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後院起火(三)

  剝掉烙餅外面那層,裡面乾乾脆脆,倒還能吃。

  朱瑟胡亂掰了兩口,剩下半隻趁星羅海轉頭收拾包袱之際,扔進乾坤如意袋裡。

  外頭落雨聲漸大,簷角啪啪作響。

  星羅海繞著小廟走了一圈,從佛像後面拖出些乾草,鋪在角落處,既避風,又安靜。「請仙子歇息。」

  他說著,又將散落的零星乾草拖到對面,隨意撥弄了兩下,便和衣躺倒。

  朱瑟道:「天色尚早,你便犯困了?」

  星羅海道:「不困。只是怕走來走去惹仙子心煩,不如早早歇下,讓仙子清淨清淨。」

  朱瑟皺眉道:「我幾時說你走來走去惹我心煩?」

  「有些話,不必仙子說,我也該理會的。」

  朱瑟張了張嘴巴,還待說什麼,卻見他一翻身,面朝裡,逕自睡了。她知他是因自己適才之言而賭氣,因此雖然不悅,卻不便發脾氣。

  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揮袖將門關上。雖然門扉破舊,擋不了多少風雨,但聊勝於無。

  她盤膝坐在佛像前,默默閉上眼睛入定。

  自從離開殊洲,她的修行便一直落下,每每想要靜心潛修,總有事情打擾。靈芝仙子是最關心她的修行的,若是他日讓她知道,少不得一頓怪責。

  朱瑟想到這裡,雜念頃刻驅出腦外,靈台一寸清明無比。意識離體而出,神遊四方,正自逍遙,就聽一聲驚呼在耳邊響起,「娘!」

  她睜開眼睛,卻見星羅海身體在地上一滾,離了乾草躺在地上,飽滿的額頭不滿一層薄薄的細汗。

  朱瑟皺了皺眉,起身走到他身邊,伸手摸了把他的額頭。

  星羅海像是夢到了什麼,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娘!」

  「去!」朱瑟硬生生把手從他的鐵爪中抽出,拍了下他的額頭,嗔道,「用雨水充汗,虧你想的出來!」

  星羅海睜開眼睛,雙眸澄澈如清泉,哪裡有睡意?

  「竟然用母親做藉口,你不羞慚麼?」她說著,便要站起身。

  星羅海突然低聲道:「我真的想娘。」

  朱瑟愣了愣,直起的膝蓋又緩緩彎了回去。

  「小時候,我怕打雷,娘總是陪在我身邊。」他垂低眼瞼,「那時不知是幸福,只知朝著讓娘一直一直摸我的腦袋。直到幾年後的雨夜,一人睡在空蕩蕩的房間,才知幸福曾經就在觸手可及之處。」

  朱瑟神情隨之黯然。縱然肉身脫離凡俗,但她的情感卻從未脫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千百年來,多少人心中之永痛?

  星羅海徐徐地閉上眼睛。

  朱瑟猶豫了下,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頭上。

  星羅海睫毛一顫。

  她一下一下地摸著,卻在第十二下時,忍不住道:「真是怪癖。」

  雨聲持續了一夜,到黑夜褪盡時,才有了收勢的跡象。

  星羅海睜開眼,便看到門開了單扇,朱瑟站在門外,腳跟緊抵著門檻。斜雨斷斷續續得從她面掠過。

  他起身,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頭髮,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昨夜的溫柔。

  朱瑟突然回頭。

  星羅海立刻放下手。

  「上路吧。」她彷彿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回頭看著外頭的雨,「再大的風雨過後,總會是個晴天。」

  星羅海走到她身後,也看了看天色道:「好像是陰天。」

  「……」

  兩人到山腳與樂、張兩位師兄會合後,繼續趕路。

  半月之期將至,除朱瑟外,三人皆是憂形於色。最終忍不住棄了馬車,御劍而飛。為了不惹人疑竇,朱瑟也拿出斬妖劍踩在腳底下裝模作樣。

  以三人的法力,原是不能堅持這般久,幸好茅山不但道術了得,連煉丹也很有一手。星羅海與他們一同用了幾顆赤靈丹之後,只覺丹田之氣綿綿不絕,御起劍來也比原先得心應手。

  如此緊趕慢趕,終於在約戰的前一日傍晚趕至。

  星羅海見朱瑟望著茅山神情恍惚,不由擔憂道:「可是路上太急,哪裡不適?」

  樂師兄一路上早已看出他對朱瑟與眾不同,不過在他看來,男未婚女未嫁,又同是俗家弟子,若能成就姻緣倒也不錯。雖說星羅海年紀尚輕,但道家素不大計較這些。

  朱瑟眼角瞥見樂師兄別有深意的神情,不著痕跡地避開星羅海遞出來的手,道:「並無不適,只是看到茅山如此奇偉,有些驚嘆罷了。」

  星羅海當然知道這是敷衍之詞,但見她神情舉止恢復如常,只好作罷。

  幾人御劍上山,突的,張師兄叫道:「快看!」

  原來茅山派所在的大茅峰巔竟然被一團淺黃的霧氣包圍,由於適才在山下,距離隔得遠,又是黃昏時分,因此看不清楚,如今靠近了,便可感覺到陣陣妖氣迎面撲來。

  張師兄道:「啊,定然是那黃煙老怪來提白水老怪打頭陣了!」

  朱瑟疑惑道:「那白水黃煙不是勢不兩立麼?怎麼現在又沆瀣一氣?」

  樂師兄不知其中緣由,但聽她如此說,便回道:「自古妖魔都是巧偽趨利,唯利是圖。恐怕這次聯手,不是為了茅山,便是為了羅師弟。」

  此言雖然不錯,但是朱瑟是親眼目睹白水和黃煙之戰的,當時兩怪幾乎拼得同歸於盡,她深信當日華山山谷,若非白水有所顧慮而退,恐怕他們之中,定有一死。這樣的仇怨竟然能在不到一月的時光內化解,不得不讓人感到蹊蹺。

  眼見黃煙越來越近,朱瑟道:「會否,是妖王親自出馬了?」

  其他三人身形齊齊一震,其中尤以星羅海的臉色最為難看。

  的確。儘管妖王是妖,卻也是他的親生父親。

  樂師兄道:「一切見了掌門師祖自有分曉。此刻先闖過霧陣再說!」

  黃煙已近在眼前。

  張、樂師兄和星羅海一同畫出一道結界。朱瑟在他們的包圍之中,毫不費力。

  黃煙分佈雖廣,卻不濃烈。

  四人撐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他們便看到山峰上有道觀,沐浴在清輝之中,彷彿神殿。

  張、樂師兄頓時喜形於色。

  星羅海眉眼深沉,只是他跟在最後,並無人注意到他的神情。

  倒是朱瑟,她的神情既喜且悲,一時間竟是百般滋味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