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瑟照碧羽所說,果然找到兩棵松樹左右掩護的山洞。但見洞穴幽深,一眼望不見底。
她想起先前金槍王所使的詐,不由躊躇卻步。但轉念又想起星羅海拚死為她擋槍的一幕,終是銀牙一咬,縮頭鑽進洞內。
此洞從外出看,黑森猙獰,但走到裡面,卻乾爽通風。
朱瑟的眼睛漸漸適應洞中黑暗,心中驚怖去了一半,定下神尋找起星羅海的下落來。
山洞盡頭,有火光細微。
她取出斬妖劍在手,悄悄移將過去。
此洞正是先前夢遊中的石洞,唯與夢中相左的是,夢中並無出入口。
入得洞內,見星羅海正仰面躺在地上,氣息平緩,神情舒暢。她觀察左右,見並無其他人影,才放心收劍,走到星羅海的身旁,細細查看傷口。查至一半,便覺身邊似有目光窺伺,不禁轉頭,卻是星羅海正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醒了?」
星羅海點點頭,眼睛晶亮晶亮。
朱瑟頓時想起先前夢中一幕。雖然只是靈魂出竅,但親吻畢竟是親吻,不由大怒站起,「你既然好了,便收拾收拾回茅山吧。」說吧,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星羅海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後。
朱瑟出洞口頓時惦念起南宮夜和村民的安危,也不管星羅海還在身後,隨手駕起一陣風,便朝村落的方向行去。
至村落上頭,便見村中靜悄悄的,無半點人煙。
她心頭一冷,莫不是村民已然遭了金槍王或碧羽的毒手。
突然,一名稚童從山中追著一顆潔白的圓石跑出來,但很快又被年長的村民抓了回去。
朱瑟急忙跟在那村民身後,只見山裡頭許多村民或坐或立,或倚或臥,雖神情驚惶,卻安然無恙。
她鬆了口氣,在村民之後現身。眾人見到她,先驚後喜,個個下拜直呼大仙。
朱瑟內心有愧,略問究竟,知道所有村民平安,便鬆了口氣,又道:「不知你們可曾見到一位這般高的黑衣男子。」
村民齊齊點頭。
其中一名道:「那位正是救我等的恩公。」
朱瑟急忙道:「那你可知他在何處?」
「那恩公救完我們便獨自去了。他腳程極快,我等眼力所不能及。」
朱瑟不由黯然。今日一別,不知他日是否還有緣再見。
她辭別村民,走出山來,星羅海正坐在石頭上等她。見她出來,連忙站起來道:「仙子,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你是你,我是我,何來的我們?」朱瑟冷聲道。
星羅海道:「仙子是怪我在洞中唐突嗎?」
朱瑟被他說中心事,羞惱道:「我厭了你煩了你,不許你再跟,還需要什麼理由不成?」
「仙子沒有理由,我卻有理由。」星羅海深深地望著她道,「所謂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我對仙子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我不奢望仙子能予我一般的感情,只希望追隨仙子左右,做牛做馬也好,為奴為婢也罷,只要能日日夜夜見到仙子,我便無怨無悔。」
朱瑟整個人好似雷劈般呆住。
她雖然活了一百多年,但這樣告白卻尚屬首次,尤其對方還是她的曾曾徒孫。
「你……」她的眼睛對上他的,話便梗在喉中,說不下去。
第一次見他,面色蒼白卻圓潤,稚氣未脫。不想短短兩月,他俊秀中的青澀已被脫得一乾二淨,眉眼如故,卻隱隱露出青年的銳氣。
「仙子。」他朝她謹慎地踏出一步。
朱瑟心跳猛然加快,不著痕跡地避開道:「既然要走,還不帶路。」
星羅海喜形於色道:「去何處?」
朱瑟此時心慌意亂,哪裡知道去何處,胡亂道:「自然是照原路前行。」她見星羅海動作緩慢,不見往日利索,頓時想起他的傷勢,剛才查看時,傷口已然結疤,只是不知裡面如何。「傷勢無礙嗎?」
