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蘇沫徹底被人孤立。

  自打小陳當眾表明態度,牛大鼻子又故態萌發,時不時地過來找茬。

  一次,搞調度的老李看不過去,勉強扯了句:「小牛你也是,還在上班,別老和人開玩笑,傳出去不好,叫上面人知道,你叔也難做。」

  牛大鼻子哼一聲,擺出做事的模樣,誰知一低頭又假裝沒瞧見,往她腳背上狠啐了口濃痰。

  蘇沫早已怒火深種,連日來又一直忍耐,現下彷彿全身血液湧向大腦,再也憋不住,忽地站起身,連帶身後的椅子翻倒在地,「匡當」一聲巨響,引得旁人停下手裡的活,全圍攏過來。

  蘇沫抓起先前用來焊錫電路板的烙鐵,指著牛大鼻子,顫聲說:「擦了。」

  牛大鼻子明顯一愣,卻仰著臉挑釁地往前逼了兩步。

  蘇沫拿著烙鐵的手開始顫抖,她仍是道:「擦了。」

  眼見她模樣楚楚,對方更為大膽,抬起胳膊過來捉她的手腕。蘇沫一咬牙,狠心將烙鐵往他胳膊上戳下去,她到底心善,這一戳並無太重力道,卻仍將姓牛的燙得「嗷」一聲跳開。

  旁人過來扯她的手,蘇沫豁出去,拿著冒煙的烙鐵使勁一晃,唬的周圍幾個大漢往後面退了數步。她強裝鎮定,大聲說:「姓牛的欺負人也不是一天兩天,工作沒了就沒了,我這就往上面反映。法治社會,我不信這麼大的公司不在乎名聲……」

  工頭連忙放軟聲音糊弄:「多大點事啊,同事之間嘛,處熟了,開開玩笑也是有的,他不講衛生亂吐痰,你也燙了他一下,扯平了。其他人該幹嘛幹嘛去,馬上要下班,活是要做完的。」

  蘇沫第一次跟群男人起爭執,心裡害怕,腳步虛浮。工頭暗自打量她神色,趁她稍有分神,反手就將那烙鐵給奪下來,又吆喝幾句,把人趕散了。

  老李走過來,小聲勸她:「算了,他也傷了,你再鬧反倒是你沒理了,你一個女人家鬧不過他們,算了。」

  蘇沫背後一片冷汗,她慢慢坐回椅子上,心知這裡再不能多呆,但是新工作沒著落,舅舅那兒也不願回,不能再把唯一掙錢的活計弄丟了,只得加緊時間騎驢找馬接著投簡歷了。只是她如今物離鄉貴人離鄉賤,高不成低不就地談何容易。

  餘下這段時間,牛大鼻子似乎消停了,老李也願意幫襯她,其他工人待她比以往客氣許多,再不敢在她跟前說些污言穢語,甚至討好地同她閒話家常,蘇沫卻冷冷地一概不理,只埋頭做自己的事,指望時間能過得快些。

  下午又有去面試,蘇沫擔心手頭的活做不完,便趁著午休趕工,將點完的庫存運到門邊貨架。

  貨架數米高,擺滿紙箱,另一邊貓著個人。那人悄悄踩上扶梯,到了高處,把一隻裝滿貨品的紙箱慢慢往外推了推,瞧著它欲掉未掉的當口,便輕手輕腳溜了。

  蘇沫絲毫不覺,只想著這會兒在大門口,外間同事人來人往,想那姓牛的也不敢亂來,她只顧站在下頭清點物品,上面的紙箱不住地輕微搖晃,冷不防就砸落下來。

  蘇沫大驚,下意識伸手去擋,就聽骨頭「卡擦」一聲脆響,繼而疼痛鑽心,頭暈目眩,一時間又聽見有人跑進來,亂糟糟一團。

  她右手小臂骨折,被送去醫院折騰了一回,醫藥費去了好幾千,回家躺了兩天,公司裡連個准信也沒有,打電話去問,工頭接的,說得很婉轉,意思是你慢慢歇著吧,反正我們這邊的人員飽和,已經通知財務給你結算當月工資了。

