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舒是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的,模糊的視線裡全是白色,消毒水的味道讓人喉頭發甜,不過仔細品嚐過後會發現那其實是殘存的血腥味。
當可視度恢復正常,方小舒漫不經心地掃向了四周,薄濟川的身影映入她眼中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閉起眼,又睜開,重複了好幾次,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後,抬起沒有紮著吊針的手撫向了他沉睡的臉龐。
他挨得她很近,半坐在床邊守著她,與她肩並肩。他的手托著她在輸液的手,即便水已經掛完了仍然沒有拿開,這使她本該涼涼的手暖烘烘的。
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垂下眼睛便開始掉眼淚。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薄濟川在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該和她說些什麼,所以便乾脆繼續裝睡了。不過這假裝在聽到她細微的哭泣聲時再也堅持不住了。
「哭什麼。」薄濟川生硬地吐出一句話,從口袋取出手帕幫她擦掉眼淚,按了護士鈴後便站起身幫她把床鋪整理整齊,把她拿出來的手塞回被子裡,叮囑道,「你現在需要保持體溫,再著涼發病就等著切胃吧。」
方小舒紅著眼睛看向他,薄濟川對上她的視線就什麼嚴厲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看著她這副樣子他就覺得不管她犯了什麼大錯他都沒什麼不可原諒的了。
「別哭了。」他柔和下了聲音,「看著我,笑一 …算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說什麼讓她開心的話,他實在不善言辭,於是只好繼續保持沉默,兩人氣氛僵硬地共處一室,要不是護士及時趕到,估計能把薄濟川給活活尷尬死。
護士幫方小舒換上了新的藥,換了個手掛水,掛好之後便離開了。
方小舒抬頭看著那瓶藥水,又看看薄濟川,開口說了兩人再次見面後的第一句話:「我自己就足夠了,你回去吧。」她的聲音又軟又糯,帶著輕微的鼻音和生病時才有的軟弱,讓人根本沒辦法狠心拋下她一個人。
薄濟川面無表情地彎腰靠近她,抬手拉起她的右手按在他的襯衫上,她感覺得到他真絲襯衫下溫暖的身體,以及心臟快速的跳動。
「雖然你昨天跟我說了再見,但在這兒我們從來沒分開過。」他斜肩靠到床邊,令人心馳神往的一字型薄唇輕輕開合,聲音低沉動聽,「我們一直在一起。」
方小舒的氣勢一下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控制不住地朝他靠近,在他腰間蹭了蹭,啞著嗓子說:「可是你和我在一塊兒會害到你的,就算我不去找別人,別人也遲早會來弄死我。」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般道,「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跟你回去了,我不會妥協,就算我的手在發抖。」
小的時候,方小舒很喜歡黑貓警長,後來長大了一點她就喜歡流川楓,再後來她又喜歡了薄濟川。她這一輩子都在喜歡不可能的人,卻第一次得到了這個人的回應。
他說他們一直在一起,這真是讓人難以抗拒的表白,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拖累了他。
薄濟川幫她整理著額頭的亂髮,睨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視線定在她淡得幾乎無色的唇上,語氣平和道:「我尊重你的決定。」
方小舒驚訝地抬眼看向他,他也不閃開視線,順勢望進她眼睛裡,輕聲道:「你可以不回來,但我可以去找你。」
「……」方小舒無言。
杭嘉玉站在門口等待了很久,總算是等到了這個合適的時機,於是她輕輕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便提著飯走進了病房。
「薄先生就別出去了,在這陪方小姐吧,我買來了飯菜。」她把東西都放在桌子上,摸了摸鼻子笑著說,「我還得去上班,你們繼續,繼續。」她抬抬手,迅速跑了出去。
方小舒看著她的背影,喃喃地說:「是她叫你來的吧。」
薄濟川「嗯」了一聲,道:「也是她送你來的醫院。」
「她叫你來,你就來了?」方小舒莫名問道。
薄濟川愣了一下,用糾正的語氣說:「是因為你有事我才來,不是因為她叫我來我才來。」
方小舒無所謂地笑笑:「你緊張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我們才剛吵完架,你能來看我我挺高興,謝謝你的寬容。」
薄濟川不鹹不淡地站起身去拿吃的,背對著她道:「你先面壁思過吧,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方小舒看著他挺拔的背影,並沒回答他。她很累,頭疼,身體也很虛弱,沒一會兒就又睡著了。薄濟川手裡端著湯水走到床邊,見她又睡著了,想了想還是沒叫醒她,把湯水放到了一邊蓋好,掏出手機到走廊裡給介紹工作的人打了個電話,推掉了這半個月以內的所有工作。
方小舒在醫院住了一周,這一周薄濟川一直呆在醫院照顧她,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很羨慕兩人的恩愛,只不過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兩人之間其實存在著很多致命的問題。
出院時杭嘉玉也來了,方小舒的行李還在她那兒,在醫院需要的東西都是薄濟川買的全新的,也沒從行李裡拿什麼,所以現在得去她家裡取。
薄濟川坐在駕駛座開車,兩個女孩坐在後座保持沉默,他見氣氛有些詭異,便放了點音樂,莫扎特輕快的《土耳其進行曲》從音響裡由輕轉重傳出來,稍稍沉重的氣氛被緩和了不少,三個人都自在了很多。
到達杭嘉玉家樓下,薄濟川阻止了打算下車的方小舒,語氣平淡道:「我去幫你拿,你還是少吹風。」他說完就直接關上了被她打開的車門,和杭嘉玉一起上了三樓。
方小舒坐在後座上呆呆地盯著兩人的背影,等了不到五分鐘薄濟川就下來了。
他將行李箱放到後座上,抬頭對方小舒道:「坐前面來。」
方小舒皺皺眉,思索半晌終究是順從了他的話,下車坐到了副駕駛。
他們需要談談,坐在前面方便,這是她的想法。
兩人跟杭嘉玉告了別,薄濟川便開車帶著方小舒離開了,方小舒不知道他打算帶自己去哪兒,只是問道:「你來之前的急診費和掛號費是杭小姐給的吧?」
薄濟川沒看她,專注地看路:「我已經還給她了。」
方小舒點點頭,對於他的周到也不是第一次體會到,倒也不驚訝,只是說:「我會還給你的。」她指著前方不遠處的銀行,「在那邊兒停車,我去取錢。」
薄濟川皺了皺眉,的確是順著她的意思把車停了下來,但卻沒放她下去。
薄濟川將車停到停車位上後就直接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全不顧大白天的馬路上都是人,兩人這一幕完全被前方的行人看得清清楚楚。他這作為跟他往日裡的嚴謹形象充滿了違和感,令方小舒整個人都驚愕地愣在了那裡。
她瞪大眼睛不知該作何反應,還是薄濟川抬手摀住了她的眼,手稍稍下滑,合上了她的眼瞼。
這就是他讓她坐到副駕駛的目的,現在他達到了,可謂處心積慮。
這件事告訴我們,萬事存在即合理,永遠不必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