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以西,人聲漸聞。
朱瑟收了法術,混在稀朗的人群中行走。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她聞到妖氣陣陣,所見之物隱隱發黃,想來是黃煙老怪追來了。
朱瑟自知身上仙氣無處隱藏,便從容離開大道,走到僻靜處,轉身靜待。
不消片刻,果見黃煙如雲霧騰騰,翻滾而來。
「小丫頭,沒想到你法力不高,膽子不小!」黃煙中,依稀有人影。
朱瑟故作驚慌地喝問道:「你是何方妖怪,為何鬼鬼祟祟跟蹤本仙?」
黃煙老怪道:「小丫頭,本座的名諱若是報出來,怕嚇破你的小膽。念你百年修行不易,本座不為難,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本座幾個問題,本座自然放你走。」
朱瑟躊躇。
黃煙頓時朝她迎面撲來,她不及逃離,被罩個當頭,頓覺魂魄欲飛。
須臾,黃煙漸退。
黃煙老怪笑道:「丫頭,滋味如何?」
朱瑟驚慌未定地望著他,「你要問什麼?」
「你從何處來?」
朱瑟道:「東勝神洲。」
「我問的是剛才,剛才你從何處來?」
朱瑟眉頭一緊,眼珠亂轉,黃煙老怪立時怪笑道:「丫頭,你莫不是還沒吃夠苦頭麼!」
朱瑟咬著牙根道:「明明是你說話不說清楚。剛才剛才,一炷香是剛才,一個時辰也是剛才,誰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剛才?」她雖然嘴裡逞強,但眼睛一刻不敢稍離黃煙中的身影,握拳的手心滿是汗水。
黃煙老怪不怒反笑道:「真是倔強的丫頭。若非本座有要事在身,說不定你收了你這徒兒。我不與你兜圈子,你是否剛剛從華山而來?」
朱瑟道:「是又如何?」
「你可曾見到一名少年?」
「不曾。」
黃煙陡然升起數丈,如不可踰越的高牆,朝朱瑟寸寸逼近。
朱瑟叫道:「你明明說只問問題的。」
黃煙老怪怪笑道:「可惜你不說實話!」
「我哪裡不說實話。我的確不曾見過什麼少年。」朱瑟色厲內荏地喊道,「我只看到你和白水廝殺,哪裡有什麼少年?」
黃煙依然翻騰,卻也不再進逼。
朱瑟心中緊張,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黃煙裡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怎知與我廝殺的是白水?」
朱瑟道:「白水、黃煙、碧羽三將在天妖兩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怎的不知?」
「那你可知我們因何廝殺?」
「你們妖界向來弱肉強食,喜歡自相殘殺,與我何干?」
「尖牙利嘴。我再問你,你既見我與白水酣戰,那你離開時,我與她的戰況如何?是誰佔上風?」
「我只看見黃煙籠罩白水,白水又突圍而出。至於誰佔上風,多半是你吧。」
黃煙老怪道:「何以見得?」
「你好端端的在這裡,白水卻不知去向。想必就算不是你佔上風,也未落下風。」
黃煙老怪嘿嘿笑道:「你這丫頭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聰明伶俐,本座實在喜歡。不過本座現在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你能走多遠便走多遠,若下次讓本座遇上,本座非收了你不可。」
朱瑟暗想,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定然不願拜入他的門下,所以讓她有多遠走多遠。
黃煙老怪突道:「那少年的禁錮不能用普通手法解,不然必會留下病根。」
朱瑟道:「那你還不速速去找他,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
漫天的黃煙緩緩蜷縮成與她一般高的一團,「哈哈,丫頭,敢不敢留姓名與我?」
朱瑟道:「有何不敢?東蓮洲朝英便是。」
「東蓮洲朝英。」黃煙老怪將這名字默念兩遍,帶著黃煙,哈哈大笑著退去。
待呼吸中妖氣盡消,她才軟著雙腿在地上坐下來。
她雖然有七成把握黃煙老怪在白水手上受了重傷,不會橫生枝節與她為難你。但到底是妖界三將,如適才那般與他針鋒相對,不但需要過人機智,更需要過人勇氣。
她在地上坐了會,等全身怯意釋去,才緩緩站起身,朝原定的方向走去。
雖說她聞不到妖氣,但以黃煙老怪的多疑,多半還跟在後頭。看來只好委屈星羅海在乾坤如意袋裡多躺幾日。
就這樣走走停停約莫三天。
朱瑟猜測黃煙老怪應已離開,立刻在鎮上的客棧要了間客房,將星羅海放了出來。
