上,都是別人讓她做什麼,她便跟著做什麼。
雖然不是心中理想的成親,她卻難得重視。
等拜完堂,阿寶拉著她引入喜房時,她手上的紅綢早已經沁的溽濕。
門剛關上,她便一把扯掉了蓋頭,頓時屋子四面八方傳來不同的嘩然聲。
喜娘後知後覺的說了句已經來不及的話:「夫人,這蓋頭得是新姑爺揭才行。」
白爾玉理也懶得理,一面拉著阿寶朝前走,冷冷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百子帳、鴛鴦枕、龍鳳被,床上撒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各式喜果吉祥之物,全都喜氣洋洋的,又全都紅通通。這紅通通晃的她頭暈,一股下墜的噁心感突然反方向往喉嚨處湧。
忍不住捂著嘴撞到桌上。
「姑娘。」阿寶急急向前扶住她,見她臉上起了一層薄汗,早已經把精緻的妝吃了個精光,於是又急有躁,也沒了主意。
「把她們全給我趕出去!快!」
「這個……」她明顯有些為難,飛快朝那喜娘使了個顏色,語音異常的舒婉得體:「姑娘要不吃點東西打打底,這一天也是累著了。」
到底是大戶人家請來的,喜娘識相,丫鬟也知趣,紛紛退了下去。
這時阿寶一邊撫順著白爾玉的背,一邊扶她往床上躺。
「這又是怎麼了?姑娘到底哪兒不舒服?」她突然一驚一咋起來,臉上露出似喜非喜的表情:「莫不是?」
白爾玉闔目躺了好一會兒,這才將之前的噁心感強壓了下去,然後她皺著眉頭吭聲道:「胡說什麼呢?」
她怎麼會給白紫京懷孩子,絶對不可能!
「是,像嘛……」得到她的回答後,阿寶居然覺得很是失望。
「他想要我懷上他的孩子,恐怕沒那個機會。」這一時,白爾玉的語氣明顯變的刻薄而尖酸,阿寶知道姑娘性子古怪,但還是忍不住要去想今兒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惹了她不高興。
兩個人都都莫不說話,屋子裡頓時安靜的鴉雀無聲,房外禮樂聲濃,越發顯得房內安靜的有些不對勁兒。
「你猜,白紫京現在在外面做什麼?」良久以後,白爾玉問。
「姑爺,當然是宴請賓客了!」
阿寶說起白紫京時頓時笑的比花兒還燦爛,這般粗心大意的忽略了女人的敏鋭。
「好,好……」白爾玉喃喃的重複了兩個好字,見阿寶狐疑的望著自己,她趕緊閉上了眼睛,掩蓋了此刻心中真實的情緒。
白紫京在外頭接待客人時,聽到丫頭回報說夫人好像不太好,於是連連退卻了賓客的敬酒趕回新房。
然而回到屋子卻只見到全身赤裸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阿寶,以及躺在地上一件撕破的新娘服。
喜服上滾金的並蒂蓮花,被上的鴛鴦交頸,似乎竭盡訴說著嘲笑……
那天晚上,白爾玉果然是去了王陵。
王陵四週一如既往的幽黯,不過這裡有,有山、有樹、有人,有層巒疊峰,有景色秀麗,有陽氣之精粹,還有無數奢侈新奇的陪葬物陪伴著他,所以他並不寂寞。
站在斷龍石做的墓門前,她竟然笑了,眼淚靜靜的,笑淌了一臉,那場碎夢跳躍著時光浮現在眼前,依稀就在昨日。
那時少年望著坐在樹上笑的沒心沒肺的她,沒有片刻猶豫,清朗的聲音迴蕩在空地上空:「你若是不怕的話,跳下來,我接住你。」
