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承淵守到宮裡頭煙花放完便進了宮,還是藏在小皇帝的龍床上,等到微醺的少年從生日宴上回來,支開了旁人,才笑嘻嘻從床幃裡探出頭來,一手攏著散下來的長發,一手撫著小皇帝的黃袍領子,做出個嬌滴滴的樣子來:「皇上可是要來臨幸臣妾了?」
他原是開個玩笑,小皇帝卻陡然渾身一震,死死盯著他,呼吸都沉重了許多,半晌,才拂開他的手,自去更衣。
承淵挺無辜地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對自己不肯轉身的小皇帝,沒想出問題在哪兒,索性直接問:「生氣了?」
小皇帝仍是背著他更衣,聲音悶悶的:「沒有。」
這幅樣子,肯定是生氣了。承淵下床從身後攔腰抱住脫到一半的小皇帝,討饒道:「好不容易見一次,我一時激動才輕薄了兩句嘛,別生氣。」
小皇帝背對著他,身上僵硬得肌肉都能摸出來。承淵還挺懷念他以前綿綿軟軟的小胳膊呢,但說到底小皇帝決心減肥也是因為他調戲太過,自作孽不可活呀。
好在小皇帝也沒有彆扭太久,承淵哄了兩句,人就回來了,只是臉上的酡紅較剛才醉酒時更紅了兩分。承淵瞧著有趣,又捏了捏小皇帝的臉蛋,這才笑嘻嘻把人往床上牽。
小皇帝醉了,卻也不怎麼好擺佈。承淵記得,去年小皇帝回來的時候已經給灌醉了個徹底,也不說話也不胡鬧,只抱著承淵不撒手,肉嘟嘟的臉上皺得緊緊的,還惹得承淵心疼了一回。
這次也是一樣,只是小皇帝似乎沒醉得那麼厲害了。他握著承淵的手掌,卻沒把身體的重量交過去,反而把人向自己懷里拉了拉。承淵最擅長的便是輕身功夫,哪兒能被他拉動?這麼一來,他自個兒倒是跌在了承淵懷裡,沒來得及重新站起來,便被承淵打橫抱起安置在了床上。
小皇帝平時不喜歡承淵這麼抱著他,醉了的時候倒也不介意,乖順地偎在他身上,眉毛蹙著,一雙黢黑的眸子似是看著承淵,又似是沒有焦點地散開了。
承淵伸手替小皇帝整好壓在被子下的長發,自己也側身躺了下去。小皇帝身量長得快,原先窩在他胸前剛剛好的,現在已經抽條到不比他矮多少了。承淵有點懷疑小皇帝最後會不會高過自己。
小皇帝卻沒容他多想,忽然翻了個身,半覆在承淵身上,喚他名字:「承淵。」
承淵應道:「哎。」
小皇帝便不說話了,只死死盯著承淵瞧,眼神明明滅滅的,滿滿裝著的都是他。
承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伸手推了推,小皇帝便順勢又躺回了他身邊,側頭看著他,道:「承淵,我今兒就十五了。」
承淵眨眨眼,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小皇帝似乎也不指望他說什麼,靜靜地嘆口氣,不著痕跡地更朝著承淵靠過來一點點,像是被負面情緒包裹著,而只有承淵是那麼一方淨土似的。
承淵看得心裡難受起來,有種懵懵懂懂的心疼。他想了想,也沒說出安慰的話,只伸出手將小皇帝的手握住了。
自二師兄那裡,他約略明白了小皇帝在煩惱些什麼,奈何他什麼都不懂,也沒法子為面前的人排憂解難,實在無能為力。
他為此而對選擇自在一生浪跡江湖的自己生出了些莫名的憤慨,又在小皇帝抬頭看著他的一瞬忘掉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小皇帝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一一嚥下去了,最後只是反握住承淵的手掌,來來回回地捏著。承淵被他碰得有點癢,不願意在這時候甩開他的手,便玩笑問道:「沒出息的小子,翻什麼呢?只惦記著要找生日禮物啦?」
小皇帝聞言一愣,似是勾起了初見承淵的回憶,也翹起嘴唇,配合答道:「我可是皇帝呢。」
語畢,兩人都笑起來,一時間氣氛彷彿又回到一年前的無憂無慮。
承淵邊笑邊說:「你可比那時候討喜多了。」
小皇帝眉一挑,似有異議,卻沒反駁。
承淵接著道:「只是這斤斤計較的性子還是一樣的。」說著,將手掌攤在他面前,「瞧吧,沒有禮物。」
小皇帝難得稚氣地瞪他一眼,露出個惱怒的神色來:「不是單圖你的禮物——」
承淵擺擺手:「我知道,你又不稀罕這些——」
「我稀罕的。」
小皇帝忽然插話。
承淵於是又笑起來,撐著腰半坐起身,自衣襟裡掏出了一個小葫蘆。
去年此時,他送了皇帝一柄自制的小刀。他的木工手藝是為著造假而學的,很是能唬唬人,但鍛造手藝就著實一般了些,偏生小皇帝喜歡得緊,時時揣在懷裡,搞得承淵也不好意思起來了,今年籌備得十分鄭重,還拉來了師父的舊友助力。
承淵將小葫蘆遞給小皇帝:「打開看看。」
小皇帝依言接了過去,卻並不先打開,反而拿在手上把玩起來,半晌,朝承淵一笑:「你做的。」
他語氣肯定,承淵也不謙虛:「那自然。」
小皇帝便擰開了葫蘆嘴兒,只嗅了一嗅,便驚訝道:「是酒?」
承淵嘿嘿一笑:「對了。」
小皇帝卻並沒有高興的姿態,「嗯」了一聲,將塞子原樣塞上,又接著把玩小葫蘆。
承淵見他這般,倒是有點無奈了:「喂喂,我知道你想喝什麼好酒都是有的,但至少這是我親手釀的,不至於這麼不給面子吧。」
「你親手釀的?」小皇帝無意識重複了一句。
承淵點點頭,心中忽然覺得自己跟著那釀酒師傅忙前忙後學的這小半年有點不值了,故意板起臉道:「不喜歡就還我。」說著,伸手去奪。
小皇帝卻驟然以超乎必要的力氣閃躲開了,將還帶著承淵體溫的小瓶子藏進了自己懷裡。
承淵看得好笑:「剛才不是還挺不屑的?」
小皇帝抿著嘴不看他,只強硬地護著懷中的瓶子。
承淵便當真笑起來,試圖欺入他懷裡的手轉而放在了他背脊上,輕輕撫著這一年來瘦了不少的少年。
殿外月華如水,悄闃無聲,殿內亦只有那兩道綿長的呼吸聲響著,似永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