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羽走在前面。風起衣袂,翩翩欲飛。
朱瑟把話在肚子裡兜兜轉轉了千百回,才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的傷……」
碧羽停住腳步,轉頭看她,雙眼因期待而晶亮。
「傷勢如何?」朱瑟不覺迴避他的目光。
碧羽眸光微斂,「尚好。」
尚好是好還是不好呢?
朱瑟望著他再度翩然而去的身影,心中暗暗嘀咕。
黑熊冷不丁地插上來道:「仙子,你真的喜歡他?」
朱瑟看著明顯放慢腳步的碧羽,又看看雙眼寫滿好奇的黑熊,沒好氣道:「你的聲音不適合說悄悄話。」
他的聲音?
黑熊用熊掌扒著下顎,疑惑地想:難道悄悄話只能雌的說,不能雄的說麼?
到了船前,朱瑟不由皺眉。適才居高臨下看不真切,此刻才知這舟小的只容得下兩個人。若是黑熊這般體積,怕是要兩條船。
黑熊顯然也知其理,立刻朝朱瑟靠過去。
碧羽沉吟道:「黑熊畢竟是妖,留在星海山對他大有好處。」
朱瑟看看船,又看看他,冷哼道:「你這算是強留?」
碧羽苦笑道:「我是令他們準備船,卻沒令他們準備這樣的小船。」只是下面的妖怪都善於揣測他的意圖,以為他想乘機與她親近罷了。雖然……這個想法他也覺得不錯。
黑熊躲在朱瑟身後,低聲抗議道:「我要跟著仙子。」
朱瑟不言不語地盯著碧羽看。
碧羽苦笑道:「看這小舟,就算你我不上船,光他一個,也是要沉的。」
朱瑟徐徐道:「既然如此,我們自行啟程,不勞妖王費心。」
碧羽道:「從此處到東勝神洲,路途極為遙遠。中間又無著力之處,你帶著他更為不便。不若如此,我用翔羽帶他在空中飛行,你我乘這小舟跟在下面如何?」
他說著,趁朱瑟沉吟之際,給了黑熊一個眼神。
黑熊只覺得全身熊毛齊齊豎了一回,當下勸朱瑟道:「也好。反正上面下面,都望得到的。」
朱瑟這才應承。
碧羽手中拿出一支碧綠羽毛,甩到空中,頃刻變成一條比小舟更大的羽舟。
黑熊七手八腳地爬上去,乖乖坐好。
碧羽伸手,想扶朱瑟上船。
朱瑟視若無睹,逕自飛身而起,落在船上。
海水湍急,碧羽站在船頭,輕輕一指,那船如箭矢般乘風破浪而去。
黑熊與羽舟則不急不緩地跟在三四丈處。
海風狂亂,浪花四濺。澄澈天空與海線交接,疏淡的藍映襯著深邃的藍,深邃的藍又攀比著疏淡的藍。
朱瑟遠遠地望著,覺得胸中焦躁與煩惱都在這天海雙藍中,化得一乾二淨。
碧羽背對著她,頎長的身軀,飄逸的翠衫,青絲與衣袂齊飛。若說仙人,恐怕比她更像。
「好看麼?」他轉過身來。
朱瑟急忙移開視線,「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自然是指這海景。」碧羽揶揄地笑道,「這裡還有什麼比這海景更值得看?」
朱瑟心虛。
「瑟瑟回到東勝神洲有何打算?」
朱瑟微怔。若說打算,修煉之人怕是有志一同地想修行到更高境界。但是修行到更高境界又是為何呢?她胡思亂想了會兒,反問道:「你呢?」他已經是妖王,已經是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若說打算,應該比她更少吧。
碧羽的手指輕輕捋開被海浪吹亂的發,「娶妻生子。」
朱瑟心頭猛震,半晌,才苦澀一笑道:「是麼?」娶妻生子乃是人之常情,也是妖之常情。
碧羽隨後又搭了幾句,見她回得意興闌珊,便止口不說了。
這一坐,就是將近半月。
此間碧羽與朱瑟都辟榖不食,黑熊則早早晚晚地從海裡撿些小魚充飢。
偶爾撈不到魚,碧羽便讓海妖送些過來。
至第十四日傍晚,黑熊突然叫道:「這座島可不是仙子說的,左中右三處高聳?」
由於它坐得最高,因此看的最細。
朱瑟聞言遠眺,果見殊洲在望。
碧羽道:「果然是個地靈人傑的好去處。」
朱瑟聽他說話,心中那點喜悅頓時煙消雲散。抵島之時,便是分手之時。
碧羽見她神情不似歡喜,笑道:「捨不得我麼?」