記得與他初吻時那冰涼嘴唇的綿軟,記得那時陽光撒下,背光的他很耀眼,所以她竟慌張的睜不開眼睛。
還有那次,那樣匆忙的臨別,前一秒他還把自己箍的很緊很緊,像是恨不得要把她擠進骨子裡。他說,下輩子,下輩子還在一起吧,那是我欠你的。
雖然深刻的愛著,同時她也深刻的記恨著,記恨著他選擇執手相伴的人,不是她而是她,記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背信棄義。
可是,斯人已逝,所有的所有,還有意義麼?唯一不變的事實是,不管歲月如何變遷,她最愛的,還是他。
斷龍石的這面,她神形枯槁,行同鬼魅。斷龍石的的那一邊,那個人安靜的躺著。她的心被狠狠的揪著,在大婚那夜第一次恨不得將朧姒靴皮剝骨,她永遠都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不僅生能同衾,連死後,也能同穴。
而她呢,今夜,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白爾玉撲了上去,膝蓋猛的撞擊在堅硬的石頭上竟一點不覺得痛,她對著那堅硬絶情的石門死命糾纏,又拍又打,指甲與石頭的摩擦發出刺耳的刮聲,彷彿是妙音鳥最後的嘶鳴。
最後她累了,跪坐在斷龍石做的墓門前默默流淚,眼淚一點一滴從她蒼白憔悴的臉上滴落,似星星掉進冷月霜湖中一般。
紫霄看著墓門上道道清晰的血痕,彷彿白爾玉抓的不是門而是抓的他的心,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暖暖的,腥腥的,散發著淒涼與悲哀的味道。
但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並沒有出聲,更沒有現身。
什麼時候起,他們之間竟變成了這樣關係,讓無法踰越的溝壑越來越寬廣了呢?
第二天一早,消失了一晚的少奶奶,又回來了。
亭下一香木小案,案上燒著的茶水發出骨碌咕嚕的響聲,然後這對新婚夫婦隔著那層氤氳的水霧遙遙相望。
白紫京抬頭看了她好一會兒,那神色說不清倒不明的。她有她的我行我素,他只剩無可奈何,接連嘆了兩口氣,好似除了嘆氣找不到什麼可以和她談的。
良久以後,他側身挪出一個位子,語氣淡淡儘是拿她無可奈何:「我還怕你走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快過來喝口茶潤潤嗓子。」
白爾玉見他沒責備自己的意思,這才朝他走過來。
此時她全身上下都是白,素樸的沒一絲花紋,頭髮有些亂,臉色也不好,風塵僕僕的回來,連背上的琵琶也未來得及放下。
白爾玉舉茶一飲而盡,然後說:「我以為你會生氣。」
白紫京幫著她卸下背上的琵琶,然後側耳貼著琴聽音色。
「不會,阿寶她昨天伺候的很好。」
白爾玉不怒反笑,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不過旋即又跟他討價還價:「你還是得給她個名分,答應我以後也會好好照顧她。」
「你說了便算。」他面無表情的放下琴,然後往她的茶杯裡加熱茶。
當她接杯子時,他看到她好幾個指頭都有被琴絃新綳裂的痕跡,微微抿直了嘴,不動聲色的把頭別了回去。
