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近郊,新遷來一座桂府。雖然是桂府,但是府中卻無花無樹。其主人桂通明年過三十,妻早亡,有七妾個個年輕貌美,無子無女。他求遍大江南北的送子觀音廟無果,遂在各地張榜,求奇人異士延續香火。
由於懸賞極高,應者如雲。但無論他們用盡任何手段,桂通明如何日夜操勞,終是一無所獲。其中不乏真正得道之人,他們皆大搖其頭地勸他命中無子莫強求。
如此折騰了三五年,懸掛的榜漸漸無人問津,桂通明便死了心,收了一個義子承歡膝下,權當有子送終。
卻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正當桂通明安於現狀,不再奢求之際,管家卻通報說,門外有異人揭榜。
桂通明雖然死心,但是死灰亦可復燃,更何況是心?當下二話不說,親自去門外相迎。但看到來人之後,他的心又涼了半截。
眼前這一男一女雖然容貌俊秀,氣質出塵,但怎麼看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怎麼可能比先前那些人的道行更高。
女子似乎看穿他心中所疑,揖禮道:「在下朱瑟,師承茅山,他是我師弟星羅海。我們路過此地見你府中有妖氣傳出,又聽聞你的遭遇,猜想你無後或許與妖魔有關,所以冒昧前來。至於懸賞,倒是不打緊的。」
桂通明一聽他們來自茅山,眼睛頓時一亮。要知道當初他去茅山也不知求了多少回,每回都是被草草打發。不想這次竟然有茅山弟子找上門來,這不啻天上掉餡餅,也不管真假,前倨後恭地送進客房。
「不知兩位真人需要什麼?」桂通明看著他們就好像強盜見寶藏,色狼見姑娘,眼中閃爍的光芒幾乎比陽光還要熾烈。
朱瑟不自然地退開兩步道:「我們一會兒會在府中走動,尋找妖孽藏身之處,你叫人莫礙著我們便是了。」
桂通明滿口應承。
星羅海見他還矗在門口不走,不悅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桂通明道:「小人怕兩位不熟悉地形……」
星羅海淡淡打斷道:「我們能騰雲駕霧,還需熟悉什麼地形?」
桂通明只好告辭。
朱瑟笑道:「你不喜歡他?」
星羅海痞痞地靠過去道:「我只喜歡瑟瑟。」
朱瑟立刻板下臉,「星羅海,你敢輕薄我?」
星羅海嘆了口氣,垂首道:「弟子不敢。」
朱瑟這才滿意一笑,「嗯,這才是星羅海啊。」
「……」星羅海眨著眼睛道:「仙子,捉白水餘孽只是小事,何必勞駕你親自出馬?」
「你不願和我一起?」朱瑟和他一般眨著眼睛。
星羅海苦笑道:「求之不得。」
朱瑟得意地笑。
星羅海見第三十三次說服失敗,轉移話題道:「那人身上有妖氣。」
朱瑟道:「我知。但是我剛才用辨妖術看了,他不是妖怪。」
「他的確不是妖怪,」星羅海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只是他的胸口有妖的精氣。」
「妖的精氣?」朱瑟皺眉道,「我曾聽師父說過,獸妖的道行匯於內丹,而樹妖花妖卻匯於精氣。你是說,他的身上有樹妖花妖附身?」
「若非大愛大恨,有哪個妖會將精氣封於人的胸口?」
「那是大愛還是大恨?」
「若是大愛,他就不會斷子絕孫了。」
朱瑟道:「既然如此,我去看看地形,看府裡是否有妖的痕跡。」
星羅海道:「他遷來此處不過數年,那血卻淤積了近十年,恐怕看也白看。仙子倒不如去問問他的生辰八字,算算他究竟是否真的命中無子。」
朱瑟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星羅海立刻正色道:「弟子不敢有事欺瞞仙子。」
「是麼?我說過你若是再有事瞞我,我們便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朱瑟威脅完,見他臉色不變,便放緩語氣道,「我此趟是來修功德的,你只管在一旁看,偶爾插話可,插手決不可。」
星羅海乾咳一聲,恭恭敬敬道:「弟子謹記。」
朱瑟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門關上之後,星羅海無聲一笑,便托腮在桌上打盹,口中默默地數著,「一百、九十九、九十八……」數到『七』的時候他已經聽到腳步聲,數到『一』的時候門被推開。
朱瑟看見他好端端地坐著,微愕,隨即道:「我是忘了問,若妖的精氣附身在人身上,可還有意識。」
「只有怨念。」星羅海促狹地看著她。
「知道了。」她落荒而逃。
星羅海在她離開約莫半盞茶之後,悄悄推開窗,朝大屋後面潛去。
