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咱倆掰了吧

  方小舒最近很不對勁,工作的時候常常走神不說,寫東西也老是出錯。好在她的上司是薄濟川,同事也會幫她檢查一遍才報上去,否則她這樣的早該被炒魷魚N次了。

  比起方小舒來說,更不對勁的是薄濟川。

  薄濟川其實是個很有手段的人。

  他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官架子,這大概存在於薄家每一代人身上。

  他很多時候都是儒雅斯文和氣淡薄的,他的人緣很好,但沒人知道他只是善於掩蓋真相。

  薄濟川此刻正坐在堯海市市醫院的婦產科,對面的女醫生就是當初給方小舒檢查的醫生,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查到了這些,他的身份和職位給了他這個便利,他只是不喜歡用而已。

  薄濟川雙腿交疊靠在椅背上,深棕色的西裝帽帽簷下是他線條英俊的臉龐,女醫生年紀也不小了,但坐在他對面,卻看不出他臉上的任何訊息,她只能判斷出他眼睛低垂地望著別處。

  「薄先生,事情就是這樣。」女醫生說完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緊張地凝視著對面那個比之自己來說還很年輕的男人,心裡忐忑不已。

  薄濟川摘掉了帽子,仰起頭閉眼思索了一會,然後睜開眼看向女醫生,用商量的語氣道:「我今天來找您這件事兒,您能幫我保密嗎?」

  女醫生聞言立刻點頭:「當然!您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謝謝。」薄濟川起身,朝對方鞠了一躬,隨手拿起桌上的帽子,告辭道,「那麼我先走了,祝您工作順利,生活愉快。」他轉身朝診室門口走,卻在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停住了腳步。

  他似乎有些猶豫,很長一段時間後才側過臉低聲對緊張得不得了的女醫生道:「另外,我希望醫院能用心為我太太治療,千萬不要讓她察覺到我已經知道了,她治療花了多少錢,麻煩您都給我列個單子,用最好的藥,差價我補給您。」

  女醫生十分欣慰於薄濟川的用心,說實話,這些年來這種病她見過太多太多,大多數夫妻之間出了這種事兒不是打一架就是鬧離婚,然後才會治療,像薄濟川這種生怕自己老婆發現他知道了,千般萬般隱藏,還怕老婆沒錢,不給對方造成心理負擔的,實在太少了。

  不,何止是太少,這簡直是她第一次見。

  女醫生十分敬佩和欣賞薄濟川,所以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放心吧薄先生,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會那麼做的,如果可以治好薄太太,那將是我和我同事們的榮幸。」

  薄濟川輕微地扯了一下嘴角,道了謝便快步朝另外一個科室走去。

  薄濟川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事實證明,有權利和地位真的是想辦什麼事兒都行。

  薄濟川一路快速地開車回家,繞過傍晚下班堵車的路,穿過一條高架橋,拿著一封診斷書回到了薄家。

  他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晚飯,他進了門,將風衣交給迎上來的方小舒,摘掉帽子也交給她,在她轉身去幫他掛的時候,朝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吃飯的薄錚和顏雅道:「正好兒,人都在,省的我一個個再說了。」

  薄濟川手裡拿著一個信封,裡面裝著一疊紙,他走到沙發邊坐下,與薄錚和顏雅面對面,安然地打開信封,將裡面的診斷書交給了他們。

  他表情平靜地看著他們,雙腿併攏,手搭在腿上,淡淡道:「我今天下午去醫院檢查了,這是我的診斷書。」

  顏雅驚訝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真的會去檢查,薄濟川並不理會她,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拿起診斷書仔細閱讀的薄錚,面色沉著冷靜,令人很容易產生一種信服他的感覺。

  方小舒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裡還拿著他的風衣,卻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薄濟川,然後就聽見他用一種坦然和平靜的語氣對薄錚說:「您看到了,情況就是這樣,我不能生育。」

  言下之意,方小舒結婚這幾個月以來沒有懷孕不關她的事兒,有問題的是他。

  方小舒倒抽一口涼氣將他的風衣掛到衣架上便快步走到了沙發邊,她清晰地看見了薄錚捏著診斷書的手在顫抖,他似乎受到了很大打擊,空著的另一隻手顫抖地撫上了心口。

  「你……」薄錚只說出一個字,便閉起眼靠在了沙發上,急促地喘息著。

  顏雅見此立刻回了神,大聲喊來劉嫂倒水,掏出口袋裡隨身帶著的藥給薄錚服下去,他這才算漸漸平靜下來,臉色稍有回轉。

  「你爸近一個月身體一直都不太好。」顏雅含著淚道,「濟川,這種事,你怎麼……不遲一些說。大家先商量商量……也好。」

  對於顏雅略有些責備意味的話,薄濟川抿著唇一聲不吭地承受著。事實上他也沒料到薄錚的身體會變得這麼差,又或者是他從來都沒敢奢望過,自己的事情可以讓薄錚有如此大的反應。

  他低估了自己對父親的影響力。

  只是,薄濟川雖然對顏雅的話悶聲抱歉,薄錚卻並不贊同。

  「你做得對。」薄錚緩緩閉上眼,呼吸雖然平穩了下來,但說話聲依舊很小,「你做得對,濟川。」他喃喃著,「報應,都是報應。」他忽然輕笑一聲,「是報應啊,太好了。」

  薄錚笑得很開心,是真的開心,發自內心的愉悅,他握住薄濟川的手,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後他睜開眼,含笑輕聲說:「過了年我就要調去中央了,到時候我就提你做市政府秘書長。等你完成了你向我申請的那項任務,我再提你做……咳咳!」薄錚說到一半就劇烈咳嗽起來,顏雅看不下去了,強行攙起他朝臥室走去,薄錚抗拒,卻被她全都無視。

