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承淵沒料到自己還能有醒來的時候。他猜想自己大概已經到了地府,尋摸著要好好推銷一下自己的從龍之功,最好能抵了這短暫一輩子當賊積下的業。但當他萬分艱難地掀起眼皮的一刻,看見的景象卻令他驚訝。

紫檀的架子繡花的帳,龍紋金色暗沉,隱隱透著頹敗之氣,是曾經不受重視的徵兆,殿裡燃著的頂級香料,卻昭示著如今此處的風光。

這是承乾宮裡的那張大床。

所以是得救了啊……承淵想要笑一笑表示慶幸,可惜僵硬的面部肌肉不給他這個表現的機會。他甚至連嘴唇都動不了,渾身都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

承淵不由得懷疑自己這是落在攝政王手裡被人刑求捏碎了全身的筋骨的結果。

當真如此的話,小皇帝應該會養他一輩子的吧。

也許還會替他報仇。

承淵有些不確定地想。

狹窄的視野裡忽然闖入了一張陌生的臉,看冠帶像是醫者。承淵被嚇了一跳,但明顯受到更大驚嚇的是對方:「醒了!醒了醒了醒了——來人啊!去稟報皇上!」

頓時,之前沉寂得像是沒有人在的承乾宮裡想起了諸多細小的驚嘆與啜泣聲。

承淵不怎麼明白這一殿素不相識的宮人為什麼要因為自己醒來而做出如此誇張的反應,但至少剛才那句話裡已經透露出了承淵想要的信息。

「稟報皇上」。

小皇帝,終於成為了執掌政權的皇帝了啊。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承淵放心地再度昏了過去。

承淵是被藥味兒熏醒的。

他從小到大最煩那股子草藥味兒,連作為賊基本素養的蒙汗藥都不會配,還為此挨了師父幾頓揍。好在活了這麼大承淵一直小心謹慎沒怎麼受過傷,也逃開了藥味兒的煎熬。

但現下,這藥味兒都要衝到他鼻子裡去了!

承淵緊蹙著眉偏開了頭,卻被誰捏住了下巴,只得睜眼,正正好瞧著一匙顏色烏黑的藥汁兒已送到了他唇邊,不由得煩悶地掙動了一下。

這一動,才發現自己正被人抱在懷裡禁錮得死死的,一隻手捏在自己頜骨下,手法極其嫻熟,稍一用力就迫得自己張開了嘴,灌了滿口的苦味。

承淵猝不及防地嚥了下去,覺得整個食道都被那股味兒浸滿了,登時就有點犯噁心,頭暈眼花之際,聽見身後人叫他名字:「承淵。」

是小皇帝。

聲音好低好啞,聽著可真陌生。承淵迷迷糊糊地想著。

小皇帝叫過他名字之後就沒有再說話,只從背後死死地抱著他,一手揪著他的衣襟,額頭抵在承淵的肩膀上。

承淵懷疑他是不是哭了,很想回頭看看這個從初識起就驕傲到天上去的小皇帝現在的表情,卻力不從心;張了張嘴,也只發出了嘶啞的氣流聲,不禁有些氣餒。

小皇帝的失態只持續了很短的一小會兒。宮人上來撤掉了藥碗的時候,承淵聽著身後人的呼吸已經平復下來了。那宮人撤下了桌案,卻沒有退走,尖著嗓子道:「六部尚書並太后娘娘已在乾清宮了,正候著皇上去議事。」

話說得恭敬,卻隱隱帶著一股子脅迫的味道,承淵料想著是為了小皇帝還沒來得及清理攝政王倒下後朝堂上的殘局的緣故,稍微有些擔心,勉強抻了抻手指,安撫似的在握著他手掌的小皇帝手上敲了敲,被小皇帝反手死死抓住了,良久才放開。

小皇帝起身扶著承淵又睡下的時候一直被那太監催著要走,卻沒直接離開。他俯身在承淵耳邊,手掌摩挲著不知何時重又戴在了承淵腕上的玉釧子,說了句「等我」,語氣很是鄭重。

承淵眨了眨眼。他重傷至此,除了養傷好像也沒什麼別的能做的,等等也無妨。

可當真等起來,承淵卻著實熬不住了。時辰香燃過了兩格,承淵終於身不由己地又睡了過去。臨睡前,承淵突然想起來,也許小皇帝的這個「等我」,並不是讓他熬著不睡的意思。

至於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承淵已經沒心思琢磨了。

也許可以等明天直接問問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