星羅海回以微笑道:「不知金槍老怪施了何種手法,傷口有些發癢,卻不大疼。」
不大疼便是說還有些疼。
朱瑟愧意更深,原本那點子掛在臉上的寒霜也一一剝落,默不吭聲地跟在他身後。只是一路上,卻忍不住噓寒問暖,多方照料。
星羅海看在眼裡,樂在心頭,傷勢更在有意無意之間難以痊癒。
是以,覓食而去,淋雨而回成了常事。
若一次兩次朱瑟或無所覺,但次數多了,不免露痕跡。
一日,他又淋雨而歸,朱瑟卻不似往常那般替他拾掇,反而板著臉道:「只是一陣雨,一路躲雨的地方多得是,為何偏偏要趕著回來?」
星羅海從懷中拿出饅頭,陪笑道:「我怕饅頭冷了不好吃。」
朱瑟被他笑得一口氣悶在胸腔裡不上不下,「你以為我這樣便會感激你不成?」
星羅海道:「若無感激,不如感動。若無感動,感慨也好。」
「哼,感慨什麼?感慨你自毀身體?」
「我一片丹心為仙子,仙子怎能不懂?」
「懂又如何?」朱瑟脫口道,「你我仙凡殊途,終究沒有結果。」
「仙子之前不也是茅山弟子麼?既然仙子能成仙,我也可以。」星羅海道,「只要我誠心修道,未必不能成。」
朱瑟面色暗淡道:「成仙之路艱澀……」
「仙路艱澀總比情路艱澀好。」
朱瑟望著他年少美好的臉龐,沉吟許久,緩緩道:「從前有一座山……」
「仙子要我去當和尚麼?」星羅海大驚。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既然說故事與你聽,你靜靜聽著便是。」
星羅海試探道:「能否先換了濕衣?」
「穿著濕衣才好傷寒生病啊?」朱瑟故意調侃他。
星羅海眼珠滴溜溜地轉。
「還不快換。」朱瑟轉過身去。
一陣悉悉索索聲,他終於換好衣服,朱瑟也重新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一座山,山上住著一個大蛇妖。蛇妖在天妖大戰負了重傷,現出原形回山上養傷。附近村民屢有失蹤,驚恐不已,請來茅山除害。茅山弟子不知其厲害,以為只是條即將成人形的大蟒,派門下一名平時功課不濟的弟子前去除害。那名弟子膽小怕事,畏葸不前,幸得其師兄弟趕來相助。」
她說到此處,聲音隱然有顫聲。
星羅海聽得認真,若有所思。
「他們尋得蛇妖,卻遠遠不是對手。師弟被打成重傷,師兄為了保護他們,不惜以身犯險,將蛇妖引開。那名弟子膽小歸膽小,倒還不至於棄師兄於不顧。因此拚死跟蹤而去,追到溪邊,便見師兄仰面癱倒在地,生死不知,那蛇倒在他身旁,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樣。那名弟子下意識便拿起手中之劍,使出了平時絕對使不出的殺招。蛇妖一擊而死,那名弟子卻在剎那得道。」
朱瑟哽嚥了下,緩緩道:「她受封成仙時,才知曉原來那蛇妖乃是白水老怪手下最得力的大將。彼時天妖大戰,天界大肆封賞殺妖有功之臣,那弟子誤打誤撞,竟然搶了她師兄的功勛,成了地仙……而她師兄卻因為妖氣入侵,而不得不墜入妖道……」她緩緩蹲下身子。橫亙於胸的傷疤一旦翻起,陳年舊痛頓時並發。她垂著頭,淚如雨下。
星羅海神情古怪道:「打蛇妖的功勞興許未必是你師兄的。」
朱瑟霍然抬頭,滿面淚痕,「你怎知?」
星羅海道:「我聽你說那蛇妖如此強大,你師兄怎是對手?或許其中另有乾坤也不一定,你不必過於自責。」
朱瑟以袖拭淚,不服氣地站起來道:「我幾時說過那個弟子是我?」
星羅海道:「既然不是,你就更無須哭了。」
「我愛哭就哭,怎的礙到你了?」
星羅海只好閉嘴。
之後,朱瑟便絕口不再提此事。星羅海自然更不能提。彷彿適才的傾訴只是南柯夢一場。但是兩人先前那點的隔閡卻隱然消逝,有些話雖未言明,卻已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