白爾玉又抿了一小口茶潤喉嚨,目光卻被眼前的長琴所吸引。
「這是琴?」她好奇的問,食指按了按第二根琴絃。
「是啊,七絃琴,見過?」白紫京懶懶的說,同時也挑了挑琴絃。
聽著琴發出錚錚的響,她笑若朗月,別過頭來對他說:「見過是見過,不過也只是見過,好像琴的規矩特別多。」
他見她少見有這番興緻,自己也來了些精神,又說:「規矩不多的,我教你。」
「好啊。」
於是白紫京讓白爾玉坐在自己前面,而自己則打直了背從她身後伸出手來指導她。
許是不經意間的耳鬢廝磨,又是打著掩護的十指相扣,跳躍的音符是聖潔的精靈,隨意打鬧嘻笑,燒盡了凡塵喜怒。
白紫京朗笑開來,眼裡是融不了的柔情蜜意,那笑容裡有著誘惑的勸說。
「下次我叫人給你打造一把瑟,學那個也不難的。」
「好啊。」白爾玉歪著頭衝他笑,一縷碎髮落在他脖子間,癢癢的,也暖暖的。
其實白紫京的哥哥對白爾玉是萬分不滿意的,當初連著幾夜十幾封書信狂轟亂炸,卻依舊沒有阻止已經走火入魔的弟弟誤入歧途,奈何置身邊疆,不能違背皇命回來抽打這個不聽話的弟弟的屁股。
而白家老爺子,得的是稀里糊塗的病,知道自己有了媳婦,整天都樂呵呵的。
這般不明事理倒落的輕鬆。
白爾玉與白紫京依舊分房而睡,可明明說好了要他納阿寶為妾的,白紫京以剛新婚為藉口把這事兒給推遲。
白爾玉窮追不捨的要為阿寶討個說法,但問及阿寶的意思,她卻是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看法。
雖然納妾一事暫且擱置,但阿寶的月例卻是按著另一份來支算的,也算變相承認了她侍妾的身份。
白爾玉一直以為白紫京是個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只是嫁給他後才明白原來米店的生意並沒想像中輕鬆。除了陪吃陪喝陪玩,他還得自己出外地去收帳,收完了帳又得下田去看佃戶的收成,看麥苗的長勢。反正瑣碎之事煩多,有時候也累的夠嗆。
有一天夜裡,白紫京在米店和幾個掌櫃副手盤算完帳目,又研究了好幾個地方的氣候以及糧價後,夜已經深的不行了。
他自然可以在店裡住一宿明日再回去,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家去,自從成親後,除非沒在京城,他再晚也是要回家的。
原以為那麼晚了她早該歇下了,只是沒想到快到家時看到阿寶提著燈籠陪著白爾玉站在路邊打哈欠。
他欣喜若狂的叫車伕停了車,然後從馬車上奔了下來。
「來接我?」
「你腦子有毛病啊!」她把手從他手裡抽了回來,帶著阿寶將他甩在身後。
「可不就是腦子有毛病了!」他趕緊跟了上去,一把抓過她的手放到嘴邊呵氣,繼續大言不慚道:「我壓根沒指望我正常過。」
他抱著白爾玉的手又呵氣又搓,一臉心疼道:「可把我老婆冷的,以後我再也不那麼晚回來了。」
白爾玉將唇邊剛泛起的笑意強壓了下去,顧作不高興狀:「我可沒要你早些回來,這是你自己說的,以後可別又怪著我。」
白紫京哈哈大笑兩聲,然後牽著她的手大大方方朝家方向走,一邊走一邊捻酸吃醋的口氣道:「好歹是抓到你的手了,以前想抓你的手還得藉由學琴打掩護,你說做老公做到我這份兒上我容易嘛我?