大屋後女眷住所,由於無子,前幾年又操勞過度,桂通明就將所有女眷都關到一處,自己也甚少來此。
星羅海走到院落中央,負手道:「還不出來。」
屋裡頭微微騷動,十幾年齡不一,容貌姣好的女子打開門,驚恐地看著他。
星羅海眉頭一皺,已恢復碧羽的模樣,不耐煩道:「難不成要本王來請?」
女子們臉色大變,戰戰兢兢地走出門,跪成一排。其中一個膽魄較大的女子結結巴巴道:「不知妖王駕臨,小妖有失遠迎,請妖王恕罪。」
碧羽的腳緩緩移到她們面前,「你們附身多久了?」
女子們匍匐在地,「不敢有瞞妖王。有三五年,有六七年,最長有八年。」
碧羽道:「所以桂通明命中無子,並非他胸口精氣所致,而是你們操控他妻妾的身體,不與他交歡?」
帶頭的女子低聲道:「是。」
「桂通明若是去青樓呢?」
「那我們便附身到青樓女子的身上。」
碧羽眯起眼睛,「他請來的道士竟沒有一個看出來?」
女子顫抖著從袖中拿出一枚令牌,碧羽愣了下。竟是他的。
女子道:「這塊令牌是妖王以前贈與丹桂姐姐的,她魂飛魄散後,便由我收著。那些道士見到令牌,懼於妖王威勢,不敢洩露。」
碧羽無言,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幫凶。「你剛剛說丹桂魂飛魄散?」
「是。」女子咬牙切齒道,「都是那廝忘恩負義,聯手外頭的賤人將丹桂姐姐氣得自毀精氣。可憐姐姐即便魂飛魄散,還要用精氣護住他,保他平安。」
碧羽沉吟道:「你將事細細道來。」
原來那桂通明原本不叫桂通明,叫周菊。他在上私塾的時候結識當時的秀才桂通明,兩人意氣相投,成為知交。後來一次無意的窺視,竟讓他發現桂通明是女子。於是順理成章,兄弟成夫妻。
成親之後,兩人也過了段舉案齊眉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長,桂通明三年無所出,讓盼子心切的周菊終於生出異心,先是在外花天酒地,後來竟公然收了兩房小妾。
桂通明悍然將小妾趕出宅院,讓周菊怒從心起,與她恩斷義絕。桂通明一怒之下便自毀精氣。
自然,這桂通明之所以無所出,乃是因為她並非凡人,而是修行千年的桂花精丹桂。但即便她道行再高,人與桂花終是人木異途。
碧羽聽完,漠然地點點頭,「丹桂雖然情有可原,但是你們罪無可恕,回星海山領罰去吧。」
女子們不敢異議,磕頭就走。
「等等,令牌。」碧羽伸出手。
女子慌忙將令牌放於他手中。
令牌嬌小,只有半掌大小,金綠相間的顏色顯得格外富貴。彷彿滿樹桂花裡,一隻通體碧綠的翠鳥正安靜地棲息著……
朱瑟回來,見星羅海正歪在床上打盹,下意識地放輕腳步,小心地關門。關好門轉身,發現他已經醒來了,正揉著眼睛看他。
「如何?」
朱瑟搖頭道:「他的生辰八字有點古怪。」
「哪裡古怪?」
「地府裡搜不到這個生辰八字的桂通明。」
這是自然,因為他根本不是桂通明。他之所以用桂通明這個名字,又搬來這裡,不過是想用秀才這個身份罷了。星羅海這樣想,自然不會說出口,「既然如此,我們不如由他去?」
朱瑟瞪了他一眼。「怎可半途而廢?」
星羅海站起身,鞠躬道:「是,弟子知錯。」
朱瑟想了想道:「我看多半是他胸口的精氣作祟,我們便將他的精氣去除如何?」
星羅海道:「強行去除精氣恐對人的身體有害……」他說到一半,見朱瑟正炯炯有神地看著他,不由斂容,一本正經道,「仙子此趟是來修功德的,我只管在一旁看,偶爾插話可,插手決不可。」
朱瑟微笑道:「我看你這幾日疏於修行,所以決定將這樁功德讓與你了。」
「……」
朱瑟笑得分外和藹可親,「你該不會拒絕吧?」
星羅海道:「若是我拒絕……」
「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弟子樂意之至。」
桂通明的睡房外。
朱瑟看著星羅海的手在半空中虛抓了幾下。
「怎麼樣?」
「好了。」
「精氣呢?」朱瑟翻弄著他的手掌。
星羅海道:「大概太多年,離體就消失了。」
朱瑟將信將疑,「那桂通明應該沒有危險了吧?」
「這要看閻王留他到幾時?」
「閻王簿上也查不到他。」朱瑟歪頭想了想,嘆氣道,「算了,由他去。我們走吧。」
星羅海望著床的方向,嘴角勾起冷笑。
「還不走?」朱瑟在前方不遠處朝他招手。
他回過頭看著她在夜幕裡依然光彩照人的身影,心頭一暖,冷笑頓時化作甜笑,聽話地跟了上去。
黑暗中,一點金色的微光在他的袖子裡,隨著擺動,輕晃。
子時。
牛頭馬面那種鐐銬站在窗前,冷聲道:「周菊。三年前的此時便是你的大限。若非……哼!還不速速隨我去地府請罪!」
《逍遙仙難當》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