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清雅的蛋糕店裡飄蕩著淡淡的奶香味,方小舒收完這一份客人的錢,慢慢伸了個懶腰,瞇眼看著乾淨的窗戶外落下的夕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蛋糕店裡的味道很甜蜜,這讓她覺得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
然而,這個感覺沒持續多久,同事就告訴她有電話找她。方小舒認識的人有限,會打電話找她的人無非就那麼兩個,一個是市公安局的林隊長,一個就是她的舅舅,前者幾率更大一些。
方小舒臉色不太好地跟同事交了班便去了辦公室接電話,現在是傍晚換班時間,辦公室裡沒人,她坐到椅子上拿起電話,輕輕「喂」了一聲,等那邊的人開了口,她就知道她猜對了。
電話的確是林隊長打來的,但所要說的事情卻和舅舅有關係。
方小舒的舅舅死了,今天早上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僵硬了,被扔在荒地裡,身上傷口很多,現在已經送到殯儀館了。由於她舅舅的身份比較特殊,一直在三清會裡幫警方做臥底,所以死因也不難查,是因為被發現了身份,毆打拷問致死。
方小舒不由怔住了,她呆呆地拿著電話沒了言語,電話那頭的林隊長靜了一會,說:「你要不要去看看?還是我直接幫你找個入殮師,給何先生入殮火化先?」
方小舒抿抿唇問:「你們取證結束了麼?」
「嗯。」林隊長沉吟了一會,道,「節哀。這件事比較特殊,關於何先生的殯葬費用,我會跟局裡幫你申請補貼的。」
「好,謝謝你林隊長。」方小舒慢慢地說,「這麼多年了,要不是您一直幫我,我也不能安安穩穩長這麼大,入殮師您幫我找吧,我現在就打車去殯儀館。」
放下電話,方小舒又撥通了老闆的手機,跟老闆說了一下要請假的情況後,又預支了三個月的薪水。
方小舒拿著從前台取出來的不到四千塊錢,歎了口氣換下工作服急匆匆地走了。店裡的同事看著她纖細窈窕的身影,都不太清楚這個女孩的臉上為什麼總是帶著一股陰沉的氣質。
其實方小舒也不想整天一臉晦氣,可是沒辦法,她八歲那年父母就雙雙死於惡性幫派鬥爭,她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個不折不扣的「黑二代」,雖然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個安分守己的良民。
方小舒的父母死得很慘,也很窩囊,當年她爸爸本來都已經收山很久了,卻還是被尋仇的人找到,險些滅了全家。那個尋仇的人便是現在堯海市最大的黑幫三清會的老大,高亦偉。
如果不是當時方小舒的舅舅恰好帶她一起出去買水果,她現在估計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方小舒的舅舅何書宇,是她在父母過世後剩下的唯一親人,她父母死後,舅舅給他們送了終就莫名消失了,這些年來聯繫的次數也很有限,有時候給她寄點東西,也是通過公安局的林隊長送來。方小舒只記得,舅舅離開時曾堅定地跟她說,他一定要給她爸媽報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要記得給他送終,把他的骨灰和她爸媽埋在一起。
想到這些,方小舒不禁有些難過,這些往事多年來一直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獨自一人生活長大,日子一直過得很拮据,書讀到高中就輟學開始打工,靠下班後自學完成了大學的課程。她長到二十五歲,連手機都沒捨得買過一部,這東西對她沒什麼用,反正沒人會聯繫她。
說起錢的問題,方小舒就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了,因為眼看著房租又要到期了,她預支的這三個月薪水卻只有不到四千塊錢,恐怕連舅舅的入殮費都不夠。
沒辦法,蛋糕店的工作只是她每天多份兼職裡的其中一份,只做晚工一個月有一千多塊拿已經是老闆特別照顧了,她雖然自學完了大學的課程,可到底沒拿到文憑,很多好工作她都被拒之門外,就這份蛋糕店的工作,還是因為店老闆是林隊長的朋友才拿到的。
這些年如果不是林隊長一直幫著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背著這個不太光榮和諧的身份生活下去,林隊長其實只不過是當年負責了她父母的案件而已,幫她這麼久實在是太麻煩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方小舒現在糟糕的心情,傍晚本來晴朗的好天氣忽然陰沉下來,豆大的雨點像是跟地面有仇似的拍打下來,等在公交車站的方小舒眼巴巴地看著表,又看看車站摩肩接踵的人流,咬咬牙奢侈地叫了一輛出租車。
雖然可以坐一段公交省下百十來塊錢,但時間估計來不及了,不能讓入殮師久等。
上了車,司機師傅很好心地問:「姑娘上哪兒啊?這天兒可不好,雨估計一會停不下來,您要不要去便利店買把傘?」
方小舒搖搖頭:「不用了師傅,您直接送我去市殯儀館吧。」
「去殯儀館啊。」司機師傅微微蹙眉,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表,抬眼從後視鏡望了一眼嘴唇凍得發紫的方小舒,歎了口氣打開空調,道,「成吧,不過從這兒到殯儀館路可長了,回來咱還得空車,就不把您送到門口了,停在路口您自己走一段成嗎?」
方小舒理解地點點頭,做司機這一行的規矩多,去殯儀館空車回來也很不吉利,那恐怖片兒裡沒少演這茬兒,開車過路看見長髮白裙子的姑娘朝自己招手兒是經典鏡頭。
就這樣,方小舒開始了前往殯儀館的路程,秋日寒冷的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砰砰砰」的響聲,每一滴都像是要敲碎窗戶似的,聽得方小舒心裡煩透了。
司機師傅貼心的空調讓淋了雨的方小舒暖和了不少,臉色也緩和了過來,司機師傅本來挺健談,但想起小姑娘是要去殯儀館,頓時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難道要和人說節哀順變麼?