  「我就提你……做……」薄錚最後的聲音全都消失了,消失在了臥室門裡。

  薄濟川看了一會兒那扇緊閉的房門,抬步朝樓上走去。

  方小舒快步跟上去,亦步亦趨地和他一起回了房間,剛關好門轉過身,就見到他站在窗戶前單手抄兜望著外面,右手夾著一根煙。

  方小舒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薄濟川夾著煙的手頓了一下,抽出抄在兜裡的手將煙掐了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裡,轉回身面對著她一臉若無其事地說:「累了,今天早點休息吧。」

  他走到床邊躺下,也不脫衣服,直接蓋上被子便閉起了眼。

  方小舒看到這兒要是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她就是真傻了。

  她其實有預感的,只是她不願意面對,當她看見薄濟川交給薄錚那份診斷書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了,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大概她最失策的東西就是,她低估了薄濟川對她的感情。

  方小舒平靜下來,慢慢走到床邊,望著他的背影說:「你都知道了。」

  她說的是陳述句,這說明她是已經肯定了。

  薄濟川動都沒動一下,也沒吭聲,意思很明顯。

  沉默有的時候就是最好的回答。

  方小舒側坐到床邊,雙手摀住臉無聲地思考著,良久良久,她才放下手,用彷彿跟他隔著山江湖海似的聲音機械地說:「薄濟川,咱倆掰了吧,你對我這樣,我不能拖累你,恩將仇報不是我們方家人的行事準則。」

  薄濟川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一樣,直接坐起來轉頭陰鬱地盯著她一字字道:「那始亂終棄就是了?」

  方小舒怔住了,這樣的薄濟川她從來都沒見過,他時常是斯文整潔的,從來都與別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不免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和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但現在的他就像是個……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這樣的視線讓她不敢對視,她心虛地別開了臉。

  薄濟川從床的另一邊直接翻過來捏住她的下巴將她轉向自己,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聲音低沉而壓抑地說:「方小舒,我真是對你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和你說,我現在非常迷惑,你能給我解個惑嗎?嗯?我他媽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搞明白過,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薄濟川應該是根本不需要方小舒的回應,他說完就鬆開了她,從床上下去站起身背對著她來回踱步,聲音極度不穩:「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人能逼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直到我遇見你。」他忽然回頭看向她,彷彿破罐子破摔般淺笑著說,「對,你可以能要說了,你也沒逼我幹什麼呀,是啊,你是沒逼我,全都他媽的是我自作自受,我犯賤!」

  他走回她身邊,望著一臉茫然和無措的方小舒彎腰說道:「不過愛可不就是犯賤嗎,我真不想拿你舉例子的,但你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啊,方小舒,你不愛我,所以你沒犯過賤。」他疲憊地坐到她身邊,雙臂支在膝蓋上捂著臉道,「你走吧,你不是要跟我分麼。」他將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下來塞進她手裡,然後起身打開衣櫃的門拉出一個行李箱,將她的衣服一件件快速摘下來扔到裡面,她的衣服本來就不多,全都摘掉以後他愣了一下,隨後轉身將箱子合上提到她旁邊,蹲下來望著她,看了一會忽然又笑了。

  薄濟川這樣笑,讓方小舒寧可看見他哭。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溫柔地問她:「方小舒,我問你,你和我說實話,你見過自己的心嗎?你對誰用過你的心嗎?你矯情做作的時候就不怕心會吐嗎?」他慢慢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彷彿無限輕鬆地說,「走的時候安靜點,別吵到樓下的人,記得把門兒帶上。」

  方小舒靜靜地聽著薄濟川說出那些傷人的話,感覺心好像被撕碎了一樣。

  她重新將自己的心拼好,聽到的就是這幾乎等於趕人的話。

  方小舒轉頭看了他一眼,躺在床上閉著眼的他笑得全身發抖,她默默地抹掉眼淚,深呼吸,拎起行李箱朝門口走去。

  在她輕手輕腳打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薄濟川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他的語氣平靜了很多,帶著幾不可聞的晦澀與沙啞:「小舒,你好好想想吧,別怪我說話難聽,你問問自己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

  我會的。

  方小舒在心裡沉沉地回應了他,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他現在不想看見她那她就滾吧,何必惹他心煩,錯的人是她,不該由他來承擔這個罪名。

  方小舒拎著行李安靜地下了樓,她來到客桌邊,朝四週一掃,從不遠處的沙發上拿來那張診斷書,而後自上衣口袋取出碳素筆,在上面寫了一排字。

  做完這一切,她默不作聲地按照薄濟川的要求離開了。

  她走得很安靜,沒吵到任何人,她在客桌上留了字條,說清楚了是她不孕,而不是薄濟川這件事。

  薄濟川見她真的走了,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跑出房間下了樓,只是當他追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住了。

  薄濟川握著拳走到窗戶邊,用窗簾掩蓋自己的身形,靜靜地注視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他始終雙手緊握著拳,卻終究沒有追出去。

  他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厚顏無恥下去,還是該知恥而後勇,這似乎是同一個答案。

  他都不能選,這兩樣是同一條路,而他真的想看看,自己可以咬著牙堅持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