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故地故人(一)

  四人俯衝出黃煙,落在道觀前。

  只見道觀簷角高翹,如雄鷹展翅,欽仰蒼穹。又見兩條石階互相交錯,蜿蜒而下,連著那青石,一路延至足下。

  張師兄道:「往日有外客來,許、徐兩位師弟都能從圓光鏡中看到,出來相迎,怎的今日無人?」

  樂師兄道:「黃煙老怪以黃煙圍住道觀,兩位師弟怕是以為無人會來,有所疏怠吧。」

  正說著,道觀門突然敞開。

  幾十個弟子匆匆忙忙地跑出來,站成左右兩排。一位長鬚老者走在最後,只見他紫袍金冠,眉須皆白,雙目炯炯,寬鼻厚唇。

  不等他走到階下,樂、張兩位師兄就已經雙雙搶身上前,拜倒道:「徒孫拜見掌門師祖。」

  茅山掌門點了點頭,目光越過兩人,落在星羅海和朱瑟身上。

  星羅海剛要上前,卻聽茅山掌門「咦」了一聲,驚疑地望著朱瑟。

  朱瑟心中暗叫不好,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想用星羅海掩住自己。但那茅山掌門目光如炬,竟是毫不避忌,步步緊逼。

  星羅海見朱瑟困窘,忍不住將身體往她處挪了挪,輕喚道:「師祖?」

  茅山掌門如夢方醒,對著朱瑟道:「來的,可是朱師叔祖。」

  此言如一記驚堂木,拍得眾人都摸不著頭腦。能被茅山掌門稱之為師叔祖的,她的年齡可想而知,但是觀她容色清麗,膚如白玉,哪裡像上百老人?

  這樣一番猜疑下來,倒把那山外的漫天黃霧拋諸腦後。

  朱瑟見茅山掌門不依不饒,只得嘆氣道:「你從何知曉?」言下之意竟然是認了。

  茅山掌門心情一陣激動道:「江師叔祖房中有師叔祖的畫像,日夜供奉,香火不息。」

  朱瑟愣了愣,「江師叔祖……元盛?」

  茅山掌門斂身道:「正是。」

  朱瑟不敢置信道:「難道他尚在人世?」她成仙時,他已經十二週歲,如今一百二十多年過去,他應該已有一百三十幾的高齡。

  茅山掌門道:「江師叔祖學成茅山太清一元氣,已是不老之身。」他神色中煞是欽佩。

  「太清一元氣?」朱瑟吃了一驚。茅山開創千年,真正練成茅山太清一元氣的,唯有開山老祖一人,沒想到江元盛竟然能夠成為創派第二人。

  茅山掌門道:「不錯。可惜江師叔祖自從學成太清一元氣之後,隱居後山茅屋,不再現於人世,令人扼腕。」

  朱瑟道:「太清一元氣只是修身之功,若太接近塵世,使得心中情感波動,將太清一元氣瀉出,那他的所有修煉都將白費。我歸來之事,你還是莫要告知他。」

  茅山掌門略一躊躇,便應聲下來。

  朱瑟沉吟著。如今她的身份大白,對於白水黃煙來襲茅山之事倒不可袖手旁觀了。只是她畢竟是仙人,若是因為她貿然插手,而引起天、妖兩界重新開戰,那她罪孽深重,因此淡淡問道:「對於白水黃煙兩怪,你可有應對之策?」

  茅山掌門正色道:「此事請師叔祖放心。我既為茅山掌門,定然會妥善處置此事,絕不會讓茅山蒙羞。」

  如此說來,便是毫無對策。朱瑟心中嘆氣,面上帶笑,頷首道:「如此甚好。」

  出來時,茅山掌門走在最後,以示尊敬,然回去時,眾道士卻將朱瑟擁在最前。星羅海原想跟在她近旁,卻被其他師伯師叔一一攔下,退至最後。

  樂師兄見他神色委屈,便安慰道:「如此妙齡少女竟然會是我們的曾曾師叔祖,恐怕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張師兄在一旁接道:「正是。我到現在還很難相信咧。」

