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果然不是讓承淵硬撐著不睡等他回來的意思,因為那個晚上他根本就沒回來。
承淵想著,小皇帝成了皇帝,大概就是要搬回乾清宮了,心裡倒是有些欣慰,還有暗搓搓的小人得意——小皇帝放他在承乾宮養傷,那他可不就成了這段時候偌大一個宮殿的主人了麼,嘖嘖,好東西全都搬回去也不是夢呀!
可惜承淵還不能下床走動。
不僅不能走動,還得整日整日喝那些熬得烏黑髮苦的湯藥。
還得面對著一宮太監宮女見他哪裡異常就如喪考妣地撲上來喊主子慎行。
還得因為那個承淵一點好感都沒有的太后想見他而被一番折騰擺上轎子顛得胃裡酸水都要吐出來結果半路被小皇帝的人攔下來囫圇個兒送回去白折騰一趟。
還得時不時聽著老太傅語重心長對他講不要居功自傲早日某個差事立足朝堂為好結果好不容易有的解悶項目被小皇帝截了下來他又恢復了無聊的養病生涯。
還得……
承淵想回家了。
小皇帝時隔五日再來看承淵的時候,承淵正無聊地趴在床榻上拆那些上了漆根本看不出來的榫卯玩兒。見到小皇帝過來,承淵也只來得及打了個招呼,小皇帝就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坐在了床邊——
床塌了。
承淵坐在木板堆裡訕笑。
小皇帝倒似沒著惱的樣子,攬著承淵的腋下腿彎把人打橫抱了起來,穿過廊屋進了偏殿。
承淵詫異著當年那個肥嘟嘟的小皇帝減肥也就算了怎麼還練出這麼一身腱子肉來了,心裡正憤憤不平呢,小皇帝便把他放下來了,只教承淵把手攔在他肩頭,半身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
承淵偷眼一覷,小皇帝抿著嘴,一副不知道在跟誰賭氣的樣子,手臂在不易察覺地打顫。
好的,承淵心理平衡了。
他深知小皇帝是得順毛摸的,當然不會挑這個時候去秀他身為武人的優越性,更何況傷成這鬼樣子又臥床如此久,他臂力恐怕還不如小皇帝呢,因此也沒去逞強,只鬆開攬在小皇帝肩頭的手,順勢滑下去握住小皇帝的腕子,笑道:「我也該下地走走了。」
小皇帝聞言,表情一肅,反手握住承淵的手臂,似有話要說,卻終究沒有出口,只朝前邁了一步站在承淵面前,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承淵腿上無力,走不得幾步就力不從心地向前一撲,所幸被早早候在前面的小皇帝接住了。明明是比小皇帝高半個頭的個子,這樣偎在懷裡的姿態似也很自然。
「……這次不算。」
承淵覺得自己很跌分子。好歹當年輕功能進江湖譜前三的啊,也忒對不起師傳絕學了吧。
他掙開了小皇帝的攙扶,寧心靜氣將內力灌注到雙腿經脈中,果然能多堅持一會兒,一瘸一拐地,直走到了座前才停步。
明明是可喜的進展,承淵卻無論如何也歡喜不起來,他有點懵。
小皇帝一直沉默著在一旁看著承淵的動作,這會兒過來把承淵按在了椅子上,靜了半刻,低聲道:「你左膝有一道刀傷,恐怕……」
承淵懂了。
他說:「哦。」
哦,他瘸了。
小皇帝看著承淵漸漸暗沉下去的臉色,心裡忽然有些不祥的預感。他急聲辯解道:「胡太醫最擅接骨,肯定有辦法的。那什勞子的伐骨洗髓錄我也已有消息,不出五日便可拿到。正骨熱敷的湯藥引子早已備下,還有——」
承淵抬眼看他,小皇帝便突然語塞了。
小皇帝心裡明白的,那些個庸醫早就告訴他了,無論他做多少努力,都只能讓承淵稍微好受一些。
承淵是真的,瘸了。
承淵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小皇帝繃得死死的臉:「謝謝你啦。」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人還活著嘛。我就是……」
就是有點傷心嘛。
好想回家啊。
承淵側過頭,看著窗外自己曾經來去自如的熟悉景象,覺得眼角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