到了梅雨天氣,白紫京也少有去外邊走動,兩個人常常在屋裡自娛自樂。
阿寶端著茶點進房時,看到站在窗前揮灑自如的少爺滿意的看著桌上的成果好一會兒,又轉過身靜靜盯了坐在一邊躺著懶看書的少奶奶。
然後便是忽地一個燦如朝陽的笑容。
阿寶暗暗發笑,然後獵手獵腳的走到桌邊,趁其不備一把抓起墨跡還未乾的畫。
「幹嘛偷偷摸摸畫了我們家姑娘?」
白紫京臉色頓時煞白,藉著眼角的餘光去瞅白爾玉之餘伸手去搶畫,奈何阿寶身姿靈活,左躲右閃,他怎麼抓都抓不到。
阿寶跳到一邊嬉笑著展開畫細細品味起來,不過聲音卻充滿疑惑。
「咦?不是我們家姑娘啊。」
原本沒興趣聽他倆打鬧的白爾玉突然把眼睛從文字裡移出來,她慢條斯理的問阿寶:「怎麼?畫了很神奇的東西?」
「那倒也不是,就是一棵樹,樹上坐一個小丫頭,樹下站著一個少年面帶微笑的看著小丫頭,還有一匹紅綜色的……」白紫京一把摀住她的嘴,然後騰開一隻手把畫拉扯了回來。
只聽的「撕拉「一聲,畫被撕成了兩半,阿寶想伸出手去挽救已經來不及了,趁阿寶走神,白紫京又把剩下的搶了回來,接著又是唰唰幾聲,把一張好好的畫撕成了碎片。
阿寶看著那下場慘烈的畫,不由大叫著可惜。
撕完畫的白紫京見白爾玉眼中的狐疑已經淡了下去,淡笑著摟著阿寶的肩慌忙不待的解釋說:「筆拙,就是怕讓你看著了。」
白爾玉聽後挑了挑眉,又把頭埋進書了,然而剛沒看兩行,又聽到白紫京說:「小玉,最近鬧水禍,我想捐些米糧救濟災民。」
白爾玉再次抬起頭來,鈍鈍的看著他,她知道接連下了五天暴雨,巨流沖塌了房子,浸壞了莊稼,讓很多人無家可歸,還聽聞嘉川河上,漂浮著好些動物的人的屍體,這幾天都發脹發臭了,官府也來不及去管。
白爾玉心想,他是要幫忙做善事,肯定不只出米糧那麼簡單的,於是問他:「你準備捐多少石糧食多少錢出去?」
白紫京與她對望了一眼,然後眯起眼睛笑了,笑的一雙桃花眼快滴出水來。
不過她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沒預算,能幫多少幫多少。
忍不住又想罵他腦子被門給夾了。
但白爾玉想罵是一回事,心裡卻偏生還想陪著他一起瘋。
「既然你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來問我,」她垂了眼簾,讓人看不出此刻的情緒,不過他又聽的她婉言道:「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要做善事可不能少帶了我去。」
夫婦兩很快忙了起來,白紫京忙著與官府打交道,看怎樣合理的用那筆款子安頓那些災民,白爾玉則每日帶著廚子丫頭到災區去施粥。
晚上回到家中就相互跟對方彙報今天做了些什麼,遇到些什麼有趣的事。
閒話之餘白爾玉又說濕著鞋子走了很多路,腳老大不舒服,現在腳背都是一層黏糊糊的感覺。
白紫京知她生性敏感,於是笑問她怎麼不多帶幾雙鞋路上換。
「帶多少雙不是一樣的。」她兩手支撐的床沿彈著兩隻腳,一副誰欠了她什麼東西的口氣。
這時白紫京已經換好了寢衣,他面帶微笑走了過來,跪在塌前將她兩隻冰涼的小腳抱進心窩裡暖著,清了清嗓子緩緩道:「這樣會不會好些?」
腳尖觸到那結實的胸膛,綿滑的肌理引著熾熱的暖蔓延進她的腳心,白爾玉覺得原本和諧的氣場頓時變了味,立刻渾身不自在起來。
原本她還在想著怎麼藉口把腳給抽回來,但一抬頭便見著他湊的很近的臉。
白紫京的聲音似壓抑在喉嚨裡:「小玉,我想……」
她一咬牙便把頭給側開,這樣他原本計算的很精確的吻便只落在她的臉頰上。
不過轉瞬間白爾玉就後悔了,她立刻轉過頭來對著他笑,但看著他無力地嚅動著喉嚨,自己又一點都沒笑的心情。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比哭還難看。