  樂師兄見星羅海仍是悶悶不樂,不禁語重心長道:「道門之中最重道心。雖然你身在紅塵,但道心不可廢,世間愛恨嗔痴不可沾染過甚。」

  星羅海臉色稍霽道:「謹遵師兄教誨。」

  張師兄奇道:「好端端地怎麼提起這個?」

  樂師兄打了個哈哈道:「沒什麼,只是一時想起,提一句罷了。」

  又走了幾步,便聽到張師兄在那裡小聲嘀咕道:「妖怪都打到門前了。這節骨眼上,還想什麼愛恨嗔痴?」

  樂師兄:「……」

  走到觀裡,茅山掌門匆匆吩咐眾人解散,便請朱瑟去內堂。

  星羅海本是此行的主角,卻三兩下得被忘得一乾二淨。

  張師兄怕他心裡失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師祖許是見到朱……朱師叔祖太高興,一時忘了,回頭準能想起來。你切莫放在心上。」

  樂師兄對他的勸慰十分不敢恭維,轉頭對星羅海道:「你的房間還在,我帶你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不提星羅海回房後,多少師兄弟前來探望,情景如何熱鬧。且說朱瑟一路跟著茅山掌門,望著一幕幕熟悉的景色,心中波瀾迭起,昔日回憶如浪濤般覆上腦海。

  茅山掌門進內堂後,將朱瑟請到上座,又端端正正地行了弟子之禮。朱瑟坦然受之。

  茅山掌門又親自沏茶,端上後,才落座下首道:「我曾聽江師叔祖提起,師叔祖在一百多年前已經羽化飛昇了?」

  朱瑟心頭一緊,卻是輕描淡寫道:「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茅山掌門躊躇道:「不知天界對於白水黃煙老怪……」

  朱瑟直他所想,搶先一步道:「我私來南瞻部洲遊玩,與東勝神洲不曾聯絡。只是天、妖兩界剛剛偃旗息鼓,怕是幾千年內,難起戰端。」

  茅山掌門似是早有所料,倒也沒有半分失望之情。「既然如此,還請師叔祖觀戰。以免挑起兩界不和,徒惹生靈塗炭。」

  這本是朱瑟本意,但聽口中說出,到底幾分不自在,因此只是漠然地應了一聲。

  茅山掌門道:「不知那幾個小徒孫與師叔祖同行,可曾有怠慢之處?」

  朱瑟道:「他們雖然不知我的身份,卻也是極尊重我的。」她頓了頓,「你教得很好。」

  茅山掌門欣慰地捋了捋鬍子道:「我資質愚鈍,師父將茅山託付於我手,我卻不能將它發揚光大,只能一味守成,已是慚愧。若還有一點半點的差池,卻是難以面對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的英靈。」

  朱瑟道:「我沿路聽人提起茅山,均是褒獎,無一惡評,十分難得。你莫要自謙。」

  茅山掌門又謙虛了一番。

  朱瑟想了想,故意道:「我在茅山時,茅山與白水黃煙老怪素無恩怨,你如何會惹來這兩個妖怪?」

  茅山掌門嘆了口氣,「師叔祖垂詢,弟子不敢隱瞞。只是此事說來話長。」遂將前因後果一一道來,故事原本倒也與朱瑟所料大致相若。

  不過是當年妖王與茅山掌門的弟子羅蘿一見鍾情,雙雙墜入愛河,並誕下子嗣,也就是星羅海。後來天、妖兩界戰事吃緊,妖王不得不暫時離開。羅蘿便獨自帶著星羅海在茅山長大。為防別人得知星羅海的身份而保藏禍心,此事只有茅山個別子弟知曉,星羅海改名為羅清風。

  誰知妖王這一走便是數年,羅蘿千方百計打聽,也只打聽出妖王閉關練功的消息。反倒因此走漏風聲,引來白水黃煙兩怪。幸好關鍵時刻,妖王令至,將兩怪喝退,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其後為多久,羅蘿便帶著星羅海不辭而別,以免連累茅山。

  朱瑟想起星羅海說過,他母親已經過世,心中更對這位命運坎坷的曾徒孫,充滿同情。

  此事埋在茅山掌門心中甚深,如今提出,不免唏噓感嘆。

  朱瑟望著他,突然道:「還未問,你道號為何?」

  茅山掌門愣了愣,才道:「弟子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