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道士見她手握神器,仙姿綽約,知是強援,心中大喜。
老者忙道:「道友小心,這老怪乃是妖界大將,妖法高強,非同尋常。」
像是印證他所言非虛,那張著黑洞般無底大口的黃煙頓時擴大數倍,掩住整片天空。一時飛沙走石,狂風肆虐,凶險異常。
銅鏡光芒在黃煙中一退再退,微若螢光。
三個道士苦苦支撐,大汗淋漓,再無餘力開口。
朱瑟不敢遲疑,拔出斬妖劍,向黃煙深不見底的中心虛劃一劍。
斬妖劍氣縱橫,白芒如電,轉瞬沒入黃煙之中。
星羅海道:「怎的沒用?」
朱瑟白了他一眼,「你且等等。」
黃煙裡隱隱有悶哼聲傳出,煙色漸漸呈橘黃。
朱瑟道:「想必是黃煙老怪本體受傷,因此煙才這般顏色。」
星羅海喜道:「那你再多劃兩劍吧。」
朱瑟道:「斬妖劍乃天上地下難得的霸道神器,你以為說劃就劃?」
星羅海朝她伸手道:「我試試。」
朱瑟一愣。
要知道,如斬妖劍乃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神器。靈芝仙子與她百多年的交情,又素知她性格,才大膽外借。他卻憑著三次撞見,兩次搭救便提出這等要求。
但是如今危機四伏,若她不借未免顯得小氣。幸好這少年毫無法力,就算強搶,自己也能輕鬆取回。想到此處,朱瑟便大方地遞給他,「喏。」
星羅海原是少年好奇的心性,未想太多,見她躊躇,方知不妥,正想打諢過去,不料她居然真的遞劍過來,心中感動,默不吭聲地伸手接劍。
劍柄甫一入手,手心便火燒似的,他剛要扔掉,隨即感到掌心有清流淌過,灼燒之感漸消。
朱瑟見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由懊悔自己莽撞,催促道:「快還我吧。此劍非一凡人可用。」
星羅海微微一笑,用盡全力將劍向黃煙巨口處一揮。
白芒疾射,竟不遜於朱瑟之手。
朱瑟吃驚道:「這怎麼可能?」
星羅海一劍揮出,身體幾乎脫力,勉強將劍遞還與她道:「或許,它喜歡我。」
朱瑟接過劍,納悶地摸著劍柄,「它是雄劍,若說喜歡,也該喜歡我才是。難道這劍好龍陽?」
星羅海的臉頓時白裡透黑。
道士中,功力最高的老者強憋出口氣,道:「道友……禦敵為先!」
朱瑟順著他的目光引頸看去。
那煙霧越來越紅,一如當初她在華山山谷所見。只是那日所見,紅煙詭譎,彷彿蘊含無限凶險。今日雖看上去氣勢磅礴,卻如強弩之末,後力無繼。
她靈光一閃道:「險些被這老怪騙了。」
星羅海道:「什麼?」
朱瑟將劍鞘塞給他,左手拈護身訣,右手持劍驀然從銅鏡的保護中衝出,驚得三個道士齊聲驚呼。
遮天蔽日的巨大紅色漩渦下,朱瑟青衣孤身,形色慨然,從容地舉劍投入紅煙中心。
「嗷!」
紅煙爆發,似火山噴濺!