白紫京臉上的驚駭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不停撫摸著她的頭髮,不停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我還沒親到你你就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我若真親了你,你豈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明明剛才是他被她擺了一道,現在兩個人的情況卻對調過來了,他就是那樣的人,再沉重的擔子也得自己硬扛著,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白爾玉聽得他這般體己,心中更不是滋味,越發覺得自己是欠了他什麼的。然而感情的事向來不得勉強,看來她是寧可蒙自己又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好的近似於放縱。考慮了半天, 她微垂了眸,低沉道:「我只是不希望我們之間的友情變質。」
「不過,如果你想的話。」她閉上眼睛,將肩上的薄紗拉下一截來。
白爾玉原以為這樣能彌補一些內心的不安,只是沒想到她一番好心卻激怒了一貫好脾氣的他,白紫京居然勃然大怒的說完一句「我若是稀罕這個還用等到今天?」後就拂袖離開。
他居然跟她鬧起小脾氣,好幾天不跟她說話,如果可以的話他是連家都不回了。
三天以後,白爾玉終於明白他可不是在發小脾氣,看來他是忍氣吞聲已久,這氣啊是藉由一次全發洩出來了,不過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理他便是,看誰先熬不住投降。
白爾玉依舊忙著先前的活兒,只是沒想到在災民區會遇到了紫霄和柳詩。
大災大旱後最可怕的便是瘟疫,現在還沒瘟疫的苗子,但不可疏虞防範。
柳詩說他們調了一缸藥水,專程來分發予各災民服用,順便看看還能不能有幫的上忙的。
柳詩又說他們在前邊頂了一間鋪子,開做了藥店,也幫人看病。
不過短短幾個月工夫,白爾玉看的出柳詩已大變,白妝素麵碧紗裙,簡單樸素的比良家婦女還良家婦女,連眉宇間的濁氣也被洗滌乾淨。
那自然是她師父紫霄的功勞,白爾玉想到如斯,心中那根原本掩埋的很好的酸又開始往外冒,略微不滿的撇撇嘴,根本沒把一直在說話的柳詩放在眼裡。
「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她挑高了眉頭,目光咄咄逼人。
「沒有,」紫霄目光散漫,隨意掃了一眼她身後跟著的人:「看的出你過的很好。」
白爾玉心頭猛的擰緊,像足了帶股起刺的刺蝟準備回敬他,卻被他搶先一步:「你丈夫呢?怎麼沒跟他在一起?」
白爾玉冷笑:「自然是比不得師父,走哪兒都要帶上我新師娘。」
紫霄唇畔的淡淡的微笑逐漸加深加濃:「請貼我收到了,不過當時很忙,所以沒有來喝上一口喜酒,按理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不緊不慢的說著,語調極輕極緩,卻還是一計重棒打在了她的心上,白爾玉晃晃忽忽的,差點站不穩,幸得阿寶趕緊摻扶著,才沒丟臉丟的更難看。
柳詩也瞧出白爾玉眼眶裡沁著水霧,於是上前一步低聲對紫霄說:「我們明明不是,你不解釋還故意氣她……」
紫霄沉默不語,拉著柳詩從白爾玉身邊越過,不過在擦肩那一剎那,她聽的他說了一句很清晰又似很糊塗的話:「好歹這一世他和你還是在一起了,只希望這一世他不會再像上次一樣辜負你一番情誼。」
「等等,師父。」她反應靈敏的拽住他的衣袖,眨巴著眼睛茫然的看著他。
紫霄頓了頓停下了腳步,柳詩以為他終於肯跟白爾玉說話了,方才大大吁出一口氣,沒想神色不變他只是大力一扯,將衣袖從她手裡拽拉出來,然後輕聲對柳詩說:「我們走吧。」
他們走了很遠後,白爾玉依舊保持著一個握的姿勢,整個人呆呆的,跟靈魂出殻一般。難道那個人真的是他?不可能是他的。
她越想越覺得不可思意,甚至覺得那是紫霄隨意諏來騙她的,雖然白紫京確是十八了,那個人也的確是死了十八年,可是他們倆一點都不像,什麼都不像…而且,哪有那樣的巧合,他們就這麼遇上了,還成了親?
轉世一說,她的確不是很瞭解,如果早知道有前世今生,早注意到,何苦白白浪費那十八年?
