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洞來,便見天上黃煙白水正戰得風生水起,方圓數百里俱不見天日,華山的秀峰疊嶂滿是烏煙瘴氣。朱瑟不想驚動天上二妖,又不想折返,只好從旁摘下一大片芭蕉葉,掩護身形,乘風向山谷飛去。
待到谷底,仰頭再看天上。覺得那黃煙、那白水都離己甚遠,一如天邊雲彩,不關其事。她在谷底巡了一圈,只覺此處雖然山峰秀麗,但是仙靈之氣不足。想來是當年沉香劈山救母,破壞風水,洩漏了仙氣。
不過少好過無。反正閒來無事,朱瑟便尋了處僻靜的突岩下,默默打坐,等黃煙白水二怪拼出勝負。
未幾。
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隨即化作怒吼。
她睜開眼,卻見天上血雨如沙,刷刷墜落,將那地上的白石綠草打得一片濕紅。但這血水極為詭異,兩下翻滾,即化作殷紅輕煙,朝四周瀰漫開來。
白水中那聲音怒吼道:「你,你竟然敢傷他!」
紅煙裡,黃煙老怪狂笑,「既然魚死網破,哪裡還顧忌那麼多?」
「可是他若是死了,你怎麼交代?」白水雖是質問,卻更多的是試探。
黃煙老怪道:「哼。是你逼我下此毒手,若他死了,你也休想擺脫關係!」
白水老怪似乎是在掂量他的話是虛張聲勢還是孤注一擲。
紅煙翻騰,籠罩整個山谷。
朱瑟坐在岩下,伸手不見五指,漸漸喘不過起來。
白水突然高聲道:「你我既有同袍之誼,生死之交,何至於此?其實不論立功的是你還是我,都是一樣,都是我們三將顏面之光。」
「既然如此,你何不讓讓老哥我?」黃煙老怪以為他假意勸說,忙反詰道。
「老哥開口,我豈有推脫之理?如此便有勞哥哥了。」
朱瑟聽到此處,靈台一點清明已將失守。
幸好紅煙很快消退,露出一個黃髮黃須的乾瘦老者躺在地上,面容四肢血痕密佈。
再看天上,澄藍如海,明淨如洗,哪裡有白水黃煙的蹤跡。
黃髮老者緩緩坐起,啐了一口道:「想欲擒故縱?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教你的招兒!」他站起身,向前搖搖晃晃地走著。
朱瑟這才看到他前面赫然是那個叫做星羅海的少年。
「你適才都聽到了,是那妖婦一心一意要治我們於死地。」黃髮老怪恨聲道。
星羅海低頭不語。
黃髮老怪柔聲道:「其實我剛才說魚死網破都是唬他的。我又怎會讓你死?」
星羅海仍是沉默。
黃髮老怪想了想道:「那妖婦詭計多端,絕不會輕易離去,想必在哪裡等著我們自投羅網。我一把老骨頭倒沒什麼,只是怕你經不起折騰。」
星羅海終於抬起頭,那眼眸竟比天空還要澄澈,「你要如何?」
黃髮老怪陪笑道:「也不如何。只是念個咒,將你藏到石中。這裡怪石眾多,就算那妖婦想到這法,一時三刻也絕找不到你的藏身之處。」
星羅海淡然道:「若是你回不來,我便餓死,也好過落在別人手中,對不對?」
黃髮老怪成妖數千年,臉皮何等之厚,縱然被揭穿也是落落大方道:「這也是不得已才為之。那妖婦心狠手辣,落在她手裡有什麼好處?」
星羅海不屑地噙起冷笑,顯是嘲弄他難以自圓其說的蹩腳藉口。
黃髮老怪也不理他,逕自唸咒,然後指著旁邊一塊白色方石,叫了聲「去!」便見星羅海頓時被吸了進去。
黃髮老怪又將方石退到群石之內,以作掩護。待一切就緒,他才匆匆離去。
等他走後,朱瑟正要出來,心中驀然一動,又縮回身影。
果然,半柱香後,那黃髮老怪竟然去而復返,口中低喃道:「我適才明明感受到有仙氣在附近,怎會沒有?難道是沉香劈山救母時未散的仙氣?」
他疑神疑鬼地躊躇了會,終是跺腳而去。
朱瑟又等了一炷香,確定這次他是真正離開後,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看來妖界三將的確名不虛傳,不但個個妖法高強,而且心思縝密狡詐,令人防不勝防。若非她剛剛預感到危機蟄伏,怕是如今已著了道。
想到這裡,不禁後怕。她望著那塊方石,想起那個兩大妖將搶得你死我活的少年,好奇心到了極致,忍不住伸手解去石上禁錮。
這並非多了不起的咒語,莫說地仙,就連高明點的修真者也能做到。
方石倏地破裂,星羅海從石中跌了出來,但是身體仍是不能動。
她無奈道:「所謂事不過三,這是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面前的第四次。」