朱瑟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想起他先前說的『娶妻生子』,頓時悲怒交加,冷冷道:「誰說捨不得,我是巴不得。」她說著招來一陣風,騰身飛起,將黑熊從羽舟上牽下,一同朝殊洲飛起。
朱瑟前腳剛踏入殊洲,便見中間那座高峰靈光衝天,猿鳥皆朝靈光處奔走,不由驚喜道:「靈芝出關了。」說著,便朝山上飛去。
黑熊見自己被丟棄,只好邁著大步跟在後頭上山頂跑。
朱瑟到了山頭,果見靈芝仙子身影。只見她渾身靈秀,竟是天仙之氣。朱瑟喜道:「姐姐已經修行成了天仙?」
靈芝回身,微微一笑道:「哪裡有這麼快?只是初窺門徑罷了。」
「神仙與天仙雖是一階之距,卻有千里之遙。雖是初窺門徑,卻也很了不得了。」
靈芝淺笑,並不否認,「我出關時,並未感受到你,你去哪裡了?」
朱瑟遂將自己遊歷之事,避重就輕地說了一番,對於碧羽一概略過。她說著又取出斬妖劍遞還於她。
靈芝見到斬妖劍,臉上出現一種極為奇怪的神情,說是奇怪,倒不如說是悲哀中又帶著幾分刻骨的思念。她緩緩伸手接過,臉上的表情隨即一變,笑道:「你是否還漏了什麼沒說?」
朱瑟心頭一驚,故作茫然道:「什麼?」
「比如說,碧羽。」
朱瑟怔住。
靈芝握著劍,「它雖然是劍,卻已有靈識。」
「劍靈?」朱瑟訝異。她還以為劍靈之說只是說書人胡編亂造,不想竟真有其事。
靈芝嘆氣道:「你若是不想說,便算了。」
朱瑟忙道:「並非不想說,只是……不知從何說起罷了。」她幽幽一嘆,又將星羅海便是碧羽之事說了出來,提到碧羽對自己的幾番糾纏,她臉上泛起陣陣紅暈。
「你喜歡他。」靈芝直接下結論道。
朱瑟訥訥不成言,半天才道:「你怎的知道?」
靈芝笑道:「莫說我知道,怕是碧羽也知道吧。你表現得如此明顯。」
朱瑟一想到碧羽竟然一直知道自己喜歡他,頓時有種向挖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這不是樁美事麼?」
「誰說他喜歡我。他若是喜歡我,便不會在大戰之後對我不聞不問。如今又眼巴巴地把我送回來。」
靈芝失笑。朱瑟只顧抱怨,卻未發現此刻的她有多像新婚後,埋怨丈夫不體貼的怨婦。「據我所知,血魄大法乃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邪惡法術。若非碧羽意志堅定,法力高深,恐怕早與白水同歸於盡了。即便如此,半月的休養也至多好了十分之一。」
朱瑟吃了一驚,想起碧羽千里迢迢一路相送,心中又急又愧。
「既有良婿心相映,莫讓蹉跎負此生。」靈芝說此話時,雙瞳悲慟幾乎難以自已。
朱瑟嘴張了張,眼神一黯道:「他是妖。」而且還是妖王。
「眾生萬物平等,是妖是仙又有什麼關係?若是你忌諱天上那些個……」她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大可不必。他們素來欺善怕惡。今日你若是和碧羽沒什麼,他們或許還會拿個罪名給你。若你和碧羽真的有了什麼,他們反倒不敢了。」
這是朱瑟頭一次聽靈芝提起天庭,卻沒想到得到如此糟糕的評價。
「你無修仙之心,即便留在這裡,也不過是行尸走肉罷了。還不如走該走的路。」
朱瑟苦澀道:「哪裡有什麼該走之路。他,他都要娶妻生子了。」
靈芝這才愣住。
恰逢此時,一陣低沉悅耳的聲音響徹整個殊洲上空。
「星海山碧羽,特來向朱瑟仙子提親。」
……
靈芝掩嘴撲哧一笑道:「果然是要娶妻生子了。」
朱瑟羞得連連跺腳,「我,我要……」心中甜蜜難以自持,終究下不了狠語。
「要什麼,還不快請人進來?」靈芝推了她一把。
朱瑟咬著唇,終於展顏一笑,扭頭朝山下飛去。
殊洲旁,一葉扁舟悠然停靠,舟上一抹綠影迎風而立,說不出的飄然愜意。
至於山上的某個黑點,卻是沒人注意了。
《逍遙仙難當》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