「姑娘怎麼一臉細汗?」阿寶被她那眼眶裡是淚,臉上又是笑的樣子給嚇到,手足無措的拿帕子給她擦汗。
白爾玉握住阿寶的手,心急火燎的問:「姑爺現在在哪兒?」
阿寶楞了一下,約莫是沒想著她會問白紫京的事,不過待她反應過來,馬上機警的回答她說:「這就去請姑爺,姑娘少安毋躁。」
白爾玉此時心中像鼓風的帆,裡面充滿了灼熱的氣流,因著阿寶那豪氣十足的話,自己也頓時生了許多勇氣出來,不過勇氣歸勇氣,更多的,是對即將見面的手足無措。
去請白紫京回府的下人去了半天也沒回來,白爾玉在房內轉來轉去,不安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阿寶還沒見過姑娘這般反常的,心下又是高興又是好笑,連連拉過白爾玉坐在凳子上,溫言寬慰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以前沒見著姑娘對姑爺這般上心,現在恐是一分一秒沒見到人像要了命似的。」
「你是不知道我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她低下頭,靜靜的,靜靜的思量了很久,臉上露出孩子遇到難解的題那般神色,連拉著阿寶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著:「你告訴我,如果你曾經失去了一樣比自己心還重要的東西,你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你已經完全心灰意冷了,可是有一天,那樣東西卻重新出現在你面前,但是事過境遷好久,你自己都不確定這個憑空冒出的東西還是不是自己曾經最愛的那個東西,你該怎麼辦?」
阿寶聽的淅瀝糊塗的,不過她拍著白爾玉的手笑著說:「既然東西又出現了,就好好珍惜別再讓它搞丟不就行了,幹嘛還拿懷疑來自己煩自己呢?」
白爾玉恍然大悟,臉上浮起釋然的笑,喃喃道:「對啊,就該是這樣的……」
幾乎是過了用碗膳的時間,白紫京才回來,不過回到房中卻瞧著白爾玉飯也沒吃,已經躺下了。
阿寶幫他脫了那件海藻青外裳,露出裡面一件柔和親切的宛若月光般雪亮的白衫,脫了衣服後又端來水給他洗手。他心急火燎的浸了浸,然後連額上的汗也沒來得讓她擦,隻身坐到床沿邊說:
「他們差人來說了,我是想馬上回來的,不過尚書大人留飯,我怎麼推託?」
他知道她沒睡著,隨意伸手搖了搖她,見她依舊不說話,便有些慌了。丫頭遞來一個木盤,他揀盤中的細扇柄拾起,淡淡一笑,眼中全然是化不開的寵溺:「小玉,我不想和你鬧氣了,是我不好,剛才回來時我買了把扇子當作賠罪。」
「一把破扇子。」
「這可不是破扇子,你起來看一眼就知道了,你……」他慌忙不迭的解釋,抬眼看到她唇角偷抿著的狡慧笑意,他心中一蕩:「好呀,原來……」
她坐起身來,一把奪走扇子,沒好氣道:「原來什麼啊原來?」
仔細打量了一番那扇子,隨手扔在床頭邊:「不就是把破扇子,我說是破扇子就是破扇子。」
白紫京歡喜的朝她點點頭,也認同道:「對,你說是破扇子就是破扇子,好了,這下肯和我說話了,可是消氣了?」
「哪有那麼容易,」她一掌拍開他的手,佯裝蠻不講理:「周媽媽說了,男人的話只能信一半,男人又都是不討好的東西,犯了錯若不嚴懲,以後便會越發猖狂起來。」
「那你還想怎麼著?」
「就罰你以後都不許再離開我,」她將頭抵在他厚實的胸口上,眼淚湧了出來。
白紫京自然對白爾玉突變的性情倍感意外,意外的此時軟玉溫想在懷,他甚至不敢放下臂膀去抱。
他柔聲問她:「出了什麼事?」
白爾玉搖搖頭,笑著抹了眼淚,又是紅著眼眶看著他。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