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周遠山熟門熟路地進了屋,才在二樓朝東的觀景台上見著人,心說這傢伙真會享受。

  平台上擱一按摩床,四面海風習習,不遠處淺浪拍打著沙灘,偶爾傳來數聲海鳥輕啼,意境頗好,若是將盲人按摩師換成一位妙齡女郎,意境似乎會更好。

  但是王居安不喜,嫌人手法不地道,下面的人為投其所好,走街串巷,為他覓來一位中醫穴道門兒清的老按摩師。

  周遠山打了聲招呼,從冷櫃裡提了罐啤酒出來,往旁邊的籐椅上一靠,拉開易拉罐鋁環,仰頭灌了幾口,這才覺得舒坦了。就聽王居安吩咐那師傅:「右邊,腰那塊兒,再幫我多按按。」

  周遠山笑道:「怎麼玩也得悠著點,別把腰子整殘了。」

  王居安回道:「玩?我可是十天半月沒玩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才到家,前天晚上倒是玩了一會兒,在林子裡走了大半天,收穫還行,打了幾隻野豬……後來在人莊園裡睡了半宿,那床太他媽軟,睡得我腰痛……那邊現在正是打獵的時候,叫你去不去,這回我們去得早,東西多。」

  周遠山聽他提起去法國打獵的事,說:「實在沒時間,所裡又接了幾個大案,下次吧。」

  王居安問他:「怎麼樣,搞定了?」

  周遠山道:「我告訴她你緩幾天才回,買完衣服就送她回去了,」他往後懶散地一靠,「陪女人逛街是純體力活,以後還是給我派點別的差事。」

  王居安笑笑:「讓你去多瞭解女人,對你有好處,這世上的女人無非幾種,」說話間他讓那師傅退下,起身披上浴衣,「有些跟你談感情纏著你不放,這種最煩心。有些盯著你的人也盯著你的口袋,這種太貪心。還是找個簡單點的,至少乾淨,不費心,人生在世,要求不能太多。」

  周遠山附和著點點頭,心裡卻想:今天這位豈止頭腦簡單,簡直就是差根弦。

  王居安從裡間拿出半瓶紅酒,倒上小半杯,輕輕搖了搖:「以後這事不找你,好歹也是集團的法律顧問,讓司機去就行,只是今天都有安排,我又被她吵得沒法。」

  周遠山忽然想起什麼,改口說了句:「其實還好,剛才這一趟還算物有所值。」

  王居安隨意問:「怎麼個值法?」

  周遠山撓了下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值一場豔遇吧。」

  王居安看著他笑笑,卻懶得追問,恰逢電話響起,他隨手操起來接了,「嗯」了一聲等著對方開腔,神情平淡裡帶著點嘲弄,待那人講完,他才道:「王思危,你有打算是好事,你想去哪個公司都沒問題,但是你至少得給我做出點成績來,堵住別人的嘴,旁的不說,西郊那塊地皮,你跑多久了,大半年?還是一年?搞到手沒?這點事也辦不好,還有臉跟我提條件……」

  三言兩語間王居安便將人打發乾淨,擱下手機,閉目養神,顯然,早已將周遠山適才挑起的話題拋擲腦後,大抵是他這輩子所謂的「豔遇」太多,甚至防不慎防,有些東西得來太容易,即使一時半刻收不了手,卻也不那麼在意了。

  儘管王居安在處理男女關係上理所當然地放任自流,但是一旦涉及到孩子的問題,他又如其他父母那般保守傳統。

  王翦已經換過兩三所學校,人長得帥家裡有錢,當然被女孩兒捧著慣著,慢慢就樂在其中無心向學,本來挺聰明一孩子,轉眼就數理化全掛科,轉眼就混得跟風月場上的老手一樣玩世不恭,轉眼就不把他這位父親擱在眼裡。王居安為這事徹夜難眠,悲情式的想像力在寂靜無聲的晚上無限擴展。他是過來人,深知慣玩的人往往收不住心結婚生子,可惜歷史總是無情重演,兒子現在的經歷就是他當年的翻版。他也知道要為孩子做出好榜樣,但是理想和現實總會有差距,就像妝前妝後女人的臉。

  偏偏周遠山哪壺不開提那壺,沒話找話地問:「你兒子呢?」

  王居安答:「這幾天出差,暫時放老太太那兒了。」

  周遠山知這「老太太」是指王居安的親姑姑,那女人五十來歲,保養得當,看背影還似少婦身段,未見得多老。

  居安說起兒子,又是一陣克制不住的心焦,心裡嘀咕指不定就是這老太太在後面使壞,教壞他兒子,讓他小小年紀就遍嘗聲色犬馬……但是這話卻不能對外人說出口,是以表面上仍一派祥和。

