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濟川的回答再次讓方小舒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本來就因為隱瞞了他那麼重要的事兒而對他心存愧疚,他再表現成這樣,這還讓她怎麼跟他相處?她現在就像一根放在烤架上的烤腸,渾身都被火灼傷了,可烤著她的人卻是她自己。
薄濟川想拉她她都不走。
方小舒閉起眼靠在座椅上裝作假寐,強迫自己不帶任何可疑的鼻音沉聲道:「你真的別對我太好,以後除非我跟你要求,否則你千萬別對我太好。」她說完睜開眼看向了他,認真地問,「知道了嗎?」
薄濟川將車駛入薄家車庫,表情嚴肅並帶著幾分疑惑地望了她一眼,似不經意地問:「到底為什麼?」
方小舒沒有閃開視線,她與他四目相對,不假思索地撒謊:「因為我是個爛人,我膽小懦弱,承載不了你對我那麼好,那會讓我感覺有負擔,你不要把你對愛情上過於理想裡設想建築在我身上,會垮的。」
薄濟川深呼吸了一口,沒有再看她,停好車開門下車,下車前淡淡地說了句:「我知道了。」
……
知道了就好,這樣對你也公平一點,這是我欠你的,你就該折磨我才對。
方小舒下車後不遠不近地跟在薄濟川身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一進屋一股飯菜的香氣便撲鼻而來,顏雅從餐廳出來滿臉高興地招呼他們:「濟川你們回來啦,來快來吃飯,今天我親自下廚的。」
方小舒愣愣地看著顏雅,此刻她就好像一個普通的母親,只是過於年輕的臉龐使她看上去不太能承載母親這個詞而已。
方小舒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邊的薄濟川,薄濟川表現得很冷淡,不知情的人肯定會以為這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人家對他一臉熱情真誠,他卻一臉傲慢和蔑視。
薄濟川沒有回應方小舒的注視,他必然是在為方小舒傷人和矯情的話而生氣,他這樣對待她,她反而覺得安心了很多,心裡的愧疚感不再那麼強烈到壓得她站都站不住了。
方小舒吸了口氣,去廚房洗了洗手,和薄濟川一起去餐廳吃飯。
今天吃飯的氛圍很其樂融融,薄錚臉上都難得掛上了明顯的笑意,他夾菜時溫和地說:「你顏阿姨今天贏了不少,所以給咱們加菜。」
薄濟川象徵性地勾了勾嘴角便繼續面無表情地吃飯,他機械地夾菜,絲毫沒有誇獎顏雅廚藝的慾望。
方小舒垂著眼安靜地吃著,不多話也不四處亂看,很明哲保身。可偏偏就是如此明哲保身的她卻成了眾人轉移話題的工具,並且還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顏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然開口來了句:「對了小舒,你和濟川結婚時間也不算短了,肚子裡有動靜了嗎?」
「……」方小舒整個人被這話問得一愣,手一鬆筷子就掉到了桌子底下,她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對不起」便彎腰去撿,直起身時眼睛近距離望著薄濟川被黑色西褲包裹的長腿,心情愈發惆悵酸澀起來,於是她撿起筷子後便放在桌子上直接開口告辭了。
「我吃飽了,爸和顏阿姨你們慢慢吃,我先上去休息了。」方小舒朝薄錚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餐廳,疲憊地朝二樓走,雙腿就好像被注射了什麼一樣虛弱得彷彿下一刻就會倒下。
薄濟川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他是個通常都拘謹嚴肅的人,他有一種很強的自制力,非常懂得自我克制也特別敏感,特別在意在乎的人的變化與外人的眼光,其實說白了也就是事B。
他很聰明並且反應很快,方小舒從醫院出來就很不對勁,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些太令人煩惱的事情。
薄濟川等方小舒消失在樓梯口才轉回頭,他一聲不吭地繼續吃飯,顏雅見他如此,尷尬地道歉說:「不好意思濟川,我也沒別的意思,下午和那些太太們打牌,見到你周阿姨帶著孫子來,忽然就想起了這事兒,這……我以為這是好事兒所以才……」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為難地看向了薄錚。
薄錚凝視了薄濟川一會,觀察著他的反應,然後低聲道:「這件事兒你顏阿姨說得也對,這個問題我也比較在意,我年紀也不小了,晏晨還小,薄家家大業大,我等不起,你是我唯一的支柱,加把勁吧,我希望在我合眼之前可以看見你的孩子出生。」
薄錚這話一出,餐廳的氣氛一下子沉了下去,顏雅愣愣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是的,薄錚雖然年紀不小了,但也還不到隨時進棺材的地步,他看上去身體硬朗,只是精神不太好而已,怎麼就扯到了「合眼」這種事兒上呢?