三天未進食,儘管是龜息狀態,也使他醒來時精神不濟,面色微黃。
朱瑟早已替他要了碗白粥和幾樣小菜。
星羅海邊吃邊問道:「黃煙老怪呢?」
朱瑟遂將事情一一說明。
星羅海眉頭微皺,埋頭只吃不語。
朱瑟察言觀色道:「莫不是有什麼不妥?」
星羅海喝完粥,用手指拭了拭嘴角道:「恐怕黃煙老怪正在外頭等我們自投羅網。」
朱瑟心中本就對黃煙老怪忌憚甚深,聽他如此一說,心中大驚,「為何?」
「黃煙老怪城府極深,若非有九成把握,絕不會現身你面前。」星羅海侃侃道,「他既然出現,就不會輕易放棄。他先前假意離開,不過是想放鬆你的警惕,引我出來罷了。」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從容不迫?」朱瑟將信將疑。
星羅海瞥了她一眼,「急有何用?不能脫困。」
朱瑟道:「適才所言,只是你的猜測。事情未必糟糕至此。」
星羅海垂頭沉思半晌道:「或許是我多心。」
朱瑟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的顧慮不無道理。回想當時情景,黃煙老怪已經受了傷,所以他才只能以你要挾白水離開。這是大打落水狗的好時節。就算你的顧慮成真,我們也未必怕他。」
星羅海道:「若是如此,我倒有個辦法可驗明真假。」
朱瑟斜睨著他,「你想以身犯險?」
「此事因我而起,理當由我而終,至壞不過恢復原狀而已。」他側過頭,雙眼坦率地迎上她的目光,「何況你的初衷,本不願意救我。」
朱瑟避開目光,低聲道:「我怎知你會不會拖我下水?」
星羅海道:「讓我走,你還有上岸的機會。若是和我在一起,你下水下定了。」
朱瑟焉能不知此理,只是路見不平,視若無睹是一回事。患難三日,見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她心中躊躇。
星羅海站起身道:「放心。那黃煙老怪正有求於我,即便抓到我,還不至於拿我如何。倒是你,黃煙老怪若拿你來要挾我說出妖王之子的下落,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朱瑟驚訝道:「你會為我屈服?」
「我只是不願見你身受折磨而死。」
朱瑟見他說的絕情,賭氣道:「既然如此,你還不快走。省得連累我,也連累你的眼睛。」
星羅海眼瞼微垂,將歉意掩住,淡然道:「一粥之恩,只能來日再報。」他瀟灑地繞過桌子,竟是說走就走。
朱瑟聽門輕輕掩上,又聽他越來越遠的腳步,忍不住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垂目望去。
只見星羅海從客棧出來,雖然外袍已有多處殘破,但他走在大街上,卻好似穿著無塵白衣的翩翩公子,自信且悠然。
朱瑟見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掩上窗,重新坐下。
自成仙以來,她便在心中告誡自己,切不可如凡人時那般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須清心寡慾,萬事皆三思而後行。
她支著腦袋半晌,猛然站起,喃喃道:「我已經三思,此刻的決定應當不違背初衷。」心中如是想,腳下便邁開步伐,匆匆朝星羅海裡去的方向追去。
鎮上人多,她不敢施用仙術,只好邁動雙腿奔跑,待出了鎮,人煙漸稀,她便駕起清風,如閃電般飛掠而去。
才行出半裡,便可見半空中浮動的黃煙。
另有紫氣忽隱忽現。
莫非還有高手在側?
她心中驚疑,立刻收風,改用茅山身法在林間穿梭。
出了林子,便可見漫天黃煙如雲如霧,將整片天空遮得密不透風。
星羅海被老、中、少三個道士護在身後。他們手中抱著一塊碧玉鑲邊的銅鏡,淺碧色的光芒從鏡中射出,形成一道閃爍著螢光的屏障,抵禦著黃煙忽上忽下的一波波侵襲。
黃煙見率攻不下,猛然旋轉起來,越旋越疾,猶如巨大漩渦,朝四人張開血盆大口。
想不到幾日不見,黃煙老怪的妖法竟然精進了!
朱瑟眉頭一皺,從乾坤如意袋中取出身上另一件寶貝——斬妖劍。
其實此劍並非她所有,而是靈芝仙子閉關之前,怕有萬一而暫時寄放於她處,沒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斬妖劍感應到左近有強妖,未等拔出便發出數丈光芒。
屏障中的四人慌忙回首。
星羅海見是她,先是一喜,後是一憂,急道:「你怎麼來了?」
朱瑟持劍走到他身後,嘴角一撇,「上天既然怪我見死不救,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我豈能讓它白白溜走,平白辜負上蒼的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