朱瑟迅速退回道士身後,揮袖撐起一道屏障將星羅海和自己圈在內。
一聲脆響。
銅鏡從中裂開。
老者聽手中銅鏡裂了條縫,又是心痛又是驚恐,回頭見氣定神閒的朱瑟和面露尷尬的星羅海,怒道:「道友怎麼只顧自己,不顧他人!」
支持銅鏡本就極耗法力,他又年事已高,身體透支,頓時一口鮮血噴出。
另兩名道士見狀大急。
星羅海衝出朱瑟支起的屏障,扶住老者,「前輩……」
老者擺了擺手,氣若游絲。
朱瑟瞥了一眼,便抬頭看上面。
那紅煙噴散四處之後,竟慢慢消失。
斬妖劍倏地從空中墜落,插入地中,劍身輕晃,未乾的血跡滴淌。
道士連忙撤去手中銅鏡,探視老者。
朱瑟依然站在原處,置若罔聞。
少年道士豎目道:「你這人好沒道義。我們這樣苦苦掩護你們,你卻只想著自己。」
朱瑟冷笑道:「敢問你何時苦苦掩護於我?難道不是我自己走到你們身後的?」
少年道士聞言一窒。
中年道士這時才佯作訓斥道:「學靜,不得無禮,這位道友與我們總算是共同患難。能擊退老怪還多虧她的神器。」
那喚作學靜的少年道士冷哼道:「看她年紀輕輕,怎知這劍是不是她的。」
中年道士眼中精光微閃,回頭望了老者一眼。
朱瑟見他們竟欲打斬妖劍的主意,頓生厭惡,連適才那點患難與共的好感也蕩然無存。她冷著臉朝劍招手,斬妖劍倒掠入她的手中。
「嘔。」老者突地又噴出一口黑血。
星羅海閃避不及,鞋面被濺了幾滴。
中年道士忙上前將老者從他臂彎裡接了過去。
學靜小道撲到老者身側,眼眶含淚,悲慼道:「師公。」
朱瑟道:「他只是耗力過巨,氣急攻心,緩不過來罷了。吃些靈丹補藥好好休息幾日便沒事了。」
學靜小道回頭怒道:「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
「可笑。」朱瑟被這少年蠻不講理的脾氣勾得熱血上湧,「我惺惺作態?我惺惺作態地幫你們趕走黃煙老怪?惺惺作態地救你們一命?原來惺惺作態竟是這個意思。」
學靜小道忿忿道:「你哪裡是救我們?你不過是想救那個少年罷了。」
中年道士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喝止道:「學靜。修道之人最忌心浮氣躁,你忘了嗎?」說是呵斥,竟只提態度,絕口不提他所說的話。
「不錯,不但忌諱心浮氣躁,而且忌諱忘恩負義。」
朱瑟成仙百餘年來只是吸收靈氣,鞏固仙身,於除魔衛藥和修身養性兩道均是草草敷衍,從不下功夫。因此這百多年的地仙生涯不但為讓她收斂脾氣,反而有種一吐為快的興奮。
中年道士被他激的面上一紅,看向老者。
老者在他的注視下終於顫巍巍地睜開眼睛。他目光第一落處,便是那面碧玉銅鏡。重傷之下,仍是難掩傷心。「這是我武夷一派的鎮山之寶,掌門師兄怕此行兇險莫測,才網開一面,讓我帶在路上防身,沒想到它竟然毀於我手,這可讓我如何有臉回去?!」
原來這銅鏡竟是鎮派之寶。這就難怪他先失態,後失血。
朱瑟面上大為同情,「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何況,鎮派之寶若不能用來保護本派弟子的性命,它又怎當得起鎮派之寶四個字?」
學靜小道聽她明為勸慰,暗地裡幸災樂禍,氣得更是渾身發抖,正要反唇相譏,卻聽星羅海接口道:「正是如此。此寶雖然珍貴,但能救得三位性命,也不枉這一場了。」
同樣的意思,從不同的人不同的嘴說出來,便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學靜小道臉色稍霽。
星羅海趁機道:「這次能與諸位合作,擊退黃煙老怪,實是晚輩榮幸。只是晚輩尚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所以只能就此拜別。」
中年道士拱手道:「道友客氣。只是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星羅海眼中微露遲疑,「晚輩羅清風。」
朱瑟眉頭一皺。
老者突地抬首道:「莫非是茅山羅仙姑的後人嗎?」
星羅海頷首道:「正是。」
學靜小道眼睛一亮,「是那位法力高強,以一人之力退妖界二將的羅仙姑?」那位羅仙姑不但法術獨步而聞名天下,其出家人卻有私生子之事更是備受爭議。他一直以為興許是以訛傳訛,有人見不得她一介女子凌駕於眾人之上而污衊於她,不想竟是真的。
朱瑟則是驚愕不已。
凡間竟然有如此強悍的人物?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逼退黃煙老怪,純屬投機取巧。一是因為他受白水老怪的重傷在先,二是因為她手中的斬妖劍實是縱橫三界的寶劍。逼退黃煙老怪的與其說是她,倒不如說是這把斬妖劍。
如此可以想像,能一人逼退兩大將的,就算是天界恐怕也屈指可數。
星羅海謙虛道:「家母一再對我說,當時諸派高手出力甚多,她不過適逢其會。」
老者道:「當初那場弒妖大會我正好輪值守山,不能親眼見到令堂英姿實在是畢生憾事。今日得以見到其子,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回武夷小坐,以償心願。」
他這話說得誠懇,但以他的年紀輩分,也是極重。
星羅海卻是不慌不忙,「前輩之命晚輩不敢不從,只是家母仍有要事托我去辦,不敢怠慢。待回來之後,定然赴武夷山向前輩請安。」
話說到這份上,自然再死纏爛打也是枉然。
老者只好告知他去武夷派的途徑和他們的道號,又就世道人心的險惡諄諄囑咐了一番,才依依不捨地辭別而去。看他精神,那一兩口血竟是白吐。
星羅海恭恭敬敬地記下,又恭恭敬敬地目送他們消失在樹林深處,才舒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