  蘇沫心裡一涼,知道這工作是「如願所償」的給弄丟了,過不久又接到公司要求賠償貨物損失的通知,頓時氣到內傷。她再也待不住,強撐著起來,胳膊用繃帶吊牢了,蹩手蹩腳換了身乾淨衣服,打算去公司裡問問清楚,也好過傷得不明不白。

  舅舅和鐘鳴都很氣憤,兩人商量著和她一同去公司討說法。倉庫裡那群人要麼事不關己欲言又止,要麼就把問題全推給蘇沫,指責她做事不小心,導致貨物摔落受損。

  鐘鳴性子剛烈,當即就受不了,仗著自個兒身體壯實在蘇沫跟前差點和人幹起仗來。

  一方深感委屈,一方又人證如山,兩邊人拉拉扯扯,吵來吵去吵到人事那裡,管人事的睜隻眼閉隻眼樂得推卸責任,揚起手上的調研報告塞過來,滿篇都是於蘇沫不利的證詞,工傷補償一字不提。

  蘇沫知道有人搞鬼,卻苦於沒有證據。

  舅舅也無法,提出去找從蓉,希望還有轉圜餘地,又擔心自家女兒說話得罪人,就哄了鐘鳴先回家去。蘇沫跟著舅舅找到從蓉的辦公室,從蓉正忙得天昏地暗,看見蘇沫竟像是一時沒想起來,冷淡問道:「你來做什麼?」

  蘇沫答:「來給自己討個說法。」

  從蓉笑了:「我又不管你們那一塊,你跟我說有什麼用?你還是別費這個力氣,成天跑來耽誤大夥兒工作。」

  蘇沫聽了這話心裡又委屈又來氣,頓時紅了眼圈。

  鐘老闆只得好聲好氣的開口相求:「從經理,我們也知道您忙,不應該跑來打擾,但實在沒辦法,我侄女要養家餬口……」話沒說完,卻被蘇沫攔住。

  蘇沫努力壓抑著情緒,慢慢地字字清晰地說:「從經理,我以前在你家裡幹活,後來你把我介紹到這兒工作,我一直很感激你,我覺得你一個女人真不容易,當爹又當娘,工作還這樣出色,有段時間我真是把您當做榜樣了,可是現在我覺得,你這人……」

  從蓉看她一眼:「我這人怎麼了?」

  「你……」蘇沫還沒說完,身後有人敲門,秘書進來說:「經理,才來了客戶,王總在辦公室等您過去。」

  從蓉「嗯」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王總今天這麼早就到了?」她利落地收拾著桌上的文件夾,頭也不抬,「你走吧,這事我管不來,該找誰不該找誰你難道不明白?你既然想鬧,就要找對人,」她低頭去檢查手裡的資料,小聲嘀咕了句,「有些人呀白活了一把歲數,有事就把家長搬出來,當這兒是幼兒園呢。」

  蘇沫心裡還在氣呢,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才琢磨出從蓉那點意思,轉身就出了門。鐘老闆畢竟遇事多些,趕緊向人道謝,跟著蘇沫往外走,問了秘書小姐,才知道會議室門朝哪邊。

  鐘老闆連日來不停奔波,一臉憔悴,蘇沫過意不去,便請他在樓下會客廳坐會兒,說是自己先去和老闆談,不行再請他上來幫忙。鐘老闆原本就有些兒猶豫,見她態度堅決,只得應了。

  進了電梯,按下八樓的按鈕,她在光滑如鏡的牆壁裡看見自己的身影,白色繃帶,半舊襯衣長褲,落魄無神。她心裡又開始猶疑,擔心又會被從蓉擺上一道,可是轉念想,從蓉幫與不幫都撈不到半點好處,難道是動了惻隱之心?蘇沫有點拿不定主意,又想反正已經豁出去,至少先免去貨物賠款,其他的以後再作打算。

  她深吸一口氣,邁出電梯,來到一扇帶有暗色紋路的紅木質地的大門跟前。

  這層樓很靜,門裡隱約傳來交談聲,她盯著金光閃耀的門把手看了一會兒,終是鼓足勇氣,叩響這扇沉甸甸的大門。

  不多時,裡間有人不緊不慢地應了句,蘇沫聽見這極其平淡的「請進」二字,心裡全無緣由的浮起幾絲慌亂。

  那人的嗓音聽起來很年輕,又說不出的醇厚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