  周遠山哪裡想到這一層,接著問:「這幾天怎樣,願意上學嗎?」

  王居安這才一聲嘆息:「就算他現在願意,人家也未必要他。明天家長會就是和他們校長談這事,再給他們扔點錢,實在不行……你對這方面熟,先幫我打聽著,實在不行,投資移民,送他去北美讀個預科,人生地不熟,我看他還怎麼招蜂引蝶搞小對象。」

  周遠山半安慰半揶揄:「這個,只能怪你們家基因太好。」

  王居安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嘴裡懶洋洋道:「別提他,一提我就來氣,當初就該把他射牆上。我他媽苦口婆心勸他別偏科,數理化要好好學,你猜他來句什麼?說這些東西我都不用學,只要學好御人之術就行,將來多的是書呆子給我打工。」他言語間雖牢騷滿腹,嘴角卻噙著笑意,倒像是對兒子的調皮刁鑽極為讚賞。

  周遠山笑一笑,心裡有些不痛快,只說:「這麼好的兒子,送那麼遠,就算請人照顧,再周到也比不上自己的父母。」

  王居安沉默了一會兒:「到時候我兩邊折騰吧。」

  現下是難得的放鬆時刻,王居安心裡卻放不下明天與王翦他們學校幾位領導的會面,其中有些人和學生打了半輩子交道,難免書呆子氣重為人拘謹清高,之前派秘書去交涉,校領導也表露意見,說有些事不是出錢就可以解決,還要考慮對其他學生及家長的不良影響云云。更有人說,現在有錢人多,很多官二代富二代的孩子都好學上進,沒幾個像您家兒子這樣的。言下之意,往學校扔錢扔資源的,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少你一個,反而少了個拖後腿的害群之馬。

  王居安極其不情願把自己可愛的兒子和害群之馬這個詞聯繫起來,他打心底瞧不起國內這種應試教育,他認為但凡可造之材在年輕的時候多少會有些脫軌叛逆。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兒子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在千軍萬馬里殺出血路,擠過獨木橋或者申請世界一流大學,顯示他們王家的後代不是只靠財富打造前程,而是能在中國這個競爭殘酷的超現實社會裡獨擋一面並且具備相當的戰鬥力。

  願望過於美好,以至於他有一種壓力將至的緊迫感,這麼些年來,他很少有這種感覺。他在眾人面前要足面子,卻不想一張老臉被自己的兒子丟盡,想到這裡,總有些不得勁,但是他的處世準則裡有一條便是「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所以他可以將自己的心態調整得很好。

  為表示尊師重道,第二天一早,王居安就帶著秘書來到校長辦公室。

  他拿出對付生意人的小手段和這幫呆子過招,先是從容得體地與人握手寒暄,態度禮貌略微倨傲。不得不說,如果將這份「倨傲」拿捏到位,效果會出人意料的好,人的心理往往奇怪,兩種相同質量樣式功能的東西,價格低廉的他們不屑一顧,價格貴重的,他們卻會在腦海裡自行補充商品的優點,從而心生豔羨,就如奢侈品在商品市場裡備受追捧一樣。

  對方在王居安強勢的收放自如的舉止中漸漸暗生了怯意和過多的尊重,以前對付他秘書的那一套說辭再也沒提。而在王居安的心裡,這群知識分子除了清高、虛偽和膽怯比其他人多了幾分以外,幾乎再無特點。

  投資修實驗樓的事還沒談完,校長為表誠心,特意叫了王翦的班主任過來,交代人如何關照那位雖偶有調皮但很有前途的學生,班主任年紀尚輕沒什麼眼力勁,一個勁兒地邀請王居安去班裡參加正在舉行的家長會議。

  王居安給了點面子,表示願意借這個機會體驗一下普通家長的生活。當他走進教室的時候,正在聽數學老師介紹考試情況的家長們一溜兒眼神麻利利地投了過來,無外乎是這位仁兄也太年輕了點,年輕也就算了,還架勢十足,像個人物。

  但是在座的人裡,年紀輕的卻不止他一個。奇怪的是,在這麼些三教九流裡頭,王居安倒是一眼就瞧見了蘇沫,全賴她那張臉,白生生的晃了他的眼。