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積在廊子裡掛的六方宮燈上,被晚來風一吹,明明暗暗地照著這一方天地。
殿內沒有燃燈,隱有人聲喁喁,那些私語化在漫天的飛雪裡,不一會兒就散了。
只有他們自己聽見。
承淵說:「符許覺得你在囚禁我。」
話一出口,承淵便感到原本拘謹地與他隔了一尺有餘睡下的小皇帝驟然欺身過來,又停在了一個微妙的距離上,恰恰不會觸碰到他。
小皇帝沒有開口否認。
承淵無聲地嘆了口氣:「符許這麼想,老太傅這麼想,現在,連你也這麼想了。」
他主動靠過去一點,握住了小皇帝的手。指尖冰涼,掌心隱有汗意,昭示著緊張的心情,而小皇帝手腕上戴著一個玉釧子,摸起來形制更是熟悉,令他心疼得很。
承淵將小皇帝的手握得更緊些:「不是的。我沒有被你囚禁。你沒有用鎖鏈鎖著我,我想怎麼飛就怎麼飛,瘸了腿也能從皇宮裡逃走。」說到這裡,他得意地揚起了眉毛:「宮裡頭那群侍衛都攔不住我的。我是最自由的。怎麼,你以為我留在這裡是因為你不放我走嗎?」
承淵凝神注視著小皇帝的眼睛。黑暗中,他分辨不清小皇帝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小皇帝忽然加速的呼吸。
「我不是。」承淵捏了捏小皇帝的手,溫聲道:「我留下來,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想跟你分開的緣故。」
頭一遭把話說得這麼明白,承淵覺得自己有點臉熱。好在周圍環境太暗,小皇帝看不清。
——其實,他也有點想看小皇帝的表情。
「我是最自由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這是我想做的——我想陪著你、呆在你身邊,只要你也是這麼想的。
「也許之後我還會因為興趣去做些別的,呃,你懂得的活計,但我更在意長久呆在你身邊。其實像以前那樣,那麼久才來探望你一次的時候,我也是很想念你的。
「本來只是想幫你那一遭,結果不小心自己也陷進去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像以前那樣相處也是可以的。去年的事是我不對,不該嚇你。以後不會了,你大可放心。我……也不是很有意見啦,只是會有點遺憾。
「符許說得沒錯,皇宮的確是個大籠子,但被羈押的那個人,不是我,是你。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困難,所以我想退一步把事情都想清楚了再來找你。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了,你也得想清楚才行。」
承淵平穩地說完了這些話,覺得自己好似用光了今生的勇氣。
他有些遲鈍,相識這麼久,卻直到離開才意識到自己喜歡小皇帝的事實。他想帶小皇帝去無棣看海,去洛陽賞牡丹,去南京登畫舫,去西北找一找那座無名的石頭山……他設想的未來裡,每一刻都有小皇帝的出現。
就好像這個人現在不答應他的話,那些美好的未來,全都會褪色。
小皇帝始終一言不發,卻沒有抽回被承淵握在掌中的手。這讓承淵心裡多了些期待。
「我一直很清楚。」
最後小皇帝如此說。他的聲音有些抖,令人懷疑那長久的沉默是否僅僅為了遮掩哽咽。小皇帝隱秘而堅定地反掌握住了承淵的,將人往自己身側帶了帶。
相擁的一剎,小皇帝的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了承淵的臉頰。
在濟南府時作息調整得太好,承淵醒來的時候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許是因為終於把心裡的事情說出來了,他有了一宿好眠。
做了個深呼吸,承淵小心翼翼挪開小皇帝依舊摟在自己腰上的手,一回頭,卻被嚇了一跳。
小皇帝醒著,正默默地看著他。
承淵眨了眨眼。
小皇帝眼神暗沉沉的,像是整宿沒睡的樣子,惹得承淵有點心疼。他大大方方地在小皇帝嘴唇上親了一口,看到小皇帝震驚的神色,又頓時沒那麼大方了,懷疑道:「……你不喜歡?」
小皇帝不說話,單手攬著承淵的脖子迫他低下頭來,有樣學樣親了一口,動作生澀而溫柔。
——害的承淵都不好意思說他要離開幾天的話了。
「……所以我只是回去跟我師父他們交代一聲,不會太久的,就在大同。」承淵說著說著,自己都有點心虛。剛講完濃情蜜意就來揮淚送別什麼的,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但師父和小師弟不日就要去西域了,說好要匯合的,如今出了變故,承淵只能搶在這個時段去找他們了。
小皇帝倒是意外的好說話:「你走吧。」
承淵正納悶兒,仔細一看,小皇帝緊緊抿著嘴,下巴的線條剛毅,已經不是少年人的面容了。
還是不情願,卻依舊接受,這是尊重與信任——而小皇帝本該是最不懂得這兩個詞的人。
承淵心頭一熱,連念了幾遍祖師爺傳下來的「雖是樑上人,亦有君子觀」,才堪堪遏制了白日宣淫的念頭。
也許他該好好學習一下,比如參考小皇帝之前那些春宮圖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