顏雅抿緊了唇,垂下頭不再言語,眼眶一點點紅起來。
說真的,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一點都不後悔,雖然他當年不是自願娶她,更不是真的愛她才娶她,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就算此刻在他心裡她也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她也不後悔當年那麼做。
只要她顏雅還活著,那她就是薄家的人,如果她死了,那也要當薄家的鬼。
薄濟川沉默了很久,久到飯菜湯水都涼了,他才放下了筷子,站起身雙臂撐著桌子目視前方道:「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明天我就去醫院做個檢查,看看自己是不是有病。」他說完轉身就走,走出餐廳後還禮貌地為裡面的人關上了門,關門時眼都不抬疏離地說,「用餐愉快。」
薄錚靜靜地看著那扇門合上,就好像沒聽出薄濟川語氣裡的冷淡疏離一樣,開始了很久之前沒有繼續的動作——夾菜,吃飯,微笑。
薄錚是個很內斂的人。他對自己的情緒都隱藏得極深,並且善於引出別人的真實情緒。
薄濟川的母親徐恩是當年有名的大律師,她從國外學成歸來,比薄錚還要大上幾歲,家世與他可謂是不相上下,門當戶對。
兩人結識於一場官司,薄錚當時就職於公安局,與律師來往再正常不過。
也就是在那時,一場場官司下來,薄錚對這個咄咄逼人卻又散發著無限魅力的女人日久生情。
對於他們那個年代的人來說,一見鍾情實在太不靠譜,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反倒是這樣從日常相處中逐漸從欣賞轉變成傾慕的感情更樸實無華。
薄錚追求徐恩,兩人價值觀與世界觀出乎意料地合拍,他們順理成章地戀愛結婚,生下他們的了愛情結晶。
當時的他們都以為,他們的未來將是一片光明幸福,卻不想在薄濟川還不到十歲的時候,他們的小家庭就迎來了那場不可逆轉的巨大變故。
徐恩的身體其實一直都不太好,在國外唸書的時候常常不好好吃飯,回國之後又因為工作太忙而廢寢忘食,在他們結婚生下薄濟川不久後便檢查出來患了胃癌,好在徐恩是個堅強的女人,她沒有被病魔打倒,很樂觀地接受治療,身體這才一點點好轉,壽命逐漸延長。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或許是前路走得太順了,徐恩雖然沒被病魔打倒,卻被徐家出的事兒給擊潰了。
徐恩是個大律師,她對法律瞭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徹,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父親涉及貪污與故意殺人這些罪名後徐家會走到一個什麼地步。
她其實有一點察覺的,父親變了,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卻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當時她只僥倖地想,希望薄錚不要被牽連。可天不遂人願,打擊一個接一個襲來,薄錚為徐恩父親的案子跑東跑西,甚至不惜動用薄家的關係,只希望可以免了徐恩爸爸的死罪,但他沒有得到好消息,卻反被人給算計,與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女學生發生了關係。
薄錚不是個會隱瞞這種錯誤的男人,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他就把一切都告訴了徐恩,並且願意接受她的任何懲罰與處置。
是他不小心中被人下了藥,如果他可以更謹慎一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他不想把這個責任推給任何人,他必須對得起徐恩,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徐恩當時幾乎已經崩潰了,這個消息無疑讓她的心情雪上加霜,沒多久她便再次病倒了,她幾乎眨眼間便撒手人寰,薄錚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件事來打擊她,他將她的離世歸於自己的責任,但他卻再也沒有機會償還她了。
這麼多年了,薄錚雖然和顏雅結了婚,但自從結婚之後就從來沒有碰過她。
他們唯一一次在一起,就是那次他被人算計給下了藥,失去理智。
是的,顏雅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學生。薄錚在辦完了徐恩的喪事之後,冷靜地處理了所有棘手的事情,並且成功地保下了徐恩父親的命,算是完成她最後的遺願。
而那些算計他的人,全都為她們的所作所為承擔了應該承擔的責任。
那個時候薄錚其實已經覺得人生沒什麼意思了,但他卻得知了顏雅懷孕的消息。
那是畸形而矛盾的一年。
薄錚很相信萬物都是有規律的,你做過好事,你就會有好報,而你做過壞事,那你遲早會得到報應。
薄錚只當這一切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孩子是無辜的,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不能選擇,那麼他作為一個父親,不論當初是否是自願給予他生命,他都有責任讓孩子不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於是,這才有了薄晏晨的出生。
只是,薄晏晨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根本不相愛,他的爸爸心裡有的永遠都是另外一個女人,他們夫妻兩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從來同床異夢。
真的,人都會有報應的,就連娶了顏雅這件事也遲早都會有報應,薄錚承擔起了他對於薄晏晨的責任,他也相信自己必會因為背叛徐恩而得到應有的報應。
例如,他會在事業的頂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