星羅海不甘示弱,「所謂事不過三,這是你見死不救的第四次。」
朱瑟輕笑,「見死不救?那你應該死了三次才是,怎麼還能中氣十足的說話?」
星羅海道:「或許是上天憐憫你,所以再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哈。」朱瑟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你好,告辭。」
「等等。」星羅海眼珠一轉道,「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們為何抓我嗎?」
朱瑟轉過頭,看著他一臉算計的神情,笑道:「想是想,不過不想聽你編造出來的謊話。」
星羅海道:「你怎知是謊話?」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星羅海垂下眼瞼,「罷了,我告訴你實情。其實是因為我知道一樁天界的大秘密,若是此事宣揚出去,怕是天庭立刻大亂。」
朱瑟抱胸道:「我若是你,便不這麼說。」
「什麼?」
「我會說我知道一樣極厲害的妖法,若是妖王練成,頃刻就能沖上凌霄殿,搗毀三清天,一統三界眾生。」
星羅海頓時漲得滿臉通紅,「你,你……」
朱瑟道:「你知不知道一則寓言故事,叫做東郭先生和中山狼?」
星羅海默然地咬著下唇,蒼白的唇瓣在他用力之下,頓時顯出一抹嬌嫩的粉色。
朱瑟轉身就走。
「妖王要找失落在人間的兒子,此事只有我師父和我知道。我師父已死,此事便只得我知。」星羅海看著她從容離去的背影揚聲道,「你若是離開,我便告訴那黃煙老怪,那妖王之子是被你搶去了。」
「你又不知我是誰,如何嫁禍我?」
「我雖不知,卻能將你畫像畫下。我想以妖王的勢力,找你並非難事。」他看著她頓住的背影,一字一頓道,「除非你此刻殺我滅口。」
朱瑟嘆氣轉身,「看來我真該改姓東郭才是。」
星羅海暗舒了口氣。
「可是,我還是不能救你。」
「為何?」星羅海一怔,忙道:「難道你不怕……」
「怕。但我更怕我鬆開你身上的禁錮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黃煙老怪就已經出現在我的面前。」他身上糾纏的黃煙乃是黃煙老怪的一部分,與他魂魄相系。任何輕舉妄動,都休想逃過他的眼睛。
星羅海道:「或者我便如此上路?」
「這不啻於帶著黃煙老怪一同上路。」
星羅海頓時黯然。
朱瑟想了想道:「若是你能會龜息大法就好了。」
「我會。」
朱瑟微訝。
星羅海道:「我師父出身茅山。」
朱瑟神情一凝,半晌方道:「使用龜息大法之時,全身與死無異,你真信我?」
「我此時出了能說能叫之外,與死何異?何況,」他頓了頓道,「身為神仙,你不至於為我犯下殺戒。」
朱瑟眸光一閃,「你怎知我是仙?」
「你從未掩飾過身上的仙氣。」
朱瑟鬱悶道,「我掩飾過了。」
「……」星羅海不知如何安慰。
「也罷。」朱瑟拿出乾坤如意袋道,「既然如此,我一會解去你身上的禁錮之後,你立刻使用龜息大法,然後我將你藏於袋內,便可逃過黃煙老怪的追蹤。」
星羅海點了點頭,臉上卻仍有猶豫之色。
朱瑟挑眉道:「你適才不是說信我的麼?」
「我只是還有一事相求。」
朱瑟道:「你可知何為人心不足蛇吞象?」
星羅海不理她的暗嘲,逕自道:「之後還請大仙送我回茅山。」
朱瑟想也不想便回絕道:「不可。」
「為何?」
朱瑟支吾道:「黃煙老怪若是遍尋不到你,只怕就會尋到茅山。你去就是自投羅網。」
星羅海愴然道:「難道我只能有家歸不得?」
一句有家歸不得觸動朱瑟軟肋。
她呆呆地看了他悲慼的面容好一會,才柔聲道:「不是不去,只是等風平浪靜之後再去。」
「當真?」他抬起頭,眼中淚光猶如星光閃爍。
朱瑟雖然後悔,卻無法在這樣的眼神中食言,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諸事抵定,她催咒解開他身上的黃煙禁制。
那黃煙朝她咆哮一陣,便朝黃煙老怪離去的方向散去。
星羅海當即使用龜息大法。
朱瑟見他所唸咒語果然是茅山一派,心中疑竇稍逝。
待他真正進入龜息假死之狀後,將他裝入乾坤如意袋中,駕起風,悠悠然地朝著與茅山相反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