方小舒一路安靜地被載到殯儀館的路口,這時候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了,夜色很濃,雨依舊在下,卻不再那麼充滿殺氣,方小舒打開車門抬手朝外探了探,毛毛雨,能走。
「多少錢啊師傅?」她一邊問一邊拿出錢包。
司機師傅看了一眼計價表,把單子撕下來遞給她,歎了口氣說:「小姑娘不容易,給我兩百就行了。」
方小舒看了看那兩百五十七的單子,皺著眉取出正好的錢遞給司機:「師傅您也不容易,您理解我我更得理解您,這是正好的錢您拿著,回去開車慢點,再見。」她快速說完,直接關車門開始朝殯儀館大門的方向小跑。
雨雖然下小了,但那也是雨水,尤其還是秋雨,最冷最寒,方小舒豎起黑色大衣的領子拉緊,整齊地蓋在額頭的厚厚劉海被雨水濕潤,慢慢糾纏在一起,混著雨水可以看見她修長細緻的柳葉眉,眉毛下面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像是含著這秋日的雨水般水靈,雖說整個人的氣質冷了點,但怎麼都不能否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方小舒一路連跑帶走大概走了有十分鐘,終於看見了掛著殯儀館牌子的建築。她踏進大門和門衛打了個招呼,便頂著雨朝大廳的方向跑去,沉寂在夜色中的殯儀館大廳亮著幽暗的光芒,怎麼看都有點駭人,但是她似乎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
殯儀館的門衛不由笑了,這小姑娘膽子挺大啊。
「膽子挺大」的方小舒哪裡是不怕?她那是太著急著進大廳了完全沒心思顧慮那麼多,秋日的雨水濕透了她的衣服,她都快被凍死了。
快步跑上台階,方小舒狼狽地推開殯儀館大廳的門,喘了口氣解開濕透了的大衣扣子,脫下來單手拎著,另一手用手背不停地蹭著臉和脖頸上的雨水,一頭及腰的黑色長髮潮濕地貼著她同樣濕透的襯衫,黑色的襯衫描繪著女孩精緻曼妙的曲線,這種誘惑全都落入了拿著傘正打算出去接她的人眼中。
一方雪白的手帕被修長白皙的手遞過來,方小舒詫異地抬眼望去,並沒什麼靈異的鬼怪事件,只有一個提著黑色雨傘,戴著平光眼鏡的年輕男人站在那,西裝革履,看樣子是打算外出。
「謝謝。」方小舒禮貌地朝對方道謝,接過手帕擦了擦身上的雨水,有些尷尬地打算穿回大衣,從始至終都不敢太仔細打量這個男人,她甚至都沒看清他鏡片後面的眼睛,因為門口的燈光照射得他鏡片有些反光,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就在方小舒打算再次穿上濕冷的大衣時,乾淨的黑西裝外套再次遞了過來,方小舒怔怔地看向他,這次他走近了些,燈光跑到了他背後,他精緻的臉龐映入了她眼中。
他的皮膚很白淨,嘴唇薄薄的,滿臉的書卷氣,看起來又有些孤傲疏離,但眼神卻很直接乾淨。他拿著西裝的手白得幾乎可以看見青藍色的血管,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身材瘦削挺拔,整個人都有種說不出的寧靜優雅,彷彿對這個世界已經失去了好奇。
「你再穿上大衣明天肯定會感冒,凌晨時分何先生還須要你送他走。」男人的聲音很動聽,像是大提琴最優美的音色,帶著一種絲綢般微涼的質感流淌過她的耳畔,她的腦子都還沒想到要怎麼做,手上就已經接過了他的西裝外套。
他認識她舅舅?方小舒將還帶他體溫的外套搭在肩上,呼吸間可以聞到外套上淡淡的皂角味,她沉吟片刻,咬了咬紅艷的唇瓣再次對他說:「謝謝。」
男人頷首受了她的謝意,從白襯衫口袋取出一張名片塞進了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口袋裡,露出一小截白邊兒。方小舒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趕忙拿出來看了看,白色的紙面上面只印著兩排字,一排是他的名字和職業,一排是他的電話號碼。
看完這些,方小舒有些恍然。難怪他會知道她的舅舅姓何,還恰巧在這個甚少人來的地方遇見,他大概是專程來接她的吧。
方小舒在他的名片上看到幾個清清淡淡的黑字很乾淨地寫著:薄濟川,入殮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